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隑帮（长篇小说）
（贵州）李利维
三十、喜结秦晋任蹉跎
刘火心急火燎，转动肖帮主的密室按钮，只身前来，吓了肖二拐一跳。
“猴什么急？”
“我、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儿报告帮主。”
“算你小子命大，我正要打开万弩机关呢，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肖二拐很不满，看到刘火满头大汗忠心耿耿的样儿，缓和了气氛。
“隑帮派人送来了喜帖，明日娶小姐过门。”
“什么？乱弹琴。老子是嫁女儿，不是买卖牲口，那么随意性，由着隑帮胡搅蛮缠，简直没有把我盐帮放在眼里。”
“就是嘛，那送喜帖的内管家恶爆爆的，伸手便要喜钱，还要一条运盐专线，那厮说小姐嫁过去了，盐帮便无儿无女了，迟早还不是隑帮的家业，连老爷你都要嫁过去，还说名震江湖的盐帮小家子气，嫁姑娘是输家输不起……”刘火火上浇油，节外生枝地说。
“去他娘的，把头砍了。”
“得令。”刘火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句简单的口谕。
刘火不假思索，大踏步走出密室。是显摆的时候到了，杀杀隑帮的骄横，一个小小的内管家就这样目中无人，那还了得，火葫芦出道成名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在穿开裆裤，卵子米还没有豌豆大，再说了，这里是茅村，不是你那山旮旯吴马口；二来再给牛橄这小白脸一个釜底抽薪，叫他想得美人归，白日里做梦去吧。
“站住，砍一猪头，摆在香案上，先祭祀祖先，然后把来人安排在上等房休息，传话其余人等中堂听令。”肖帮主不温不火地说。
刘大总管揪揪自己的耳朵，显然没有听错吧，吐出来的口水又吞回去，万般无奈的走了。
“隑帮的人，这么王八。”肖二拐心里骂着，掐指一算，明天是黄道吉日，隑帮的迎亲队伍应该已经出发几天了。
“划船要划水中央，
打鼓要打鼓中间；
做官要做包青天，
日伴阳间夜伴阴。”
夕阳西下，远远地就听到茅村的渔家女站在船头上唱山歌，这是女人们捕鱼回来了。目光穿过那片茅花丛，晚霞中，远远望去，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水面上，一叶叶小舟缓缓地从赤水河深处划出来。
“妹子，今天捕了几斤鱼？”
对面的女人脆脆的声音传过来，“不多哩，五六斤鱼。怎么了，哥，今天这么早出去打渔了？”
“回头到我家喝酒，把刚捞到的鱼虾做成下酒菜，整一壶茅台烧春。”
“呦……好着哩。”
说着说着，夕阳是那么一点一点地撤离水面的，远远看去，水面上有一种少女脸上羞涩的酡红。坐在一叶小舟上，听着船桨均匀地“哗哗”的声音，渔家女的脸上被夕阳轻轻地温暖着，白天河里来往的盐船很多，撒下去的网容易被割破，因此晚上七八点钟出去沿着撒网，一般把网撒出去上千米，到十点钟回去睡觉，第二天凌晨一两点钟再去收网。远远的山歌传来，男人们开始出门撒网了。此时已是暮色时分，甜甜的情歌在水面上悠悠的回荡着：
“十颗杨梅九颗红，
杨梅树上挂灯笼；
更好灯笼要蜡烛，
更好妹妹要夫哄。”
水面平平听不到潺潺呓语，茅草如苍翠的剑戟，一排排戒备森严。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两边的山渐渐地远去，周围一片寂静，唯有蛐蛐的叫声不绝于耳。
河水涨起来了，带着茅花的气息，环绕村庄流过，渔船行到了桃花殿，“桃花殿，故事多，来了一个皇帝哥。”相传宋代有一位落难皇帝，逃到河边的桃花村，十八岁的美貌少女曲春姑急中生智把他藏入闺房凉床，让皇帝假装久病卧床的丈夫，逃脱了坏人的追杀。这一事情被愚昧的村民当作是伤风败俗的事，姑娘在可畏的人言中，写下了绝笔诗，吊死在樟树上。后来，落难皇帝平定叛乱，班师回朝，派遣钦差大臣迎请曲春姑做护国娘娘，得到的竟是春姑的一首绝命诗：
