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匠给九强当干爹,朱本章心里不爽,原因是,这似乎表明陈石匠和李玉乐的关系,比他朱本章和李玉乐的关系,更近一些?这就引发了朱本章的醋意!虽然朱本章怕陈石匠的老拳,但在涉及李玉乐的问题,他却想“斗胆”与陈石匠较较劲!所以在给李玉乐看病的时候,朱本章就半玩笑半当真地提出要给九强当干爹!
给九强当干爹,这并不是好大的事,也不是多难的事。李玉乐觉着自己也不好拒绝。朱本章也成了九强的干爹。这样一来,九强就有三个干爹了。
在九强的三个干爹中,起初是“狗”干爹和九强最亲,整天脚跟腿地跟九强满村子跑。可九强不叫它干爹,而是随爹娘叫它黑黑。可黑黑护九强呢,谁惹九强了,只要九强说,黑黑,去咬他!黑黑就会颈毛一竖,呜呜地咬人去了!你不赶紧给九强告饶,就要被黑黑咬?只要九强一吆喝,黑黑就停止攻击,摇摇尾巴,回到九强的身边!九强的“狗”干爹就是九强的一个保镖,谁也不敢惹九强,更别提欺负九强了!
长大一些了,九强喜欢上他的陈干爹了。朱本章想做九强的干爹,也做成了九强的干爹,但九强不喜欢他!九强不喜欢朱本章,原因是朱本章不喜欢九强。朱本章虽然觉得九强淘,还有些趣儿,但九强爹妈穷,和他不在一个层次。至于九强的爹张成木么,更是朱本章不放在眼里的人!做九强的干爹,全是套李玉乐一个近乎,他哪会真心喜欢九强呢?
九强在陈干爹面前,是淘气惯了的。陈石匠来九强家玩,九强就爱往陈石匠身上滚。泥猴一样的九强,经常给陈石匠滚一身的灰。陈石匠不仅不恼,还一脸的高兴,嘿嘿嘿笑!朱本章来九强家,严肃着脸子,他哪可能让九强到他身上去打滚呢?九强和朱本章就这样一个交情,两个人有可能互相喜欢么?
朱本章怕陈石匠的老拳,也有敬着陈石匠的地方,可也有瞧不上陈石匠的地方。比如在讨好李玉乐上,朱本章认为,陈石匠只能凭笨力气;他却可以凭看病的本事,稍稍用上一点小心思,就达到了讨李玉乐的目的!朱本章正是有这一点自信,所以他认为犯不着去讨好九强,更犯不着给九强好脸色看!
如果以为小娃娃,就看不懂人的脸色,那你就错了。小娃娃对脸色的辩别力凭的是他们的直觉,这种直觉的判断是很准的。谁对他好,他才可能去亲近谁。朱本章犯了一个大错误,他忘了做九强干爹的目的,是为了与李玉乐套近乎。你不去对九强好,九强怎可能亲近你?九强不亲近你,你如何去与他娘李玉乐套近乎?那你做这个干爹又有何意义呢?
而且不做这干爹犹可,真做上干爹却闹上了别扭了,后果尤其不堪——比如九强感觉到朱本章不待见他,他就不乐意朱本章对他娘的那种“好”了,担忧那种“好”是不是藏着危险?这对朱本章是不利的!陈石匠同样对他娘“好”呢,九强却没有这种担忧!
朱本章有个小女儿,叫芋香,小九强四岁。芋香从小就长得乖巧,小鸟依人的样子,性情也是温温的,很讨人喜欢。芋香从小就听大人的话,七岁发蒙,很认真很吃苦地读书,书读得也好,一直读到地区的卫生职业学校,毕业在村卫生室当了医生。
芋香有两个哥哥,读书都不中用,跟爹学医也没学到家。爹一气之下,就早早给她两个娶了媳妇,让他们各自成家另过了。好的是爹撑起了诺大一份家业,两个哥哥读书学医虽然都不中用,娶的媳妇倒个个能干漂亮。两个哥哥也就心满意足了,老实跟媳妇过日子了。毕竟随爹耳濡目染,也会一点医术,小病是可以看一看的,小钱是可以弄一弄的。所以两个哥哥成家另过了,小日子倒也逍遥自在,也就不来给他们的爹妈找麻烦了!
