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隑帮（长篇小说）
（贵州）李利维
二十五、黄脉师“入伙”
阵阵清风吹拂，旌旗招展，晴空万里。
经过三番考验后，就进行拜香入伙仪式。山鹰会的入伙仪式虽不是土匪纪律，但却是一种约定成俗的规矩，近世土匪在入伙之前，一般要举行一定的仪式，这种做法和秘密结社组织差不多，而且与秘密结社的仪式有相类似的地方。通常情况是用红纸书写“关（羽）圣帝君神位”，供于堂前。“飞鹞子”“混江龙”站在神位前，手拿三支香，在司仪的引导下，宣誓忠于组织，永不背叛。宣誓完毕，即将手中的香砍成二截，意指的是，如果违背了誓言，就像“香芊棍儿”一样，愿受到砍断的惩罚。山鹰会宣誓的内容一般指的是纪律，即“不泄底”“不拉稀摆带”，即事情泄露后，不暴露组织，不向敌方求情，要承认是自己的个人行为，与别人无关之类的行话。通常，宣誓后喝血酒，用大碗盛酒，十分虔诚地用匕首刺破中指，滴血为誓，大家一饮而尽，表示和衷共济，谐音“宗旨”之意。仪式完毕，“飞鹞子”“混江龙”就算加入了山鹰会成为会众，发放一个银制的“鹰牌”标志，见面时只要一亮“鹰牌”，就知道是“内伙子”。拜香时，想“挂柱”的人要插19根香，其中18根表示十八罗汉，另1根代表性命属于山鹰会；19根香要分5堆，插法很讲究，前3后4，左5右6，当中插上1根；一切准备完毕，来“挂拄”的人双腿脆下，发毒誓说：
“我今来入伙，
弟兄一条心。
如我有二意，
天打五雷轰，
山鹰啄我眼，
滚刀插了我；
我今入了伙，
生是山鹰人，
死是山鹰鬼，
不走露风声，
不叛变出轨，
不出卖朋友，
恪守规矩，
如违犯了，
千刀万剐，
钝刀插了我。”
滚刀就是快刀，死得痛快之意；钝刀就是有口子不锋利的刀，慢慢的割肉，徒增痛苦。这时，“带头大哥”在一边说，“不是一家人，不进这家门，你叩首吧。”然后领着“飞鹞子”“混江龙”去认识其他会首头头，安排他在谁的手下。首先见的是会首“炮头”，就是正二把手，“炮头”告诫他：“强中自有强中手，你的刀法枪法还得练；每天早点起来，别死踏被窝子，光身搓卵子，给我丢门子；到你的卡子时放精灵点，命就掌握在你手里了。”话毕，叫人给拿刀、子弹和枪，算是发放了武器弹药。接着见的是“粮台”，即副二把手，“粮台”告诉他，“我们在外追风走尘的，天地不易，啃富（吃饭）时别挑费拣瘦的，东西少了大伙分着吃。你听说过剜肉喂母吗？要好生学着点。”然后派人给他拿套衣服或被子、毛巾、肥皂之类的东西，算是安身立命了。见完“带头大哥”的左膀右臂，接着见的是“水香”，相当于班长，“水香”向“飞鹞子”“混江龙”说的是一些他管辖之内的注意事项。最后，见过山鹰会中所有众兄弟，这“挂柱”的入伙仪式才算完成，新来的“飞鹞子”“混江龙”正式成了会众。
“飞鹞子”“混江龙”与会众前往膳食厅，早就有“火幺师”做好了饭菜，大摆筵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声说话，这是当土匪的生活画面，直到酩酊大醉，方显真心诚服。
