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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方祖年刚送完米粉回来，看见石匠老张正在宣传墙上认真地刷着大字，方祖年凑到他身后大声念起来：“联产承包好，谁干谁知……”
“谁干谁知道！”老张把嘴里的烟拿在手里，补充说。
“我觉得‘谁干谁知晓’更押韵！”方祖年说。
“这你就不晓得了，在九屯这地方，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没有市场，重要的是要把事情说明白！”
“你说得有道理！”说完方祖年骑三轮车往巷子里走去，边走边喊：“联产承包好，谁整谁知晓……”
“开会啦！开会啦！”下午五点多钟，九小队队长吹着刺耳的哨声，在村子里每个角落喊着，这情景是要开大会了，小会是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
听到队长通知，村民们都放下手里的活往西面队部晒场跑去，就连做饭做到一半的也灭了灶里的火慌忙跑出来……这注定是一个比吃一顿饭重要的会议，村民们有的拿根小板凳，有的干脆扯一根空的麻袋，人们抱着孩子，提着水壶，到了晒场都找靠前的位置挤进去。
这阵子听说改革开放的政策越来越明确了，说是农村要先搞改革，九屯村的人们虽然都不关心时事，但是对于这种关系到自己吃饭问题的消息没有一个人会错过，早先社会上发生了很多大讨论，都在探讨出路问题，村民们竟一反常态跟着讨论起来。
和宁这地方气候条件好，人也勤劳，农产品从来都没有缺过，在过去饿肚子大都是因为把粮食拿去支援其他城市干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情，眼睁睁看着粮食屯在大队仓库里就是吃不着，干饿着，又看着粮食一车一车往外运，村民们都是心中有怒火不敢发出来，没有人敢去招惹村里的干部。自从九屯受冤枉的人都被平反了以后，队里干部对待村民的态度有了明显转变，以前都是下命令，现在倒是学会跟村民商量起来了，不过九屯的人们倒并不太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吃饱饭、穿暖衣、有房住从来都是老百姓的头等大事，九屯的人们也不例外。
不到二十分钟队部晒场就挤满了人，这个晒场也不小，足有二十米长十五米宽，可是来的人愣是挤不下，一直挤过大路挤到了对面的小晒场上。九小队虽然是九屯村人最多的生产队，但真实是没有这么多人的，在场的很多是其他小队的。九小队是出了名的吃螃蟹小队，啥事都赶在其他小队之前，听说九小队开全员大会，其他小队的人自然不能错过，都闻讯赶来尝个鲜，好在提前知道些新动向。
“各位社员……大家安静下……都安静下……全员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广播里传来队长铿锵有力的声音。
“今天开会是要跟大家讲一个好消息……改革开放至今已经四个年头了……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其他的我们不讲，我们都是庄稼人……我们更关心农村发展的问题……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吃饱肚子，是一等一的大事。
我知道你们都很关心接下来我们小队要怎么干……我也跟你们一样。
我们都知道或者听说过安徽凤阳小岗村，他们率先进行了包产到户，取得了非常辉煌的成果……从以前全村出门讨饭到现在家里粮食吃不完。
很遗憾我们落后了别人几年……但是……今天……我们收到通知……也要全面铺开包产到户了，也就是分到户。
今天跟大家开这个会呢，就是跟大家通通气……从明天开始……我们九大队……要开始全面丈量土地……丈量完成之后呢……就开始签合同……按手印……把田地……都分给大家。”
村民们听得热血沸腾，有人高声喊道：“怎么分呢！”