两个小子分家另过了,芋香就被朱本章两口子视为了掌上明珠,疼爱得不得了。尤其是朱本章,从小就爱带了芋香满世界跑,那份其乐融融很让人羡慕。
朱本章虽然不太喜欢九强,可他太喜欢九强的娘了。又因为九强的娘的多病,就给了朱本章经常往九强家跑的借口。时不时的,朱本章也带了芋香一起来。朱本章把小小的芋香往九强家里带了几回,慢慢就体会出带着芋香的种种“好”来了!
朱本章经常到九强家里来,另外的图谋,就是想和九强的娘厮混那么一会儿。但他却有担心的,担心陈石匠那一尊恶神,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从天而降了!对自己的婆娘他也不能说一点都不在意,毕竟那是结发的妻子,是范乡医的心肝宝贝,是儿子姑娘的娘;不怕自己的婆娘,难不成儿子姑娘也不怕?对村上的流言,也不能说一点都不防着!
带上小小的芋香,来九强家几回之后,朱本章就觉着,对他是件一箭双雕的好事:一方面他实实在在喜欢芋香,带着小小的芋香,村子里东走西走,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另一方面,带上这么个小不点到九强家里来,套九强娘的近乎,能更好地掩人耳目!
朱本章没有想到,九强的娘对小小乖巧的芋香,特别的喜欢。芋香每次来,九强的娘都要给她煎鸡蛋、下挂面、弄好东西吃,把芋香当了亲亲的闺女!
芋香毕竟还是一个小娃娃,嘴馋。所以到后来,只要朱本章往九强家去,芋香就闹着要跟着去,弄得朱本章一点都不费精神,就达到了带着小芋香玩,又掩了人耳目的目的!而九强的娘对芋香巴心巴肠地好,换来的回报就是,芋香对九强的娘也是巴心巴肠地亲,跟自己的亲妈没什么区别!
到芋香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小学校就在九强家的门口,芋香就成了九强家的常客。口渴了来九强家找水喝,肚子饿了来找九强的娘搞东西吃。九强的娘呢,有好吃的自然要把芋香叫过来吃;就是没好吃的,估摸着芋香饿了,也会烧了洋芋苞谷啥的,给芋香送到学校去,让九香吃!当然也少不了九强的一份儿!
芋香小的时候,长得胖乎乎的,脑后扎两条小辫子,一双眼睛长得又圆又大,水汪汪的也很有神,像两颗带着露水的黑葡萄,看人的时候,一幅天真欢喜的样子,很逗人喜欢!
芋香的逗人喜欢,主要是大人们的感觉。作为也还是个娃娃的九强,开初对芋香,并不是太喜欢。因为芋香那时还太小,九强和芋香在一起玩,芋香除了傻傻地看九强,玩这个玩那个,她总没办法参与到九强的玩耍中,让九强感觉没趣;有时甚至会觉得,芋香碍他的手脚,还不如他自个玩儿!
可芋香就不同了,虽然九强有“闲弃”她的意思,她偏偏就喜欢围了九强的屁股转。九强玩水呀玩泥巴呀,芋香就蹲在旁边看,看得如醉如痴的。也不管九强愿意不愿意,她就九强哥哥九强哥哥地叫,巴巴地“巴结”着她的九强哥哥。要是九强让她去帮端端水、捧捧泥巴,芋香就会高兴得不得了,就会九强哥哥叫得更欢畅,讨九强对她的欢喜!