山鹰会也有因特殊情况退伙的会众，如家中死人烧房子，这是谁都不愿意发生的。参加入伙仪式后，一般不能退伙，只能将土匪一直当下去，“一朝为匪，终身为寇”。确因会众的爹娘、老婆孩子在家里出了大事，一定要让儿子或男人回去，有正当的理由，还是可以退伙的，这在山鹰会中叫“拔香头子”，之所以这么称谓，是因为入伙时拜香起誓，要退伙，就得把香拔掉。不是每个会众都可以退伙的，这需要层层同意，由“水香”“粮台”“炮头”“带头大哥”举行会众退伙仪式。这个日子一般选在每年三、六、九月份的阴历十五日，行话叫“一五一十”，表示这是事实。俗话说“三六九赶场，看人说话”，这个日子还需要是皓月当空，星星闪烁的天气才行，会众在这样的夜晚选定某个院子，在院子的空地上插好香，插法和“挂柱”时相同，也要插19根，插的数字还得是前3后4、左5右6，中间插一根。“带头大哥”宣布退伙仪式开始。要退伙的人跪在中间的香烛前，口中念念有词：
“十八罗汉在四方，
‘带头大哥’在中央；
流落山林好多日，
多蒙众兄来照看；
前日小弟闻噩耗，
老娘一命西天去；
今日小弟要离开，
还望众兄多宽怀；
有窑有片弟来报，
有苦有难早挂线；
下有地来上有天，
弟和众兄一线牵；
铁马别牙不开口，
钢刀剜胆心不变；
小弟废话有一句，
五雷击顶不久全；
带头大哥吉星照，
财源茂盛寿延高；
永葆会众祈平安。”
每说—句，拔香一根，19句说完了，香也就拔完了。如果说得流利，把大伙都逗乐了，“带头大哥”便站起来说，“兄弟走吧，啥时候想‘家’，再回来‘啃富’。”如果说得疙疙瘩瘩，吞吞吐吐，大家听了没有笑声，则会被认为不上路子，便会让欲退伙的人自己选择死的方法。当然，大多数欲退伙的人，只要有正当理由，还是能退出的。不过，总的说来，退伙难于入伙，山鹰会中就流行着一句话，“挂柱容易，拔香头子难。”有的犯了事的人想到山鹰会里去避避风，在此之前一般请别人指点“拔香头子”的全过程，如果不清楚“拔香头子”的过程，就不轻易去“挂柱”入伙，怕“挂”了以后就“拔”不出来了，这正是匪性所在。
黄脉师经历了这些戏剧性的土匪生活，喟叹享誉四方的盐帮，竟然不如土匪的管理那么严密。难怪山鹰会在赤水河流域纵横千里，立会上百年，发展成为可与地方武装抗衡的匪帮，左右江湖。
山鹰会的组织形式比较严密，其规模基本上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小股会众。一般由一两个头领在地方上拉起杆子，聚集数十人，结拜成为会众，在比较小的地域范围内进行抢劫活动。小股会众内部的组织结构比较简单，每股拥有一两个小会首，成为头目或杆首，头目以下均为弟兄。小股会众在聚集之初，一般都要举行结拜仪式，称为“孤庄（结拜）”，与帮会结拜兄弟的仪式相仿。土匪“孤庄”时供奉的是关云长，除了陈设香烛表馔外，桌上还摆着压上瓤子（子弹）的手枪，几个人按排序分列站立，仪态庄严。烧香磕头时，他们口里念的咒语是：
“关爷在上，
弟子某某在下，
今晚‘孤庄’我某兄弟，
从此以后，
互相扶持，
对待众家兄弟，
不准有三心二意，
如有三心二意，
炮打穿心而过，
五马分尸，
肝脑涂地。”
每人磕头时，先烧一柱香，香是点了血疤的，然后燃着表，表是盖了血印的，端端正正地跪在关老爷面前，口里即念此咒语，念毕，朝关老爷磕三个响头，仍旧站进原位，最后由小会首发誓，加念几句咒语，以表示其诚恳和耿直。这种以结拜兄弟组合起来的会众，主要依靠小会首与成员间生死与共的关系连结起来，但小会首大多武艺高强，勇猛善战，能保护会众；会众则以其忠诚报效会首，并与会首比较熟悉，大多亲连亲戚连戚，因而凝聚力比较强。第二类是大股会众，一股由数个或数十个小股会众联合组成，共推一势力较大、最有胆识者为大会头，也叫总杆首，亦称当家、掌柜。大会首对内有发号施令生死宰杀大权，对外有代表其会众接洽一切事物之权，会众称大会首为大爷，以下之头目依次称二爷、三爷、幺爷等。大股会众，少则拥有数百人，多则拥有数千人以至数万人，在广阔的地域范围进行掠夺活动。