“问得好，这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我们把土地分为自留地、旱地、水田，自留地按照原来的样子不动，谁家的还是谁家的。这旱地和水田嘛，我们分为肥田和板田，这肥田大家肯定是抢着要了，可这板田实在是不好种，我们不能厚此薄彼吧，得公平公正吧……咱们肥田按照肥田平均分，板田按板田平均分，这样对每个人都公平。”
“好！”现场响起了哗哗哗地掌声，所有人都激动得站了起来。
“先别激动，话还没说完呢！这以后呀，各管各的地，你爱种啥就种啥，全看你自己，每年地里长出来的庄家，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是你自己的。”
“好！”现场又响起了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人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用手臂擦着眼泪，村民们没有理由不激动对他们来说期盼已久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再也不用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被运送到外地，自己只能啃树皮吃观音土了。
方祖年和兰英也在人群中，他们也同样高兴得欢呼雀跃，回到家里，方祖年赶紧拉着兰英到堂屋里说起自己的选地计划。
“兰英啊，你帮我参考一下我的选地计划如何！”
“你说？”
“按照队长刚才的说法，我们应该是可以选择一好一坏的旱地和水田，也就是总共四块地，我的想法是不看地好坏，只看位置。”
“怎么个只看位置？”
“一定要是靠路边，交通方便的，最好是枢纽的地方。具体说来，我想要灌区闸边、下河湾路边还有尽量靠近村子的这些地方的地。”
“这些地方的地可都是板地，种不出来粮食的！”
“要这些地自然不是用来种粮食的！”方祖年故意卖了个关子，等着兰英发问。
“要地不用来种粮食用来干什么呢？”
“用来放粮食！”方祖年一脸得意，“你看哈，灌渠闸位于主机耕道正中位置，主机耕道自东向西从九屯村一直通向玉泉河边的渡口，灌渠两岸两条自北向南的机耕道，北面延伸到了玉泉村，再往北走还可以去上好几十里地，南面一直通到了灌渠流入宁河的交汇口，整个九屯村就六条机耕道，三条最宽的要从灌区闸边经过。
再说下河湾这边，村里第四宽的机耕道沿着宁河从下河湾经过，在拐弯处的这一片地离村子只有四百米远，这片地一边是机耕道一边是一条小溪，自东向西有一个坡度，小溪边有五条很宽的田埂路，都延伸得很远，去主机耕道往南这一大片地都要从这里经过，秋天收了稻子，春天收了麦子还有平日里收割的蔬菜都会堆放在这块田里从这里周转。并且这一块地由于河水长时间冲刷变得非常板结，除了冬天种些豌豆，其他时间根本种不来庄稼。
靠近村子的地就不用说了，就在主机耕道旁边，离地里近，离村子也近。”
“这位置我倒是听懂了，可是你打算怎么用这些地来堆粮食呢？”
“离村子近的地，打上地坪，一半建成仓库，一半用来当晒场晒粮食。其他的地，压紧实些，可以下去大型车辆，到了收粮食的时候，方便别人在这里停车装货，同时可以堆放粮食。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顺便做粮食生意了。”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如果你已经想好了那就做吧，我支持你。只是，这样一来就没有地可以种粮食吃了，祖琦嫁出去了，按照九屯的规矩嫁出去的女人就不能分地了。”
“不用担心，我的地不能用来种粮食，这不还有你的嘛！把你的田地种好够我们一家子吃了！”
“谁跟你是一家子！可别瞎说。”兰英羞红了脸，可心里却是温暖的。
方祖年说：“说到这事，我得跟你商量一下了，我们今年年前把婚礼办了吧？”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这么严肃的事情，不开玩笑的！”
“既然是那么严肃的事情，那为啥还要等到年前呢！”
“等你们大队分完地了再结呀！不然到时候说你嫁到别的大队了，不分给你地或者分少了那多划不来。”
“也是……我发现你变了。”兰英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瞪着方祖年。
“变什么样了?”
