九强大名叫张九强,九强的爹叫张成木,张家在转转河是小姓,祖上是四川的。张剃头匠从四川过湖北来,在转转河落下脚,就生养了张四、张五两兄弟。两兄弟都是老实敦厚之人,老实敦厚到张剃头匠两口子在世时,两兄弟连门媳妇都没有讨到。张剃头匠两口子带着满腹的心事离开了人世,把张四、张五两兄弟留在了转转河。
张四是哥哥,自然成了一家之主。一家之主就得有一家之主的样子。因为弟弟张五要刁顽一些,张四就想给张五成一门亲事,来延续他张家的香火。可张五心气高,哥哥给相的几个姑娘,都不如他的意;自己如意的姑娘,又看不上他的人和家庭。这样闹了几年,就把张五的年纪闹大了。张五一气之下,索性就不找媳妇了!
为张五不找媳妇这件事,两兄弟在家吵过不少的架,可张五就铁了心不找了!
那一年村里来了个讨米的叫花婆,不算机灵,却倒干净。就有村里的婆婆撺掇张四,要张四把这叫花婆讨了。张四想着弟弟不听话,这延续香火的事,只有自己来完成了。于是对讨要叫花婆,就有了一种使命和责任,就动了心。张四去问那个叫花婆,问她是哪里人氏?叫花婆一边慌不迭地吃着张四给她盛的一大碗饭,一边咕咕噜噜地说她是四川人。张四一听这个叫花婆是四川人,就想到自己的祖籍在四川,突然间就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对叫花婆就产生了一种亲近感。张四就托一位婆婆去给叫花婆说,他有娶她之意,问她是否愿意?那个叫花婆把张四愣愣地看了几眼,一边吞着饭,一边就点头说愿意。就这样,张四把这个叫花婆留在了自己家里,给自己做了媳妇。
叫花婆虽不能干,为人却很温驯,又很听张四的话,张四待她如亲妹子。第二年,这个叫花婆就给张四生了个小子,这个小子就是九强的爹:张成木!
张成木十岁时,他的叫花婆母亲得痨病离开了人世,张四、张五两兄弟就共同开始抚育九强的爹张成木了。九强的爹张成木叫张四爹,叫张五细爹。细爹可疼张成木了,有好吃的好穿的,总是要给九强的爹留着。所以九强的爹张成木,从小虽然生活在一个贫寒的家庭里,又死去了娘,却并不缺少爱。
九强的爹记得他的细爹常年养一头脚猪,专门给人家的母猪配种。配一次种就收一点钱、或者几斤豆、或者几枚鸡蛋,很能补贴些家用。除了正经的报酬,就还有主人家例外的礼数,比如几把向花、几捧花生、几棵核桃等的应景小零嘴,这是主人家把与细爹嗑着玩儿的。可细爹总舍不得吃,总要带回来给九强的爹张成木吃。所以九强的爹张成木小的时候,只要细爹赶着脚猪出了门,他就常常站在自家面河边大路的屋角,往河坝边的大路上望,望他的细爹快快回来,好给他好吃的东西!
九强的爹张成木记得,细爹也风光过,那是细爹做阳无常的那些日子。
阳无常是个什么职业呢?就是帮阴无常在阳间拿人魂魄的人,是阴阳两世通灵的人物!
这个职业带有几份鬼气,又充满了神秘感。在民间,关于阳无常的传说非常的多。
九强的爹不知道细爹怎的就成阳无常了,只知道那些日子里,细爹经常在屋里昏天黑地地睡瞌睡,有时一睡好几天,爬起来喝口水,接着又睡。在露天坝里他也睡,甚至走路的人,走着走着,在路边他也睡下去。睡下去跟死了没两样。细爹醒来之后,就会告诉人们,哪里哪里又老人了,老的是个什么人,是怎么老去的!细爹说的细节,就像是他站在死者的身旁,看着人家死去的。
关于阳无常,是有很多传说的,只是人们没有亲眼见过。细爹的所作所为,自然让人们联想到了,他是不是做阳无常了?说阴无常常常就爱找这些看上去死眉搭眼、没一点精气神、又没有什么拖累的人,去做阳无常的!所以再遇见细爹讲这一类事情时,就有人问细爹,说你是不是阳无常?细爹一般都会莫测高深地笑而不答!这倒越发勾起人们的好奇心。细爹越是不说,人们越是要问。到后来被逼无奈,细爹就认了账,说他就是阳无常,拿了多少多少人的命,还到过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拿人的命!
