隑帮(长篇小说)
(贵州)李利维
十二、盐帮与隑帮有个约定
刘火回到盐帮营盘半边街,肖帮主正在与肖七郎喝茶。他将前去马帮的情况告知肖帮主。肖二拐捋了捋胡须,知道施的计谋生效,凭马帮以前在江湖上的声誉,定不失约,盐帮可以迟半拍出现,坐收渔翁之利。肖七郎坐在斜对面,看见刘火窃窃私语的样子,仿佛是汇报什么秘密情况,肖帮主也没有示意回避,又像是故意让肖七郎知道大概,显得兄弟间没有生分。这在江湖上,鬼蜮伎俩的事儿,比真刀真枪更可怕。
肖二拐看到刘火出去的身影,拍了一下大腿,“这回该轮到肖红缨出马了”。又想,这是自己的亲闺女呀,如花似玉的年龄,便往火坑里推,只是难为了她。
肖七郎面露疑色,摇扇不语。
肖二拐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这是帮会大忌。来回踱步,将盖碗茶一饮而尽。
“火儿,你去取我那圣药,给红缨准备一碗参汤,趁你七叔在场,今晚你们要把事情做了,我就没有什么遗憾,好歹留下的种是自家的,断然不能使肖家绝后。”肖二拐扬长而去。肖七郎看出端倪,独自去到码头,望着赤水河一江春水向东流。
刘火摸摸脑袋,还长在头上。这吃饭的家伙,仿佛随时都要爆炸。肖帮主多年的养育之恩,不敢不报,对肖红缨垂涎已久,不敢下手,那丫头是个死烂腿,认理不认人,认人不认亲,在盐帮谁也惹不起。看来只有上手段了,这是帮主的口谕,便是盐帮的天,你可以在天的庇护下胡作非为。刘火知道生米煮成熟饭的道上规矩,女人就是被强迫使用的,等破了身后就什么都不是了,还得乖乖的顺从,这些龌蹉的勾当在帮派里屡见不鲜。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码头上停靠了船只,是小月旗,肖七郎按照肖二拐的吩咐,集结到了茅村。船上的人没有上岸,放下帆,收起了旗,换成了渔民打扮,就着鱼虾下酒……
岸边的码头的平地上,酒旗飘扬。一老一少在走场子,这是游走江湖的术士,小姑娘敲着铜锣,老头儿耍着大刀,叫好声不断,一阵杂耍之后,小姑娘端着锣盘,恭喜发财,围观者有的丢点零钱,有的后退,有的无动于衷。铜锣再次响起,是小姑娘表演口吐焰火,精彩绝伦。
寂静的夜里是没有光的,两个持剑的黑影就这般对视着默默的站立,萧瑟的杀气从两人身上迸发出来,惊飞了夜鸟。而恰似约定好了一样,在夜鸟冲起的一瞬间,两声利剑出鞘的声音同时响起,而与之一起响起的,还有那一道道轰鸣的闪电。虽然漆黑的夜里看不清两人打斗的模样,但是间或亮起的闪电却是照起了一道道冷冽的剑芒。终于,充满仇恨的双剑,交织在了一起,在铮鸣声中爆裂出了漫天的火花,倔强的剑气从双剑交锋中轰然的弥漫开来,弹落了双剑,弹飞了两人……一声狂啸,乍听之下,凄若游魂,厉似鬼魅,声声入耳,震得众人心头不由得一颤。但这些,远未停歇,领头的黑衣人全身的斗气冲天,还在急剧地增长,聚气作液,凝液成形,嘭!屏气凝神间,一条巨龙,携夹着悲凉、玄幽的气息,好似从远古而来,激荡凛冽间,破体而出,直冲苍穹。蒙面人身形一动宛如奔雷,带着滔天威势冲身而下,瞬间出现在黑影身旁,双手带着急促的呼啸声,噗嗤一声洞穿了大汉的胸膛。黑衣人左手微挥,轻轻一拂,使得对方手腕一阵酸麻,这一掌便推不出去,但这么一阻,他已向前抢了半步,避开了脑门要害,只感肩头一阵剧痛,右手五指已插入他右肩近颈之处,但是却逃过了这么一劫,身形未稳,便立即还剑相刺,怎奈对方一剑既占先机,绵绵而至,一柄薄剑犹如灵蛇,颤动不绝,在刺眼的剑光中穿来插去,只逼得他连连倒退,半句喝骂也叫不出口,直到胸前的衣服剑剑见血,才知道与对方的差距如此之大。又一黑衣人往前一跃,伸手便是一记黑虎掏心,逼得他只能慌忙后跳,也是他的运气,居然躲过了这一险招,顺势抽出腰间的双截棍,挥舞着无耻的直冲他的下盘而去,当然,对方也不傻,见势不妙,一个旱地拔蒜,躲出圈外,只是黑衣人怎么能给对方逃脱的机会,在对方落地一刹,一剑直捣黄龙,釜底抽薪,随着一声痛苦的哀嚎声,蒙面人落荒而逃,领头的黑衣人却是邪恶的笑了起来。黑衣人凭借高深的功力,仅凭双掌,左推右挥,简单几下就封死了蒙面人的所有招式,强大的精气锁死了蒙面人,势要将他毙于掌下。好一个蒙面人,身临绝境反而更加沉稳,精气神空前集中,一面用些招式与之周旋,一面伺机寻找对方破绽。黑衣人本以为亲自出手理应是手到擒来之事,没想到这小子如此难缠,想到身后观战的贵人,心下渐渐浮燥起来,当下屈掌成爪,不惜耗费真元使出自己的看家绝学意欲在数招之内格杀对方,没想到此举正中蒙面人下怀,趁着对方变招之机故意卖了个破绽,运气护体真气硬挨对方一爪,强大真气顿时伤及内腑,一口鲜血喷出,却借着真气加速翻上护墙,脚下一点,趁着夜色逃去。