“天付红颜不遇时，
爱人讥讽被人欺，
今宵一死酬公子，
彼此清白天地知。”
皇帝悲痛欲绝，命人在河边造庙祭祀，姑娘系黄花闺女，不受香火，只收桃花祀奉，皇帝御笔亲书“敕封护国桃花圣母娘娘”匾额。从此以后，走水路的商旅香客，都要停靠这座著名的桃花殿，用四季鲜花奉供桃花娘娘，祈求平安、健康、爱情和财运，并碰碰自己的桃花运。
男人们打渔回来的时候，早晨的太阳升起来了，血一样的红，河面上一行白鹭上青天。
“茶子开花满天红，
有女不嫁打渔郎；
青山二月又要早，
九十冬月还要忙。”
渔家女唱着山歌出来捕鱼了。
“茶子开花满天红，
有女要嫁打渔郎；
打渔郎子情谊好，
有事同妹一起扛。”
男人们对着山歌把渔船交给了女人，女人背着一个个竹篓光着脚板下船去了。女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男人在岸边叫声越来越大，远远的回音在河中回荡着。戴着斗笠的渔家女一边把前日放下去的虾篓打捞上来，把虾倒出，然后放上面粉和当地酒糟当诱饵再放回去，这叫“喂窝子”，她们一边划船，一边放鱼饵，动作非常熟练。伴着一叶尾舟，渔家女在河边的茅花丛中若隐若现，远远看去，躬着背捕鱼的女人，和着她们细细的腰，真是一幅最美妙的渔家女捕鱼图。女人和男人们穿着一样的老蓝色衣服，虽然衣服的颜色差不多，但喝赤水河的水长大的女人水灵灵的，贴身的蓝花衣着穿在她们细细的腰杆上，胸前挂着的显山露水动动弹弹，看上去风情万种。
肖红樱从赤水河撒网捕鱼回来，她很喜欢穿着老蓝色衣服，去河中与渔家女一起下网捕鱼。“安然无恙”抬着渔篓子，肖红樱既使捕不到鱼，也会买一些或者抢一些回来，鲜活的河鱼泛着腥味，给肖二拐解馋。一群女娃子叽叽喳喳，七嘴八舌，不可开交。
“吵、吵、吵。大小姐，帮主都急死了，快去中堂吧，他在那里等你。”刘火跟了上来，叫住了肖红樱。
“什么大不了的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它去吧。”
“不是娘要嫁人，而是大小姐要嫁人。”刘火说。
“戴安，去割掉刘火的舌头，爆炒下酒。”
“大小姐，这是真的，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大红花轿明日就到半边街，你快去准备准备吧。这头一回嫁人，是要哭嫁的，这样才吉利。”刘火哭丧着脸说。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我一生要嫁几回呀。”
刘火后悔不迭，知道说漏了嘴，猫趣趣地走了。
“爹，我不嫁人。”肖红樱从楼梯上飞身而下，一招“吃里爬外”的迷幻拳法，抢过肖二拐手中的喜帖，撕成碎片。
“胡闹。”肖二拐大声疾呼。
肖红樱拌了一个鬼脸：“嘿嘿嘿”。
“我说你，大姑娘家，没有一点儿矜持，日后怎样相夫教子，孝敬公婆。”
“我嫁给谁，谁倒霉呗。要我服侍人，没门。”
“没大没小。自你母亲去世后，我再没有续弦，还不是为了你，一泡屎一泡尿的，又当爹又当娘，把你拉扯大，容易吗？”
肖红樱“额额额”伤心地哭了起来。
肖二拐也流下了辛酸的泪。
是呀，堂堂盐帮帮主，家财万贯，富甲一方，按理说，死了一个婆娘，再娶三个五个，人之常情。况乎在江湖上走动，干着刀刃上舔血的营生，找个知冷知热的老伴，烦了也有个说话的地方，困了有个热炕头，何乐不为？肖二拐没有这样做，他把毕生的心血倾注在盐帮的飞黄腾达和女儿身上，“白头搔更短”，意欲何求。
风四娘走亲，肖二拐方记起年轻时候的许诺，为时晚矣。江湖上一言九鼎，快马一鞭，什么事都得兑现，否则，休想在江湖上立足。肖二拐也不想与帮派之间结亲，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自己是袍哥人家出身，倒了江湖八辈子的霉，欲罢不能，欲说还休，血雨腥风里过，担惊受怕里醒，这何日才是个尽头。
