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霖担着两只野山羊往巷子里走,兰英背着猎枪腰里别着柴刀跟在后面,到了方祖年家门口,太阳移动到西面的天空离落山还有两个小时光景,阳光削减了能量变得柔和,这个点正是风清气爽的时辰,微风拂面而来,大路旁的柳树、宁河边的白桦树、村中央的楠桉树、水田角落里的老槐树还有院墙后面的皂荚树都挺直身子在享受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光。村里的土狗也开始四处闲逛,打架的打架撵鸭子的撵鸭子。
李泽霖用扁担的一头顶开了方祖年家院子大门,父女两进门,只见方祖年坐在皂角树下的躺椅上出神地看着手里的信,李泽霖把两只山羊放在水井旁边,伸展了一下腰杆,走到方祖年面前。
“祖年,祖年啊!”
方祖年这才发现了李泽霖和兰英,忙站起来说:“李伯伯、兰英你们来啦,我这看信入神了都没发现你们,不要见怪哈。”
“祖琦来信啦?”,李泽霖又问。
“是啊,祖琦和志豪一起写的信,早上刚收到的。”,方祖年高兴地说。
“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他们俩都走了半年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来信吧!信里说些啥?两个人都还好吧?”,李泽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方祖年只能愣在那里。
“爹爹,你看你一下子问那么问题,你让祖年怎么回答你!”,兰英说。
“哦!嘿嘿!”,李泽霖自顾自笑起来。
方祖年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信里说他们两个人都在南京安定下来了,志豪在南京市文化局工作,平时主要是写写文章和剧本,说是因为文章写得好很受领导重视被列为了重点培养对象。祖琦在市郊的纺织厂找了个工作当纺织工人,祖琦就住在志豪家里面。”
“挺好!这样看来两个人都走上正轨了,当初让他们走是对的,要是都留在在和宁这个地方,只能是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整日里弓着背跟黄土地打交道了……”,李泽霖边说边摇着手,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信上还说什么?”
“还说让我想办法做生意,说是从最近的一系列政策来看,应该是要放开个对体户的管控鼓励发展私有经济了,如果抓住机会或许能够有个不错的前程。”,方祖年将信将疑地说。
“你怎么打算呢!”,李泽霖又问。
“我也不会做生意,还是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吧!干干农活挣点工分就够了。”
“我觉得你应该听听志豪的,他是知识分子见识比较多,他看事情会比我们看得长远看得准……不会做生意没关系,可以先学嘛,啥事情不是一点一点学会的!”,兰英走上前说。
“对,我看兰英说得对,你就得去试试。”,李泽霖说。
“那我卖点啥呢?”
“回头找时间看看九屯这里缺啥就倒腾点啥回来卖吧!”,李泽霖说。
“我也没个地方进货呀!”,方祖年说。
“这倒是,还得想想卖什么,从哪拿货的问题。我看要不这样,再过一个星期农忙就结束了,得放好些天假,趁着这个时间让兰英陪你一起去市里看看,跟那些个个体户聊聊从哪拿货的问题,你看如何?”
“成!姑且先跑一趟吧……李伯伯,你担一旦子松针回来做什么用啊?”
“松针?”,李泽霖转头看着兰英,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方祖年被两人搞得摸头不着脑,直瞪瞪看着两人。
“不是松针是什么?”,方祖年又问。
兰英笑嘻嘻说了一句:“你猜!”
“猜不出来!来不成松针下面还盖着什么!”
“当然啦,你见哪家的松针那么重能把我这根扁担都压弯了!”,兰英得意地说,“你再猜猜是什么!”