小月旗岿然不动。肖七郎旗主独自一人,对酒当歌。一个黑影飘来,耳语一番,转瞬离去。
寂静,杀戮前的寂静!肖七郎的箫声里,知道刘火迟早要来,但没有露出面孔。这是声音的宴会,金属的声音,喊杀的声音,咬牙的声音,混成一片。两个人,一个凝重,一个空灵。一个如猛虎下山,一个似鹰击长空。不动则已,一动犹如雄鹰扑虎,虽然对手比他整整的壮实了一圈,但是一个扫腿连着后势不可挡的拍出一击飞掌,竟将他凌空的拍飞了出去,而他只是静静的斜视着此人在空中转着圈儿摔落下来,冷冷的目光不禁让人打了个寒颤,强逼对手使出看家本领,狗急跳墙。妙曼的厮杀,雨也含泪,风也痛失。
那是食不裹腹衣不避体的年代,盐帮还是经营小本生意的小摊贩,从水路弄点水货,赚点小钱养家活口。一路上官差查得紧,为了掩人耳目,就将盐熬成米粒大小的晶体,与大米混装在一起,蒙混过关后,把大米用水冲洗,盐水分解出晶体状的盐,大米晒干后仍可出售,一举两得。逐渐地有了积蓄,令人刮目相看。“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肖二拐在一次贩盐中失手落疾,便金盆洗手,娶妻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正当肖红缨呱呱落地时,妻子难产,孩子是保住了,娘亲却因此而死。横祸乱点百姓家,肖二拐萎靡不振,茶饭不思。肖红缨自小就没有娘,肖二拐四处打听请了一位靠得住的奶娘,托付她精心伺侯孩子,并把家业交代给她打理。祸不单行的肖二拐,痛定思痛,去道观请了最出名的道长做法事,测出他在半年内还有一劫,若不远避西南方向,遇贵化凶的话,将身首异处,但有一点玄机,就是“招亲”冲喜,这更为难了肖二拐。中年娶妻生女,妻死女幼,命理刻薄,在这节骨眼上,这老道睁眼说瞎话,用神的威力震慑苦恼人。迷信这东西,你信它则信,不信拉到,却在那个年代,人们的心理上没有正确的信仰,更谈不上用科学武装头脑,神灵乘机而入,根深蒂固般统治人类的无为灵魂。肖二拐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带着道长的金玉良言远走他乡。
“帮主,小姐又在外面闯祸了。”肖帮主的几个看家护卫前来报告,打断了他的回忆。
“快去把刘大总管叫来,愣着干啥?叫你们看好小姐,不要惹是生非,这种小事还需要来烦我吗。”
嗯。肖二拐重重地在八仙桌上擂了一拳,自言自语道:“是时候了,该把她嫁出去,真是女大不留人,这回莫怪爹心狠了。”
自觉与不自觉中,肖二拐在正堂中踱来踱去,思绪万千。他还是回忆往事,从中理出些头绪,把眼前的挑起马帮与隑帮纷争坐收渔翁之利这码子事想得更周全。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肖二拐来到西南方位的吴马口,气喘吁吁,口干舌燥,便落座在汇仙酒肆的下堂一隅,要了一斤牛肉,一碟花生米,半斤苞谷烧,一壶苦丁茶,自斟自饮起来。酒自半酣,又要了一份两兼饭,一盘青菜,狼吞虎咽,酒足饭饱。他饮了一盏茶水,正在剔牙时,从上堂传来兵器的打斗声。
只见两位身著锦袍的中年汉子杀气腾腾,边打斗边谩骂。炽烈的白光在双掌之间不断凝聚,像雪球般越滚越大,低沉的轰鸣中,白光中心爆出一团闪电,迅疾的向着对方扑去,大地震动,以着黑脸汉子为核心,呈着龟裂状崩裂。轰鸣震动声越来越大,撕裂的风过,会在脸上刮起一道通红的痕迹,红脸汉子努力的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满耳轰鸣里,只感觉天地要碎了。黑脸汉子嘴角一挑,邪然一笑,双手犹如来自九幽炼狱的冥神,在空气之中悠然划过一道美丽凄惨的弧线,便重重的印在了那人胸前,血雾纷飞,如樱花盛开。那人缓缓站起身,面目狰狞,亦如上古凶兽,狂暴到极致的凶气肆无忌惮的喷洒在了这片苍茫大地之上。