刘大总管把婚礼的安排清单递给肖帮主过目，才打断了他的思绪。肖红樱也止住了哭，随“安然无恙”回到了闺房。
“刘火呀，小姐就要出嫁了，全权委托你操办好小姐的婚事，一要隆重不失礼仪，二要平安不损体面，要钱去账房取。我老了，也不想过问帮中的事儿，你多担待，小姐走后，帮中就你是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你的担子重噢。”肖帮主语重心长地说，花白头发下一张矍铄的脸，变幻无常。
“我知道该怎么办，请帮主放心，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方为上策。”
一阵阵“噼噼啪啪”的火炮声响起，这是迎亲队伍即将到达，燃放的“打狗炮”，意为提前通知对方作好准备。鼓乐齐鸣，铜锣声声，长长的迎亲队伍下了码头，看来不下几百人，穿过石阶，前不见头，后不着尾，几乎围住了整个半边街。
肖红樱下嫁牛橄，早就有言在先，隑帮、盐帮修为秦晋之好，理所当然。这是帮派利益的媾和，在江湖中往往是一种交易。
肖七郎出现在迎亲队伍中，刘火看出了端倪。
本地土族居民婚礼都有这一礼俗，新郎要到女方家迎娶新娘，新娘梳妆打扮后，不能说话，由自己的亲人背出大门，不准回头看，坐在大花轿上，不准再哭泣了，新郎骑马护轿，迎亲队伍走在前面，送亲队伍走在后面，过门后三日回门。
牛橄没有亲自迎娶肖红樱。
刘火知道，肖七郎一向偏袒自己，难道让我“抢亲”。隑帮不按规矩出牌，肖帮主又在事前让自己给肖红樱下了种，这娘们儿，迟早都是我的菜。
一支迎亲队伍从风吹坳吹吹打打，匍匐前行，一袭劲装，头戴红布巾，紧口衣衫，扎马裤，腰系红丝带，行头上是山鹰会的标志，高亢《抢亲歌》：
正月梅花白茫茫，有钱有势抢新娘，
打听姑娘未出嫁，每时每刻想要抢。
二月杏花雪如银，乡亲老友在高庭，
说是抢亲不要怕，不是哪家做出名。
三月桃花花正开，听说姑娘长得乖，
如果我不把你抢，恐怕上了别人床。
四月蔷薇泛紫青，双桨划船去抢亲，
路上碰到情哥扯，恰给姑娘逃脱身。
五月石榴似火旺，半夜三更敲门窗，
姑娘吓得心里慌，邻居吓得魂走光。
六月荷花秀水上，抢亲抢到大天亮，
前头一对望山雀，后头两个守门窗。
七月稻花满枝头，不管姑娘美和丑，
只要将就下了种，来年生个胖娃娃。
八月桂花阵阵香，同你成双来拜堂，
红娘鼓手厅上坐，姑娘喜眼落胸膛。
九月十月无花开，买点针线纳布鞋，
冬腊两月年猪杀，一家老小乐开怀。
按照地方习俗，两支迎亲队伍相遇，保亲的要以礼相待，合理规避路线，不许抢右侧为大先走。这支迎亲队伍却停了下来，刘火跑过去，点头哈腰，一个盐帮大总管，却如此奴颜媚骨，贻笑大方，世人不解。他把这支队伍迎到了外席坐下。
喜宴开席，八大碗是这里的老规矩，辣子鸡、香酥鸭、宫爆鹅、酸汤鱼、蒸烧白、蒸扣骨、炸酥肉、炒肉片，还有一荤一素两个汤菜，这叫“十全十美”宴席，酒水烟丝一应俱全。宴席分内席和外席，内席是隑帮迎亲队伍的人员，外席是地方参加婚宴的人员。隑帮迎亲队伍和女方族中长辈在内席坐首轮席口。吃到酒酣时，女方族中长辈早不知去向，刘火吩咐手下把大门一关，这支队伍仿佛便在人间蒸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是外席队伍，又唱起了“抢亲歌”。
肖七郎再度出现，肖二拐和肖红樱也来到了中堂。肖红樱盖着红盖头，肖七郎递给刘火新郎装，刘火看到肖红樱微微凸起的肚皮，又看看肖二拐，正式拜堂成亲。真谓：
“桃花好，朱颜巧，凤袍霞帔鸳鸯袄。
春当正，柳枝新，城外艳阳；
窗头群鸟，妙、妙、妙。
东风送，香云迎，银钗金钿珍珠屏。
斟清酒，添红烛，风月芳菲；
锦绣妍妆， 俏、俏、俏。”
不久，消息传到隑帮，山鹰会这帮土匪，扮作迎亲队伍，公然“抢亲”，这是哪儿跟哪儿，“带头大哥”好不地道。风四娘真的疯了，失了夫人又折兵，扇了牛橄一耳光，吐出一口鲜血，蠕动着说：“就当肖红樱死了，老娘才不稀罕这种烂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