“这么大两堆,我真是猜不出来!”,方祖年无奈地摇摇头。
兰英笑着走上前撕开松针,一只棕灰色的野山羊露了出来。方祖年瞪大了眼睛,又上前把另一堆松针也扒开,又是一只肥硕的野山羊。
“这……这,好大的两只山羊!”,方祖年吃惊得说话都结巴了。
“这是两只野山羊,我跟爹爹一大早就出发去深沟了,就为了打这两只野山羊。”
“你们打的?野山羊?”,方祖年简直吃惊到了极点。
“对呀!”,兰英双手背到身后挺直了腰板得意地点点头。
“你们去深沟了!”,方祖年又问。
“对呀!你也觉得奇怪吧!今天跟爹爹去了才知道深沟并没有传说的那么邪乎,那个地方好着呢!”,说话间兰英一抬手露出了手臂上的伤口。
“你受伤啦!”,方祖年忙上前拉着兰英的手看着她手上的伤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心疼,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方祖年又何尝没有对兰英生出些感情来,只是没有挂在嘴上,内心里是实实在在起了变化的。
“咳咳!”,李泽霖见状咳嗽了一声,见方祖年立即放开手。李泽霖这才指着躺在地上的野山羊说:“兰英的手是被这只山羊的角刮伤的,问题不大,休息几天就好了……这只山羊留给你,另一只我带回去,一会儿我们就在你这里把山羊解剖了,我把那一只拿框子装好担回家去。”,李泽霖说着抓住羊角把羊拖到厨房门口,“祖年,快去把你家那把剔骨刀拿来……兰英去生火烧一锅开水,用来烫毛。”
“好勒!”,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兰英进了厨房,方祖年跑进屋里拿出一把细长的刀来,刀的主体像桃叶一样狭长,根部大约五公分宽越往尖部的位置宽度缓慢增加,最后呈弧形快速往刀背一侧收窄。整把刀有一拃半长,刀面是黑色的,只有开刃的地方闪着银白色的光,刀柄是桃木做的,上面刻有菱形花纹,做工非常考究。
“给,李伯伯。”
李泽霖接过刀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好多年没见过这把刀了,看着它又想起了很多事情来……罢了罢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去提了。”
“爹爹,这刀有什么故事吗?”
看着兰英好奇的神情,李泽霖讲起了这把刀的故事:“这是方祖年爷爷还在的时候亲自去铁匠铺里面打的,方老爷什么都会,对刀更是情有独钟,家里时常需要杀猪宰羊,他寻思着该准备一套好用的刀具,这刀是他自己去铁匠铺里选了最好的铁料,在铁匠的指导下自己从都到尾一锤一锤打出来的,选用桃木做刀柄是为了辟邪,你看这刀柄上的花纹还是我跟老爷一起刻上去的呢!”
“我说呢,这把刀子在家放了那么多年了都没有生过锈,什么时候拿出都跟新的一样。”,方祖年豁然开朗。
“当年他们来抄家的时候,我本来想把一套刀具都带出来的,事情发生的匆忙,只带出来了这一把,后来我就把它放在了你这里,其他的刀我倒是看队里杀猪的时候用过。”
“那以后我可得把它收好了。”
“是得收好呀!你家祖上那么大家业,现在就剩下这么点了。”,李泽霖打趣道。
说完李泽霖双手合十捧着解剖刀,放到额头处闭上眼睛恭敬地作了揖,把刀放在凳子上,拿掉盖在羊身上的松针,打水来把羊身上冲洗干净,把一只羊放进大盆里,水烧开后用瓷盆舀水往羊身上均匀倒开,来回反复浇了几遍,水汽扑腾扑腾往上冒。
“要说这野羊就是好,这么用水泡都没有膻味,弄好了用清水一煮,随便加点盐就是一道美味。”,李泽霖边蠕动着泡在开水里的羊边说着。
“以前听人说起来野山羊肉好吃,今天总算是有口服了。”,方祖年在一旁拿着瓷盆,不停咽着口水。
浇完开水泡了几分钟,李泽霖从水缸边拿了一块磨刀石在羊身上贴着皮肤一下一下使劲打着,打到的地方羊毛掉落下来干干净净的一点残留也没有。方祖年也找来一块磨刀石学着李泽霖的样子打起毛来。不一会儿一只羊就弄干净了,李泽霖把打干净毛的羊拖出来放到地上,将另一只羊放到盆里,兰英继续用开水浇,方祖年继续打着毛。李泽霖则是熟练地解剖起羊来,不一会儿两只羊都解剖完了,李泽霖从方祖年家拿了两个箩筐,把一头羊切成块放进框里用松针盖上,两只羊收拾整理好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李泽霖担着两个箩筐,兰英挎着猎枪把柴刀别在腰间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方祖年留了两块肉,切了一节炖起来,准备晚上吃一顿大餐,这可是难得的美味,平时想都不敢想。其他的都用烟熏好挂起来放着慢慢吃,这一头羊够他吃上半年的。
一周过后生产队放了农闲假,兰英一早便到了方祖年家里,敲了几分钟门没有人应,想来方祖年是忘记了要去城里找个体户问货源的事情了。兰英只好找来一根木棍拨开了方祖年家院子大门的插销,走到方祖年房间窗口大喊了几声,方祖年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喂!你怎么还在睡觉,忘记了今天要干什么了吗?”,兰英大声说着。
“要干什么呀?”,方祖年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说。
“去城里找个体户啊!”