“变得会算账了，以前呆头呆脑的，整天跟个懒汉一样，做完工就躺在家里不动。”
“那还有呢！我想着呀，在结婚之前把房屋好好修整修整，这小破屋是时候变成大瓦房了。我算过了，如果下个月开始动工，能赶在我们结婚之前完工，到时候搬进去住，来个双喜临门。”
“修房子会产生大量灰尘，米粉厂怎么办呢？”
“我都想好了，我先把大队的磨坊和旁边的仓库承包下来，仓库好好打扫打扫，以后米粉厂就搬到仓库里去，仓库就在晒场边上，到时候还有免费的地方晒米粉。”
“那我们什么时候搬！”
“这几天先赶赶工，我估摸着搬家怎么也得要两天时间，我们先把这两天的米粉赶出来，不耽误供货，然后开始搬。”
“那好呀！”
说完两人走出堂屋门，一个身影从皂荚树上迅速滑落下去，啪一声掉在地上，那声音很有质感听起来跟头猪一样，方祖年和兰英愣了一下没有理会它。
由于村民们的积极性很高，土地丈量工作很快就完成了，没过几天队长一大早便又吹着他那刺耳的哨声召集村民去选地，这大大超出了方祖年的预期，那天他约了车子去木材厂拉建房子的材料错过了选地，当他知道情况以后倒也不着急，在他看来没有其他人会去选他看中的那些地，卸完货以后方祖年自信满满地往队部走去，还没到队部就听到争吵的声音，再仔细一听，那分明是蒋云山在和队长吵，走进一看姚春丽和马永梅也在场。
蒋云山气势汹汹地说：“你把村旁这块地和闸边那块田都给我，这不是要我命吗！”
队长解释说：“谁叫你不早点来呢！这种事就是先到先得，你非得等别人选完了才来，怪谁！再说了我把春丽的地划在你的地旁边，已经给了你们方便了。”
方祖年凑上前看了看图纸，蒋云山指着的地正是自己看中的村边那两块，再仔细看，下河湾的那一块已经被人占了，方祖年不禁皱起眉头来。
队长看见方祖年过来，忙说：“祖年，你这是上哪去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这么晚才来，就差你一个人了。”
方祖年问：“那么说，我是没得选了？”
队长说：“啊！就这你还想选个啥？”
方祖年说：“得，那你指给我看一下我的地吧！”
队长指着图纸说：“你看，这一块是肥田，在坟地旁边，这一块是好地在鱼塘边，这些地都不方便种的。还有闸边西面靠机耕道这一块水田，宁河边的这块旱地。”
闸边的那块水田正是自己想要的，可是其他的自己都不中意，方祖年沉思了片刻，问了问队长情况，才了解到，坟地边的肥田旁边一块是姚春丽的，鱼塘边的旱地旁边一块地是马永梅的，马永梅旁边的地是周二康的，三块地正好在鱼塘西面连成一片，而下河湾的那一片板地被马永梅要了去。
这有点超出了方祖年的预期，这种争利益的事情马永梅向来是最积极的，没有人能跑得过她，然而她竟然选择了这一块最差的地，让人琢磨不透，还有她应该是在队部等了一天了，地都选好了她也不离开，这很不符合常理。
方祖年正不知所以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那天从皂荚树上掉下去的身影，那个质感，整个九屯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马永梅，你站得够累的哈！要不要找个凳子坐一下！”方祖年说。
马永梅说：“是有点累了！”
方祖年又说：“站一天了，能不累么！”
马永梅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站一天了！”
“哈哈，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如果累了你就先回家吧！”方祖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也不理她，见她站那不动心里有了底，这才转头对蒋云山说：“云山，我刚听你说了许多，你是对村边这块板田不满意是吧？”
“当然不满意啦！这搁谁那谁能满意了，这块地是村里最差的地了，送都没人要，划给我不是欺负人嘛！”
“你好好说，谁欺负你……”队长急了插上话来，方祖年双手按住队长让他坐下，把队长的情绪安抚下来。
方祖年对蒋云山说：“云山，你看这样行不，坟地边那块田虽然肥，但是我不是很喜欢，我用那块好田跟你换这块不好的地如何？”
“祖年，你疯啦！那块地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靠里耕作和收割不方便，田可是肥着呢，这耕作和收割不方便的问题根据周围田地的情况调整一下时间也很好解决的，没必要这样换吧！”队长说完，在场的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蒋云山也觉着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又看到马永梅给自己递了个眼色，便猜到其中有什么问题，但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问题，只得边试探边说：“我这块地虽然板结，但是在路边，离家也近，我花些功夫把土给它换了，再沤些肥就好种了，凭什么跟你换？”
方祖年看着蒋云山，问：“你确定不换？”
“不换……”蒋云山战战兢兢地说，他对于这次试探也是如履薄冰，他心里明白换了对自己有利，只是想多图些钱罢了。
“那行，不换正好，那块田很是隐蔽，旁边可就是春丽家的田，你可想好了！”方祖年见蒋云山不松口只好拿话来激他。
这话显然触到了蒋云山最敏感的神经，他忙答应说：“换换换，现在就换。”
在队长的见证下，两人现场更换了田地。
“春丽，我看宁河边的那块旱地比村子边的这块除了位置偏一点外还是要好很多的，要不这样吧，我用那块地跟你换！”方祖年对姚春丽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