村子里那个时期,孩子是有一些的,却不多。能和九强一块儿玩的,也不多。有的孩子虽然和九强的年纪差不多,却又离九强家的距离远。有的距离虽然不远,却又没有在一块儿玩的机会。唯一和九强家距离不是太远、年纪也还能免强将就、而又有机会在一块儿玩的,也就芋香了。
芋香长大了些,晓得讨九强的欢心了,就把家里的饼干啥的,偷偷地揣些出来,给九强吃。也知道把别人给她的水果糖,自己不吃完了,给九强留几粒,让九强吃。
九强当然也有新点子让芋香高兴啦,大热天,洋丁丁(蜻蜓)满院子飞。九强用一块篾条编一个圆环,把圆环固定在一根长竹杆上,用这个圆环去粘蜘蛛网,圆环粘满蜘蛛网了,就去网洋丁丁。芋香看上哪只洋丁丁了,就给九强说,两个小家伙怕惊了那只洋丁丁,放轻了手脚偷偷向那只洋丁丁靠拢,偷偷地把那张粘满了蜘蛛网的网向那只洋丁丁靠拢,一网下去,那只漂亮的洋丁丁就粘在了网上,一网一个准!以至于芋香想网哪只洋丁丁,九强就可以给芋香网到!有时网到又大又好看的洋丁丁了,芋香舍不得放,九强就到娘那里要根细线,系住洋丁丁的尾巴,让芋香拿在手里玩儿!
洋丁丁被系上细线后,就被控制在了芋香手里,芋香放它飞它才能飞,芋香不放它飞,把线一扯,它就得回,以至于到后来,芋香自己也能粘蜘蛛网网洋丁丁了!
九强还带着芋香,到树上去掏鸟蛋,到河里去摸鱼虾,到核桃树下去打核桃,到梨子园里去偷梨子。芋香跟九强在一起,慢慢就玩得有趣了,有时玩得简直都快疯了!
九强带芋香玩儿得最惊险刺激的,要数那一次的捅马蜂窝了!
那只马蜂窝挂在山边一处苞谷地旁的一棵树上。那时节苞谷正披红穗,苞谷苗有一人多高,乌墩墩黑压压的一片,长得正茂盛。因为密实茁壮的苞谷正好隐蔽,受到攻击的马蜂往往找到进攻它们的敌人,于是这个时节,就成了捅马蜂窝最好的季节!
胜利者的最大喜悦是什么?就是让受到攻击的敌人,找不到攻击他们的对手;让敌人受到了攻击,却惊慌失措地找不到还手的地方!捅马蜂窝的最大乐趣,其实就在于此!当然九强和芋香还小,在认识上还达不到这个水平、这个高度!
为了芋香的安全,九强还是很慎重的。考虑到芋香是第一次跟他去捅马蜂窝,凭九强的经验,芋香肯定会紧张的?所以九强就带了芋香,从苞谷林子的一头,迂回到马蜂窝对面的苞谷林子里,匍匐着摸到离马蜂窝十来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指了马蜂窝让芋香看,然后就捡了一堆石块和土块,这是准备攻击马蜂窝的武器!
为了不让芋香被马蜂贅到,九强很爷们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了,把芋香的头包裹起来,只给芋香留下一又滴溜溜转的眼睛,自己则赤了胳膊;又把芋香带开了几步,叫芋香匍匐着不要动,给芋香说,马蜂真的来了,你也不能动,一动它就晓得你是人,它就要贅你;你要是不动,它就以为你是一堆土,是一堆石头,它最多是嗅一阵,也就飞走了!
九强给芋香讲要领。这不讲犹可,一讲倒让芋香害起怕来。想像被马蜂“嗅”一阵的感觉,还没有捅过马蜂窝的芋香,简直都有些心惊肉跳的。但九强并没感觉出芋香的害怕,见芋香已经乖巧地匍匐在地,谨慎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九强还欣慰芋香的听话呢!
九强觉着芋香已经隐蔽好了,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就开始英勇地进攻马蜂窝了!