“找个体户干嘛!”,方祖年又打了一个哈欠。
“你不做生意啦?”
“哦哦哦!完全忘记这茬了。”,方祖年这才从床上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
“我说你这人就是这样的,一点也不用心,是该找个媳妇管管了。”,兰英脱口而出。
“啊!你说啥?”,方祖年听了兰英的话,心跳扑通扑通加快了。
“没,没啥!”,兰英在窗外羞红了脸,心跳也加快起来。
“你等等我,我收拾收拾就走。”
方祖年飞快去了一趟厕所,又打水来简单洗了个脸,两人走着向城里去了。和宁城一共就两条街,二十分钟便能走一个来回,两人在城里来来回回逛了三四趟也没找到个合适的个体户,只有街边城门洞下修理自行车的师傅,他们只有胶水用得多,用量也不大,方祖年跟他聊了聊觉得没啥好做的便走了。
“你不多聊聊!”,兰英关切地问,她对于方祖年的事情比对自己的事情上心得多。
“不聊了,你看他这一堆东西,没有哪个是大量需要的,做他们的生意指不定得饿死……我们去百货商场看一看吧。”,方祖年失望地说。
两人来到百货商场,商场里电视机、缝纫机、电冰箱、收录机摆在柜台上,看价格便知道那不是自己能做的生意,方祖年拿过一台半导体收音机看了看,问售货员:“同志,这个半导体多少钱?”
“十块钱一台。”
“谢谢同志!”,方祖年把收音机放下,走出百货商场在门口台阶上坐下,兰英也跟着出来坐在方祖年边上。
“不看啦?”
“不看了,我看这些个东西都是我们做不了的,不去费那个神了,我们回家吧。”
“好吧!你等等我,我去看看有没有洗发露,听他们说用洗发露洗完头发很舒服。”,女人对洗头有着一种天然的执着,或许是一种仪式,方祖年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知道兰英也有着同样的喜好。
“行,你快去快回。”
兰英转身欢快地几乎是跑着进了百货商场。
方祖年第一次鼓起勇气准备干点什么的时候就碰了壁,无从下手,完全理不出来头绪,他的心情有些许沮丧,再想起往后怎么办的时候,看到的都是迷雾,眼前充满着迷茫,他左手捏着右手看着不远处的城墙,自言自语道:“至少给我个起点,再苦再难我得有个头可以开起来吧!”