这种大股会众设总坛与分坛的建制，一般在他们的总坛还有核心领导机构，此外，在会众队伍内部，还设有书写公文的文书、掌管财务银行的会计、刺探情报的侦探等职司名目。其组织之严密，实堪令人咂舌。第三类是会众军队，即军队化的会众和会众化的军队，他们都按照军队的编制组成，设军、师、旅、团、营、连、排、班，并有参谋、军需、军法、侦查等。其开差、操练、戒严口令等，亦均仿照军队。民国初年，川黔许多溃军驻扎各地，充当会众，他们有号令、有军服、有教官、有约束，器械精良，营地完备，一如军队之布置，这就是会众化的军队，可与政府抗衡。山鹰会就是这样一支队伍，雄踞在赤水河沿岸，这支队伍不干打家劫舍的事，专门杀富济贫，人称“义匪”。山鹰会几乎是一、二、三类的总和，如赤水河的水一样汹涌澎湃。
“带头大哥”正式接见了黄脉师一行。“炮头”向黄脉师介绍山鹰会的纪律。
山鹰会内部界定，有四盟约、八赏规、八斩条，会众中都知道“八夹四，斩立决”的铁律。四个盟约即严守秘密、谨守纪律、患难与共、与山共休。山鹰会的“四盟约”与《洪门三十六誓》中的内容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显然，是吸取了天地会的一些内部规范。会众与秘密结社同是下层社会组织，他们的某些活动也存在相一致的地方，并且，在约束和协调其成员的行动步调，有效地抗击和躲避官府的追剿，以保证其自身的生存和发展等方面，他们有共同的地方，因而不足为奇。八赏规即忠于山务者赏、拒敌官兵者赏、出马最多者赏、扩张山务者赏、刺探敌情者赏、领人最多者赏、奋勇争先者赏、同心协力者赏。八斩条即泄露秘密者斩、抗令不遵者斩、临阵脱逃者斩、私通奸细者斩、引水带线者斩、吞没水头者斩、欺侮同类者斩、调戏妇女者斩。其中，会众常挂在嘴边的“兔子不吃窝边草”，指的是不抢劫骚扰邻近乡里，不危害当地百姓，因为乡里百姓知情多，如果多次犯事，必定积成民愤，就自断活路了。
黄脉师唯唯诺诺，脸颊上汗涔涔的。
“炮头”继续介绍说，山鹰会还有“十不抢”之说。一是喜车丧车不抢，不抢喜车丧车，主要是图个吉利；二是邮差不抢，俗话说“穷教书、苦邮差”，邮差没有多少钱，不值得抢；三是摆渡的不抢，他们到处流窜，遇到江河摆渡，常常求助于船老大，就是我们所说的船帮；四是背包行医的不抢，在打仗作战时，不免有伤病号，因而很需要“药猫儿（大夫）”的治疗；五是耍钱、赌博的不抢，据说土匪与耍钱、赌博的都是江湖混混儿，是—家人，所以不抢；六是挑八股绳的不抢，挑八股绳的包括两种人，一是锔锅的，二是卖梨糖瓜籽、卖酒、卖油的，他们都是小本经营，抢他们不值得，有时还能从他们嘴里打探点消息；七是幺店、马店不抢，冬天来到，寒风刺骨．经常在野外活动的无处藏身，往往扑到车店里住宿，吃点喝点，所以不抢幺店、马店；八是僧侣、道人、尼姑不抢，他们是行善之人；九是鳏寡孤独的不抢，不能恃强凌弱；十是单身的夜行人不抢，这是“鬼牵手”。山鹰会还有一条戒律，在打尖中不横推立压。“横推”指的是办事出乎常理，不太近人情；“立压”是指用强迫的手段糟蹋女人，对于有这样事的会众，这叫“邪岔子”，定要严惩。
“水香”走了进来，向“粮台”嘀咕半晌，全是用的黑话。黄脉师久在江湖，也能听懂几句。
为了保密，会众常常使用自己的秘密用语，即黑话。会众的秘密用语通常是以纯粹的当地土话为基础，只有本地人才能听得懂，再加上某些带有会众活动的劣性特质的特殊词汇或者和会众日常生活有关的某些迷信用语。每个会首都有一本小册子，上面记录着秘密用语，所有会众都必须学习使用，一般要花6—8个月的时间才能熟记。此外，为了保密，土匪还采用了秘密手势、口令、规定的对话等，以达到巩固联络、增加内部凝聚力、排斥外人的目的。常用一些规定的对话验明来者身份，以排斥外人的混入。