芋香见九强猛地蹿起身子,把石头和土块如雨点一般,向马蜂窝抛掷过去。九强的第一波武器刚抵达马蜂窝呢,第二波的武器还在投掷过程中呢,一群马蜂就“嗡”地一声,黑压压地扑了过来,弄得赤膊小英雄九强,一看情势不对,不敢恋战,也不待第二波投掷完毕,只好丢盔弃甲、抱头鼠蹿!九强先是准备往芋香隐蔽处“鼠蹿”的,可他立马改变了方向,向斜刺里逃了去!那一团马蜂,直往九强逃跑的方向“嗡嗡嗡”地追赶!
芋香才明白,九强是怕把马蜂引到她这边来,是怕她有危险!
芋香正焦急地准备叫九强过她这里来时,另外几只马蜂已“嗡嗡”地盘旋到了她隐蔽的那片苞谷林上面,吓得芋香赶紧噤了声,直想把头埋土里去,哪里还敢喊九强呀!
过了一老歇,直待躲过了马蜂群的“追杀”、已然脱险了的九强,又回到芋香的身旁、拉扯芋香,说马蜂们早已经飞回蜂窝里去了,惊魂未定的芋香,才将还深深埋在地里头抬了起来,芋香才晓得,她和九强安全了!
——九强兴奋地对芋香说,他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把脸扑在地里,一只马蜂都在他光背背上爬呢,其他的就在他头上旋,旋了好大一歇,还是没有找到他,也就都飞回去了!九强一脸的高兴和自豪!——九强说,你只要一动不动,马蜂就不会贅你!
待芋香平静下心情来,再仔细地去看九强时,确实发觉九强一根豪毛都没损失,芋香就从心底里,生出一些对九强的佩服!——芋香感觉着,这是她随九强玩耍,玩得最惊险刺激、最惊心动魄的一天,虽然有害怕甚至有恐惧,但却是最开心的一天!
第二天,九强又来约芋香去打马蜂窝。芋香虽然有些害怕,却又经不住第一天的诱惑,于是就惴惴地答应了。于是两个小屁孩又像第一天一样,俏俏地往苞谷地边迂回。九强仍小英雄似地脱了衣服,像昨天那样把芋香的头包裹了,只留一对溜溜转的眼睛。芋香匍匐好之后,九强又向马蜂窝发起了攻击!可这次九强没那么幸运了,受到侵犯的马蜂们似乎已提高了警惕,九强的攻击还才开始下呢,马蜂们又是黑压压的一片,直朝九强“压”了过来!来势太凶猛,已无逃跑的可能,九强只好像芋香那样,就地匍匐,一动也不敢动,想把自己变成一堆土或者是一块石头,蒙混过关!可马蜂们受了训练似的,不肯轻易上当,就在九强头顶上“嗡嗡嗡”地盘旋,其中两只机灵勇敢的马蜂,一只就贅了九强的背,一只就贅了九强的脸腮,弄得九强火烧火燎地疼!
可九强要在芋香面前当英雄好汉,要逞能逞强!所以九强一咬牙,就是一声不吭,当然绝对不哭了,而且就一个一动不动!直待马蜂们散去,九强才拉芋香往苞谷林子外面跑;跑出苞谷林子了,九强才“哎哟哎哟”地直跳!可九强仍要充英雄好汉,仍然是不哭!
在之后的几天,九强浑身肿得像个胖官,眼睛肿成了一条线,身上也肿得连衣服都不能穿,整天赤了胳膊,被他娘李玉乐带着,满村子去找那些个奶娃娃的小媳妇们,要小媳妇们给九强挤奶水,好用奶水洗被马蜂贅过的地方,奶水可以消蜂毒,这样肿就可以消得快些!过了十多天,九强脸上身上的肿,才慢慢消下去好起来!
这之后,九强再也不敢带芋香去捅马蜂窝了。但这一段经历,却在两个人心里,留下了惊险刺激、惊心动魄而又美好温馨的回忆!
小娃娃总是恋伴儿的,芋香喜欢和九强玩,九强也喜欢和芋香玩。九强给芋香带来欢喜和乐趣,却给芋香的爹朱本章带来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