细爹说,世间的每一个人,在阴间都对应着一棵树,这个人的富贵贫穷、生老病死,在这棵树上反应得都是清清楚楚的。有人就问细爹,他常常往返阴阳两界,可否遇见过死去了的亲人?细爹说,遇得到的!于是就有人托细爹,下次再到阴间去的时候,看看他死去的娘老子生活得是否好?也有人托细爹看一看阴间他那棵树,生长得怎么样?最近他身上长大疮了,痒死个人,弄了不少的药,老治不好,是不是他的那棵树身上有了什么?
下一次细爹大睡一觉之后,醒过来就会告诉托他办事的人,告诉他们,说他娘老子最近钱紧,差衣服穿,叫子女们快些烧点纸钱过去!告诉那个长大疮的,说你身上蛀了蚂蚁包,蚂蚁成天爬进爬出,不过他已替他把蚂蚁包弄掉了,要他再弄点药敷一敷,就会好的!于是那个惦念着娘老子的,给娘老子烧了纸钱,他孙子的头痛病就好了!那个长了大疮的,再敷几次药之后,痒死人的大疮,也就慢慢好了!
这一下,细爹的名声就大了起来,请他去帮忙看坟场的,请他去帮忙打整邪气的,请他去帮忙测测吉凶的,络绎不绝。细爹也过出了光鲜的日子,走过好远好远的地方,吃过好多好多的好东西。九强的爹张成木也跟着沾光,享受细爹带回来的种种好吃的东西。
细爹的风光日子并不长久。一是公社知道了细爹的事,公社说细爹搞封建迷信,要办细爹的学习班,把细爹吓得躲了起来;二是细爹被这一吓,后来就不太灵验了,也就没人来请了。细爹避过风头,又赶起了脚猪,在给人家的母猪配过种之余,有时就讲讲他过去当阳无常,走阴间的一些趣事,和人们一起消遣!
九强的爹张成木也是个老实敦厚的人,也是老实到他爹和细爹在世时,连个媳妇也没讨到。张四、张五两兄弟,也就如他们的爹张剃头匠一样,带着满腹的心事离开了人世,把个九强的爹张成木,孤单地留在了转转河村!
张成木早就过了当婚的年纪,可还没有成家。相过几个姑娘,稍许中意一点的,又觉着他太过老实,看他不中意;有几个满意他的,却又是痴呆傻的角色,鼻涕口水地淌着叫他成木哥哥。把张成木的婚事,弄成了和他细爹当初的情形差不多。张成木就是再老实敦厚,再没有原则,也该有他的坚持。所以左右不将就,这媳妇也就没找到。
张成木的运气比他爹张四好,正在以为自己就会一辈子光棍下去的时候,卫婆来给她提亲了,姑娘是离转转河二十里路的李家湾的。姑娘姓李名玉乐,能干俊俏,是李家湾李木匠的掌上明珠。只是可惜,玉乐姑娘心强命不强,从小就染了一个肺病,遇上个天冷天热,就咳嗽不止。因为这个病,端端的一个好姑娘,老大不小了,就没能找上一个婆家。眼见着都快三十了,李木匠两口子心里就着急呀,想,总得让女儿成一个家呀,既了却爹娘的一个心愿,也了却女儿的一个心愿!
作媒的卫婆与李家沾亲带故,与张家也沾亲带故,就清楚两家的情况,也清楚两家的心思。本着戏男不戏女的原则,卫婆把李家姑娘的情况对张成木说了,又把张成木带着偷偷去把李家姑娘相了,张成木表示愿意了,卫婆才去说与李家。李家听了卫婆的情况介绍,就同意与张成木见上一面。可在好事儿未成之前,这见面的事是不能明讲的。卫婆就以张成木请李木匠打口衣柜的借口,带着张成木去了李家!
张成木是个老实人,卫婆对李家人先有交代,李家人就先有了心理上的准备,只是见上面了,没料到他竟然老实到说话都脸红。可正是这一脸红,让李家人给他加了分,觉得他靠得住。去征求李家姑娘玉乐的意见,玉乐姑娘对模样并不差的张成木,印象不错,觉得不善言语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虽然老实敦厚人却不傻,所以玉乐姑娘也满意张成木。
一个担柴卖,一个买柴烧,既然两情相悦、两厢情愿,这一桩婚事也就顺理成章成了。至于张成木在卫婆的指导下,如何请李家人取“同意”、如何给李家人随礼信、如何订婚、如何择定吉日良辰、如何入洞房等一应事务,就不必一一细述了,总之是如司如仪、欢欢喜喜地,把张成木和李玉乐撮合成了一对儿!
九强的爹张成木、和他的娘李玉乐,就这么做成了一对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