“飞鹞子”“混江龙”按照“水香”的指令，对于违背纪律的会众“水毛子”进行惩罚，这是自入会以来，交给他们办理的大事，两人不敢怠慢。“水香”又说，在山鹰会里，常常以“活埋”“背毛”“挂甲”“穿花”“看天”等手段加以严厉惩罚，你们可以让“水毛子”自己选择家法。“飞鹞子”知道，这些家法，没有哪样是人道的，只是选择死的方法有所不同，其结果都是一样。所谓“活埋”，即把活人埋进土坑，这对自己内部和抓来的人都适用。所谓“背毛”，就是用绳子勒死。处刑人用一根小细绳，套在违纪人的脖子上，然后用擀面杖在脖子后一点点上劲，直到把人勒死。所谓“挂甲”惩处一般在冬天使用，把人的衣服全部脱光，绑在树上，然后向他身上泼凉水，冬天气温极低，只一夜的工夫，那人就冻成了雪白的冰条。所谓“穿花”惩处一般在夏秋季节使用，把人衣服脱光，绑在大树上，让山上的各种蚊子、小虫、怪兽等，一到黄昏，象雾气一样，成群飞来，糊在这人身上，一夜间就把人的血吸干，往往利用这个刑罚来对付抓来又逃走的人。所谓“看天”是最残酷的刑法，处刑人把一棵青干柳小树（一般碗口粗细），一头削尖，插进犯人的肛门里，然后一松手，人被挑上天空，不久死去，使用这种方法对付那些叛变、告密的人。此外，用马拖、火烧、刀割等等刑罚也是很多的，最多的是用皮鞭沾凉水（或用牛皮带）抽。对于“压花窑”（即强奸女人）的匪徒处罚很严，一般都是处死刑。随便找人家女人过夜，也是要受到刑罚的。“混江龙”对“水毛子”说，家法你是知道的，我是新毛驹，你是山鹰会里的老人，不问过程，只需要结果。“水毛子”说，拿着鸡毛当令箭，谁都会干，还请老弟包涵，给我一颗压上瓤子（子弹）的痛快。“飞鹞子”二话不说，朝天一枪，放过了“水毛子”。“混江龙”一拳砸来，翻江倒海第七式，是他的成名绝技，“飞鹞子”也不示弱，一招鹞子翻身以退为进，两人你来我往，瞬间拆了五六招，“水毛子”机不可失，像打慌的兔儿，消失在山冈上。
黄脉师恰好路过这里，目睹了一切。他急忙找个掩体，不动声色，不该看的坚决不看，这是行规。
随着冬季的到来，大山里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有大量的开小差、泄密、不服从、私吞抢劫财物、骚扰乡邻、动作迟缓等违纪现象发生。山鹰会收到有一个姓刁的小土匪在本地抢劫，被人告发。“水香”听后火冒三丈，刁土匪再三磕头求饶，“水香”为了笼络会众，收买人心，对他说：“哥儿好吃一餐，今天你可以吃个大饱。”待吃饱喝醉后，还是当众把他枪毙了，以正视听。
烟雨连绵。又一阵“呯呯”声，“水香”暴跳如雷，拿着机枪扫向“飞鹞子”和“混江龙”，这在山鹰会是重来没有过的事，竟然敢违反命令放跑犯人，那还了得。
黄脉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会众的眼前，是“带头大哥”与他并肩前往，正式加入了山鹰会。“水香”还跪在那里，等待“带头大哥”的发落。
一度时期，匪患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根深蒂固的乡土观念，迷信心理，好斗的性格，彪悍的民风，吸食鸦片、赌博等不良嗜好，均为土匪的滋生提供了天然的温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