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隑帮（长篇小说）
（贵州）李利维
二十二、官办盐号
马桑坪灯火辉煌，龙王客栈早已打烊。鬼手章又去秘见云南烟王，由龙王客栈的龙掌柜从密道带入，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里面陈设高雅，云南烟王端坐在虎皮太师椅上。云南盛产烤烟，其烟丝远销东南亚，但是，盐很紧俏。
鬼手章施礼，云南烟王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又坐下，示意鬼手章坐下。鬼手章如数家珍，开始絮絮叨叨起赤水河的盐运历史。
川盐入黔，除了与全国各省盐政积弊相同外，更多出一条运输艰险的难题，使川黔盐务更趋险恶难办。贵州省北部及西北部处于从云贵高原向四川盆地过渡区域，地质构造上多属经向构造体系和华夏式构造体系，并有多种构造体系的复合与联合，形成一系列紧闭线状褶皱和宽展长轴状褶皱群，在地貌上形成了背斜成山，面斜成谷，岗谷相间，交错罗列，高海拔、深切割，山高谷深，地势险峻，山道崎岖，猱猿难攀。水道又以流量小，滩险多，岸高壁陡，险阻难航为特征。所以川盐入黔须历尽千难万险，用足人类千百年间所能创造出来的所有水陆运输手段，方能达到目的地，因此其运费之昂，历代居高不下。贵州盐务之难，川盐入黔之累，山国盐价之贵，黔人食盐之苦，可以想见。所以千年来，黔人始终把“吃盐当过年”、“黔人十钟粟不能易一斗盐”，绝大多数贫穷民众过着“斗米斤盐”的日子。富人尚能贵食，穷人则无非淡食而已。
为使川盐输黔，历代官绅民众均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和极高的代价，始渐有成效与进展。
明代洪武十三年（1380），川景侯曹震奉命疏浚赤水至合江段航道，疏浚后辟为川盐入黔航道。明万历十一年（1583），布政使郑雯倡仪疏浚乌江干流思南以下河段。此前曾有疏浚乌江支流石阡河以利通航之举。万历二十四年（1596），巡抚舒应龙、江东之组织踏勘南明河以通乌江，后因故未兴工。石阡知府郭原宾沟通府城至乌江水运，组织开凿支流石阡河塘头以上近百里，石阡遂通航。
清雍正时，四川巡抚宪德（1727～1733）“视州县大小计口授盐，曰计岸，余引则掷归丁粮征收，是为归丁”。后巡抚黄廷桂乃于黔边设四埠，以行黔盐，由仁怀入曰仁岸；綦江入曰綦岸；涪州入曰涪岸，兼湖北凤凰三厅；叙永入曰永岸，分行云南东川、昭通两府，皆听商人自行买运，配引以行。及滇黔乱起，边岸荒废，引积不行。同治初，盐道启芳遂请以边引行楚，于是引滞岸息，官强民配引，而中饱其私，商倒闭而民无专济。”这种情况持续到光绪初年。清雍正十年（1729）以前，毕节县境内以北大康里永宁河分界，永宁河上游属毕节，航行小木船，经永宁境通往泸州入长江。毕节食盐，均由永岸运入，至叙永后，溯永宁河上，再分运毕节或转黔西各地销售。毕节已成贵州西部食盐转运中心。
清乾隆十年（1745）冬月，贵州总督张广泗奏准开发赤水河，遣遵义知府陈玉壂等官员领帑38040两，治理赤水河上游共68滩，河道治理工程从十月十一日动工，于次年闰三月一日竣工。至此盐船抵达茅台村，舟行700里，茅台成为水陆交通物资集散地，黔北四大重镇之一。原籍甘肃固原的仁怀县商民张椁应张督招，运销食盐，时赤水河上中游航道初开，滩陡水险，他沿河考察水势，研究运盐方法，设计并制造适应赤水河水势航行的船舶，并在茅台村设置运盐总站，在猿猴、二郎滩设转运点。张椁应招运盐后，川盐及时运入贵州，促进了盐价的稳定，其研制盐船和开创赤水河分段运盐的历史，对促进盐运事业和赤水河两岸的经济发展起了积极作用。乾隆二十四年（1759），贵州巡抚周人骥组织开凿南明河、清水江以利铅运，因滩险复杂，历时年余未通。