肖二拐听出一些来头,好像是什么帮与什么帮为了争地盘的事,在上堂和谈未果,开了杀戒。这打斗的两个汉子不是他们的头儿,应该是双方的得力干将,各为其主火拼。陆陆续续地从上堂中走出面目狰狞的双方主仆,手持刀剑,一触即发。汇仙酒肆上、中、下堂的食客似散兵游勇,东奔西跑。肖二拐见怪不怪,倒要看看是啥稀奇古怪的事儿发生。说来也巧,另外两个汉子在上堂的回廊械斗,躲躲闪闪折了几十招,穿褐色锦袍的汉子一击凌空飞燕,倒挂金钩般闪到了中堂的护栏,轻轻一点,又飘落在肖二拐正襟危坐的另一张桌上,剑气虎虎生风,运用自如,而穿蓝色锦袍的汉子也不逊色,手脚凭借天井中悬挂的彩布,轧龙刀浑厚的力道在立柱上游刃有余,直指穿褐色锦袍汉子要害处。肖二拐是练家子出于本能地把桌子弹出,两个汉子刀剑粘在一起,各站在一张桌子上,成胶着状,掌与刀剑蛇动,胡丛轻摇,衣衫曼舞,头顶冒气,大汗淋漓,“咔嚓”一声两张桌子碎成片片儿,又借下沉的瞬间分开,踉踉跄跄。
“住手”。是从过道僵持下来的双方头儿发话。这里不是摆的“鸿门宴”,这问题只有改日问问手中的剑是否答应?穿褐色锦袍汉子那帮弟兄怒气冲冲地离去,抛下一个尚未了之的悬念。穿蓝色锦袍的汉子前来向肖二拐抱拳,明白人都知道,肖二拐掷出的桌子给了穿蓝色锦袍的汉子一个台阶,却得罪了另一方,出自江湖道义,引见了头儿牛一欢,双方再坐,酒肉摆开,一气畅饮,算是卖了交情,牛一欢身旁一黑尼道人抱着两个婴儿挂囊,肖二拐似乎明白了什么,盯住挂囊若有所思,牛一欢是走江湖的老手,豪气干云般指着挂囊里的婴儿说道:“兄台若不嫌弃,橄榄,男婴你可以招去做女婿,女婴你可以娶去做儿媳 ……”只见他手法诡异,便多出了一个香囊在桌上。
“你,你……”肖二拐回过神来,早不见了人影。
“帮主,小姐回来了。”
“哦。知道了。叫下人把参汤给她端到闺房去。”肖帮主还在挖空心思找回记忆,却只记得橄榄二字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是牛一欢的子女,珍藏了十六年的香囊是物证,上面绣着一棵橄榄树。
盐帮以老谋深算著称,这回又钓了马帮的胃口。肖红缨将是这场争夺中的棋子,适时的摆在棋谱里。刘火站在大堂外,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有一场雨将下在人心深处。
肖红缨什么都不知道,睡到天亮,衣服穿戴无损,脚趴手软的,下身有些疼痛。这是女人家的事,不好意思开口。
刘火若无其事,递给肖红缨一个蛇皮信封,还有肖帮主的令箭和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匆匆离开。
天阴沉沉的。
肖帮主推开刘火的房门,只见他懒洋洋的,赖在床上。后面跟着花枝招展的“安然无恙”四大婢女,这是从来不跟着帮主的女煞星,旁若无人,今天定有蹊跷。肖帮主沉下脸说,“刘大总管将出去办理大事,为了犒劳他,你们四个陪她睡,给他接种,谁先给他生下婴儿,我便收她为义女,在盐帮享尽荣华富贵,谁要是不愿意,卖到隑帮醉春楼去当婊子,受尽凌辱。”
“安然无恙”惊呆了,花容失色。
怎么也想不到肖帮主以春色赠人,而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总管。一向淡定的戴安很识趣,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做女人的事是迟早的事,帮主的命令不敢违背,刘大总管的手段路人皆知,她很认命,给情同手足的姊妹们递了一个眼色,来到刘大总管的床头,慢慢地脱去外衣。四个人睡到一张床上,共侍一夫,喜怒哀乐溢于言表,黑白人间斗室生烟。
刘火知道肖帮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昨晚肖帮主十分热情,请刘火陪他共进宵夜,喝了他研制的药酒,原来那就是圣药。肖红缨服下的参汤里也放了这种药,缠缠绵绵的做了床上鸳鸯。
肖帮主望着飘忽的白云,惆怅不已。一场大战即将开弓,肖红缨与“安然无恙”此行,能否平安归来尚是个谜,这样不近人情的安排迫于无奈何,一是让他们都享受人间男女之间最后的神秘,二来也是为肖家多留几个种呀。
人世间就是这样的魑魅魍魉,白天的白,黑夜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