有十来分钟功夫,兰英手里拿着两袋小包装洗发水开心地跑过来,给了方祖年一袋自己留了一袋。终于可以用上洗发水了,兰英心里高兴极了,可是看着方祖年那怅然若失的样子,她收起了自己的幸福模样,轻声说:“我们这刚开始,一步一步来,总会有办法的。”
两人慢悠悠往九屯方向走去,九屯在和宁市区西面,中间被子萦山隔开了,子萦山不大不小要翻过去也容易,只是路不是很好走很少有人从这里过,连通九屯和市区的道路绕着子萦山北边转了一圈大约有二十五里地。方祖年把兰英送回家后漫无目的闲逛开来,正值下午三点,太阳暴晒着大地,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杆玉米都安静地站立着,仿佛动一下就会被烈日烤焦,这时候田地里也没有人,只有走到小河旁的时候能听到有小孩子在水里扑腾嬉戏。
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流淌下来,方祖年本能地用左手拉起右手的袖子往脸上一擦,这才发现袖子本身也是湿的,再一看身上几乎都快湿透了,刚才只顾着焦虑全然忘记了在烈日下暴晒是要出汗的,“干脆去灌渠闸边洗个澡吧!”,这种时候能够找点事情做,转移一下注意力是再好不过的,方祖年大步向着灌渠走去。
灌渠闸全部合上了,河水几乎平了河岸,正好洗澡!方祖年三下五除二脱得只剩下个红色的三角裤,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憋了一口气沉到水底静止在水里一动不动,有两分钟功夫实在憋不住了才匆匆浮出水面深吸一口空气,用手从头顶往下一抹才睁开眼睛,甩了甩头向岸边游去,爬到混凝土浇筑的河岸上坐下来,双脚泡在水里,看着西面正处在烈日下的高山他有些头疼,用右手扣了扣头顶再往下一抹,手上全是油,把手指拿到鼻子前一闻,那味道简直了。
“刚才兰英不是给了我一袋洗发水么,先洗个头吧!”
撕开洗发水的包装,挤出来半袋往脑袋上一抹,用手抓了几下并没有泡沫出来,仔细搓洗完第一遍,跳进水里酘干净了爬起来果然舒服了很多。再把剩下的半袋抹在头顶上,轻轻一搓便是满头的泡沫,酘干净之后感觉头发变得柔软顺滑了,头顶凉凉的非常舒服,那种感觉真是太好了,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
再拿过洗发水的袋子来看了一眼,他灵机一动,“我可以去卖洗发水啊!这东西洗完头这么舒服,村子里还没见有人用过,一定能够赚钱。”,他开心得几乎要笑出来。
把袋子往地上一扔,他兴奋地跳进水里,想着就要开始一番事业了更是激动,还没等浮出水面就着急得要张开嘴大声喊,结果呛进去一口水,眼睛正好看到闸板,那次溺水的情景浮现在眼前,他赶紧爬上岸使劲咳嗽着把水吐出来,喉咙里“吁……吁……”地发出哮鸣声,好半天才恢复正常,他兴奋地边咳嗽着边穿好衣服往村子里跑去,完全顾不上湿哒哒的三角裤在裤裆上印出个跟三角裤一样的水印来。
回家拿了一块熏羊肉,借了辆自行车,往百货商场飞奔过去,围着商场转了半圈找到卖洗发水的柜台,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柜台前伏在案上对销售员说:“大姐,我想问一下这个洗发水在什么地方有卖?”
“大点的百货商场都有卖啊,不过和宁就我们一家。”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问你们从哪里进货。”
售货员听明白了方祖年的话,用阴冷的目光盯着他:“咋地,你还想投机倒把呀!”
那年头投机倒把的罪名可是有点重的,方祖年感到了对方的敌意,他解释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就是有乡亲叫我帮他们带,需要的量有点多,我就想着能不能多拿一点省点钱嘛!”
售货员不相信他的话,有些不高兴了,她冷冷地说:“对不起,无可奉告!”
方祖年赶紧把手里的烟熏羊肉递给她:“这是我们自己去猎的野山羊肉,味道很正宗的,你收着。”
售货员起初不敢接,但是看方祖年迎着笑脸,不停往她手里送,她才欣然一笑接下了肉。
“好吧!反正也是公家的生意,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吧!如果不是你想知道的,你可别怨我,这肉我都收下了,不会退还给你的哈。”
“行,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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