道光十二年（1832）前后，思南城南十里的镇江阁经常失事，知府杨以增、吕绍贤主持开辟左岸山径数百米，船舶过滩时，客商登岸步行，以保安全。
咸丰六年（1856）八月，乌江中游德江县境江左垮岩，形成新滩，水道断航，先后于两岸开出搬运道数百以供客货中转。咸丰十年（1860），朝廷允准刘源灏、田兴恕以军饷数匮，设局抽厘接济奏，于入黔川盐四大岸各设一局，每百斤酌抽盐十斤，存局变价充饷。
同治元年（1862），整治松坎河道，开通綦江赶水以上至桐梓县属松坎清水溪段航道，以运川盐入黔，避开了赶水至松坎的九盘子、虹关、爬抓溪险道，大利于綦岸川盐入黔。同治八年（1869），贵州按察使林肇元移商民捐募为其建生祠之资金作修路经费，后又募资共计二万余两，修凿川黔大道上之最险要繁难路段——黔北界酒店垭至桐属楚米铺，三年始成。“丒石为路者百余里，凿岩成路者十余里，广皆八尺有奇，建拱桥，补石桥，设大桥于中路，建亭立碑，立舍施茶，以憩行者”。“计建木桥、石拱桥5座，凿岩壁拓路面40余里，全线铺青石板，路面拓宽为9尺左右，砌护墙保坎20余里，修简易涵洞90余座。以余银作基金建茶舍于险要处，雇人夏烧茶水，冬煨姜汤，免费供行人饮用，使一、二百里畏途变通途。”
龙掌柜添了一盏灯油。云南烟王连打呵欠，鬼手章兴致勃勃，意犹未尽，继续吊云南烟王的胃口。
历经数百年，历代官绅惨淡经营之下，始形成了水陆兼用的极备艰辛的川盐入黔四岸盐路。其主要途径为：乌江航运状况为“思南以上断续可通小型木船至余庆，思南以下可通大型木船以达涪陵，惟其间有潮砥、新滩、龚滩须换船起滩方能通过。”“运输进口者，多为食盐……”，逐渐形成思南、潮砥、沿河等较大港口码头。綦江在贵州境内长度仅百余里，松坎以下可通木船，惟在綦江境内有盖石洞、羊蹄洞二险滩，须起货换船方能通过。光绪后经整治，可通新站。形成綦江、赶水、松坎、新站等港口码头。赤水河在贵州境内约长500里，自赤水以下可行大型木船，赤水以上至仁怀，可通小型木船，在吴公岩等处仍需搬滩换船。逐渐形成合江、赤水、猿猴、土城、二郎滩、马桑坪、茅台等港口码头。永宁河即由纳溪水运至叙永，再转运毕节。主要水陆码头有叙永、毕节。
清前期盐政，官督商销，即由所管官员计口配盐，额定销量，指定运销商户，规定销域，颁发部引，始准其运销。“旧例，每引正盐2．3万斤，康熙初，定水引每票载盐50包，陆引每票载盐4包，每包100斤，加耗盐15斤。水引一张征税银三两四钱二厘，陆引一张征税银二钱七分二厘四毫。其行黔省之贵阳、安顺、都匀、思南、石阡、大定、平越。并改隶黔省之遵义、滇省之昭通、东川等府、州、县。因道远且险，商人不能前进，皆系川省沿边州县，将部引切角挂验，换给照票，以为前途盘验之据。嗣依河工总督田文镜酌议，田房税契须用税根契纸之例，刊刻双联引根引纸，钤盖四川盐道印信，分发沿边州县，于商运到日，照部引字号张数，填注引根引纸，于中缝大书盐运斤数，以引纸切给盐商，以备前途盘验。引根俟盐斤运销完日，同已经切角部引，申赍盐道查核缴部，所给引纸，由前途照例切验放行，免其缴销。每年黔省蜀盐水引11574张，陆引25293张。其域盐斤畅销，则拨滞销地方之盐。谓之代销，引仍依其地纳课。”然而，历朝施行的结果是盐政日坏，积弊丛生，山道险阻，厘卡林立，重征苛派，把持需索，以至于商人裹足，川盐滞销，黔省匮乏，黔人淡食，祸国殃民。“滞引积至八万有奇，积欠羡截百数十万金。”川黔盐务几乎已至不可收拾之地步。乃至于同治二年(1863)六月初一日，皇帝颁谕：“……黔省瘠苦，向赖各省协饷，军兴以来，协济寥寥，藩粮两库搜括一空，各属地丁类多蠲免，仓谷动用殆尽。……川省历年部拨贵州协饷等银七十余万两，屡催未解。……著骆秉章转饬司道，速拨约值价银二十万两之盐，陆续兑交该省委员周守正承领，不拘川黔地面，听其变价解缴，经过地方免其纳税，所需脚价，或以盐运盐，或以长价作为运费，均著随时会同酌办，以期川黔两省均有裨益。将此由五百里谕令知之。”
赤水河沿岸的川盐入黔，兴起于清乾隆年间，建仁、綦、涪、永四大口岸，允许私商纳税后，专利运销黔盐。仁岸盐商逐渐在茅村设立分号。清光绪年间，丁宝桢任四川总督，奏派四川道员唐炯督办盐政，改革盐务，定其制为“官督、商运、商销”。在四川盐场自流井设官运局，招商认购认销。仁岸为“永隆裕”、“永发祥”、“协兴隆”、“义盛隆”四家。规定各地运销数量，按人口每人日食三钱计算，仁岸为月销额20载，每载108000斤。由合江进口，经赤水河运至茅村陆路分段转运到省内指定各点销售。“永隆裕”、“永发祥”、“协兴隆”、“义盛隆”四大盐号在半边街也就是羊叉街建筑盐仓，鳞次栉比，称之为“盐巷街”。这就是“官盐店”的雏形。
云南烟王迫不及待，几次打断鬼手章的夸夸其谈。他的目的不是了解官盐，而是要通过运输烟草，兑换私盐。鬼手章继续说道，“目前是一个良好契机，我和盐帮肖帮主早就不是一路人，如果云南烟王可以成全我，我在盐帮作为内应，可以挤掉盐帮的生意”。云南烟王强装应允，给鬼手章又加满了杯中酒。
小盐商不辱大盐商的垄断，和民众一起反对大盐商。那时的肖家盐号只是从四大盐号中分杯羹吃，贩卖私盐。运史晏安，呈明北京部署转呈大总统准仍规复引岸制度，成立仁岸运盐公司，组织新号口，取代了旧盐号。各号口，在茅村扩建盐仓，从赤水河边的太和号直上半边街，共有16家盐号，参差不齐，景象繁荣。
官办盐号，遏制了盐业的发展。盐的定额销售，富了大盐号，损了小市民。民众聚反，盐业秩序紊乱。肖家盐号率先垂范，抵制官盐，通过盐商自由运销食盐，因时局动荡，任各盐号向川购运，盐运垄断大发展，形成了名噪一时的盐帮。
盐帮私通官盐，官商勾结，把“衡厚“、仁记”、金裕“、德谦”、“利记”、“裕兴隆”、“华昌”、“永清仁”、“庆丰”、“裕通黔”等10家盐号收购，据为己有，专制销售川盐，控制了经济命脉。盐帮兴盛，成就霸主，喽啰当道，实力雄厚。
清末民初，群雄割据。“官督商办”的盐务运销骤起，开始登记仁岸盐商，配额27载，资本160万元，盐商家数不限，但必须凑足此数。上海银行董事长陈光甫组织“大业”公司承办仁岸、涪岸、綦岸几载盐额，形成庞大集团，对仁岸原有盐号排斥，盐帮受挫。与此同时，吴鼎昌主黔政，实行禁鸦片，黔省鸦片商为销售鸦片另寻出路，为贩卖鸦片资本找路子，利用黔人王伯群的权势，提出“黔盐应由黔人办”的呼吁，挽回了面子，成立总号。
肖家祖上也是官方的代言人，逐步中饱私囊，有了自己的盐号。肖二拐继承祖业，自立门户，号令天下盐业，雄心勃勃，独霸一方。半边街的盐号由多变少，原来有名号的盐号，被他吞并，统一改为肖家盐号，又由少变多，肖家盐号开到了盐运的各个要道。
这也只是一个幌子，官商勾结，历来是社会的诟病。仁岸盐运仍由肖家把持，且把水路、旱路都一律控制在手中。盐帮坑蒙拐骗，肖二拐重拳出击，对挡道的盐商不择手段，端掉了一座座盐号，使之成为废墟，盐业几度荒凉。
鬼手章讲述完盐帮的境况，杯中的老酒也慢慢喝完。云南烟王从太师椅上弹起，只见鬼手章应声倒下，七窍流血，命归西天。龙掌柜吓得蜷缩在角落里。
历史常常与有文化底蕴的地方开玩笑，许多历史事件就成了镌刻在大地上的影子。
在吴公岩北面不远的马桑村瓮扁洞，浚急的河谷，有一块约 60 亩的椭圆形小盆地，古盐运博物馆，就建造在小盆地的东南角。它是一座形如直行文字中的双引号，当地人唤作假三合头的仿农舍建筑。褐色土墙、木梁草顶，木门木窗铁棂，古朴雅致。南端的大门上边，悬挂一块长方形的匾额，匾上横书“吴公岩古盐运博物馆”9 字，流利的行书，畅达而有力。馆内共的房舍 6 间，间与间之间均有方形门或圆形门相隔。室内陈列着众多与盐运有关的物品，一是图片展览，运用图画照片、拓片、文字、图表等形式，形象地介绍赤水河盐运的历史过程、作用、重大事件、重要事物等方面状况；二是艺术模型模具，包括各种体型较大的不便在室中展出的各种盐运工具，诸如各种大小盐船、船篷、船帆、船坞，以及各种辅助运盐的车辆和马匹、盐仓、码头等；三是与盐运有关的实物，如纤索、背杵、背扇、蓑衣、斗笠、草鞋、背篓、马灯、火盆、手炉、马架、钉鞋、驮子架、马笼头、马缰绳、马蹄铁、锚铁、锚链、锚石、吴公宝刀、大小盐称，与盐运有关的碑碣、石碓、杵印石等，是盐运博物馆中的主体部分，其中刻于乾隆年间的修河记碑、吴公祠碑等三块石碑，更是十分珍贵；四是与盐运有关的各种图书，主要搜集到的与仁怀盐运有关的书籍，记述的与仁怀盐运相关的篇章条目等。古盐运博物馆，是仁怀盐运史的缩影，是人们了解和研究仁怀盐文化的向导和指南。盐运博物馆前，有供游人休憩的水泥院坝。这里正好处于大山与小山对峙之间的风口上，虽炎炎盛夏亦凉爽宜人，是人们规避暑热的难觅之地，故亦有人称盐运博物馆为避暑山庄。其西南方有一方柱形巨石，四壁平正如人工琢磨，顶端浅草放绿，矮树常青，颇象一枚巨大的天然印章，人们称之为天印石，据说它原来是天上玉皇大帝的玉玺，他的掌印官有一次启用印信时不慎失手堕落凡间，遂长留于此。蜷伏于河谷与古盐运博物馆之间的独秀山，方圆不到半里，它孤独而立，秀石满山，还有两座画龙点睛的亭子，从连接河岸的小径盘山而上。不过数十米，便是徒步登山者歇脚小憩的半山亭，它建于圆形的石台上，四柱凌空，朴质素雅，从这里可以俯瞰乱石破浪雪千堆的赤水河，倾听狮吼雷鸣鸟心惊的涛声，故又名望河亭。从这里循路环坡而上，便到了鹤立于小山顶上的观景亭，它六面两层，画栏彩柱，精巧俊逸，站在亭中向西凝视，玉浪惊涛穿险谷，危崖峭壁壮山河的风光尽收眼底。往东仰观猫猫岩，万木青葱，丹岩兀立，裸露的岩石的确有点象只花猫的头，不过，更多的人则说它象传说中浓眉大眼方脸盘，镇目半醒半醉的酒神，赋予它酒神的美名，与这里的地域环境密不可分，它的脚下是被人们称为美酒河的赤水河，它的对岸，是四川名酒六朵金花之一的郎酒的天然酒窖天宝洞、地宝洞、人和洞，其右，出产习酒，习水大曲等贵州名酒的习酒镇近在咫尺，其左，马桑坪酿出的醇泉特曲、台河窖、乌牛酒等美酒，上游是茅台酒的产地，酒神爱酒，无怪她要把这里当作安身立命之所。与酒神隔河相望的岩石，颇象一个侧身而卧的睡美人，她头靠南脚朝北，睡眼惺忪，憨态可掬，相传，古代有一个名叫赛西施的民间美女过此，被浓郁的酒香醉倒而化为岩石，故有人叫它睡美人，也有人称它睡西施。其脚下不远，有一根独立似人的石柱，叫望夫石，传说很多年以前，有一个青年农夫捡到了一把能够打开宝库的金斧头，被当地的一个恶霸悉知后，把他捉去逼他交出来，他坚决不肯，终于被这个恶霸害死了，他的妻子站在这里盼望丈夫归来，最后饮恨成石，至今当地还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石公对石婆，金银落在两岔河，要是谁人捡到金斧头，就用马儿驮！”赤水河盐运经过两段河谷，有龙吟虎啸浪滔天的豹子滩、马岩滩、鲤鱼滩、陶洪滩等15个险滩，有三根大石笋鼎足而立的三锅庄奇景，双峰相傍景若画的情侣峰，匹练倒卷白云飞的瀑布群，穴幽宫灿石离奇的水、旱溶洞，翠帐青纱罩碧波的黄桷树群，兼有历史价值的摩崖石刻，险峻不亚于吴公岩峡谷的险滩等多处景观，流传“放漂吴公岩，赛过活神仙”的新民谚。
龙掌柜大摇大摆地在瓮扁洞出入，他与云南烟王合作，银子大把大把地揣进腰包。
一部神奇的盐运历史，与赤水河的波涛，历历在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