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中时间又过去了一年,方祖年送完米粉回来正想找点什么事情做,地里的四季豆刚摘完一茬正好去给四季豆饮水,吃过午饭方祖年扛着锄头往灌渠走去,这天河里的水特别小,灌渠闸已经放到底河里却只有大半河水,方祖年来来回回在闸口和地间梳理了两个小时才把水引到地边,挖开田埂上的缺口,水有气无力地往地里缓慢流动,方祖年看着漫不经心的水流心里火急火燎,天不热可是一脑袋汗怎么擦也擦不干,他只好无奈地坐在田埂上望着宁河边的白杨树林。
一阵风卷起宁河边岸边的黄沙扑向林子里去,方祖年再一抬头远远看见李富成从村子方向朝自己跑来,看样子有些神色匆匆,方祖年感觉有事发生,立马迎了上去。
“祖年,赶紧回家,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瞎忙活啥!”李富成气喘嘘嘘地边跑边喊,同时用手指着村子方向,“你媳妇快生了,你赶紧回家,别耽搁了!”
“哦~我这就回去!”方祖年立马扛着锄头往家跑去,所有的焦躁都在这一刻化成了奔跑的动力。
“还拿什么锄头啊你呀!赶紧把锄头扔那,我帮你带回来,你快些回家去吧!”李富成焦急地喊,“平日里那么聪明个人,关键时候咋就分不清轻重呢!”
“哦哦哦~还有一会儿水满了帮我把田埂堵上。”方祖年边跑边把锄头扔在路边,甩开膀子往家跑去。
“就今天这个水量还引水饮地,亏你想得出来!”李富成嘀咕了两句,捡起方祖年扔在路边的锄头,三下两下熟练地把田埂堵得严严实实地,扛着锄头慢悠悠地往村子走去。
另一边,方祖年一路狂奔,到家时已经是满头大汗,衣服被汗水湿透了,他握着兰英的手关心地问:“兰英,怎么样了?还好吗?”
兰英痛苦地说:“还好,不过已经开始有感觉了,快带我去医疗站吧,晚了我怕来不及……你快准备一下,我们赶紧走。”
方祖年说:“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准备车。”
方祖年跑到院子里把木架子车拖出来组装好,在车上垫了厚厚一层稻草,从房间抱了一床棉絮过来用力往车上一甩,再拉了拉四个角棉絮便铺好了,拿来两根草绳将棉絮捆绑结实,架子车一头用一根很粗的拖车绳绑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把兰英扶过来躺在车上,又盖了一层棉被……方祖年抱起方山往车上一放,发动摩托车拖着架子车出门去。来到巷子口见刘援朝正在巷子口闲聊,方祖年把方山抱下来往刘援朝怀里一扔,头也没回说了一句:“援朝大哥,兰英要生了,我忙带她去医疗站,方山交给你了,帮我照看一下,我家门没有锁,你帮我照看着……”话来不及说完,方祖年便拖着车子飞快地奔医疗站去了。
这一路上都很顺利,村里的道路都修成了水泥路面,比较平整,走起来很舒适,只是偶尔遇到排水沟会有些颠簸,每次遇到排水沟的时候方祖年都会减慢速度,颠簸过后大声地问兰英:“兰英你还好吧!还能不能坚持得住!”
“还好,就是要比刚才痛一些了,祖年,你再快些,我感觉孩子就快出来了!”
“兰英,你再坚持一下,我们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医疗站,我尽量骑快点……你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你记住啦!”方祖年一面着急赶往医院,一面又害怕速度太快颠到兰英,听着摩托车轰轰轰地声音,看着车头的码表,方祖年内心无比纠结,额头上一颗颗豌豆大的汗珠不住落下。
兰英又何尝不是呢,天气也不热,她却满脸汗珠,生孩子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坎,此刻兰英感觉越来越强烈了,疼痛开始涌上心头,她用有些嘶哑的声音憋着股劲喊着:“祖年,你再跑快些,再快些……听她们说……生二胎来得很快,我怕……我怕来不及!”
“好,兰英,你躺好了,我再快些,你坚持住!”方祖年加大了油门,把全部精神集中在了前面的路和后面的架子车上,用尽全身力气保证车子的平衡。
汗水就像是下雨一样不断落下,十多公里路程,方祖年只用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方祖年直接把车骑进医疗站院子里,车还没停稳便对着医疗站大厅大喊:“医生,医生,快来帮忙啊,快生啦!”
几个医护人员见状忙推着急救车冲出来,快速把兰英转到急救推车上推着往产房跑去,分娩已经开始,兰英痛得大叫两只脚快速用力蹬着,汗水把头发粘在脸上,进入产房不过一分钟时间便听见孩子“哇……哇……哇……”大哭的声音,方祖年听到孩子的哭声才松了一口气瘫软在产房门口的椅子上,兰英在剧烈的疼痛过后也安静了下来,缝合好伤口便被推出来停在过道边上。
“方祖年……方祖年在吗?”医生站在兰英身旁喊着。
听到医生的话方祖年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往兰英身旁快速走过去握住兰英的手,看着一脸憔悴的兰英再看看刚生下来的孩子方祖年开心地笑了出来,他和兰英对视了一眼,兰英虚弱中却是满眼幸福。
“医生,给我看看孩子!”兰英有气无力地说。
医生说:“恭喜你们,是男孩儿!”
“谢谢医生!”兰英说和方祖年异口同声说。
医生嘱咐说:“方祖年,回去注意你老婆的营养问题,要把营养补足奶水才好,另外产妇要少吃盐,不要给她吃生的、冷的东西,要多炖鸡汤给她吃,还有用鲫鱼熬汤,饭最好做成稀饭,可以加些瘦肉一起熬。”
“谢谢医生,我知道的,我……”见方祖年有点兴奋过头差点说出了这是生的二胎,兰英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给他递了个眼色。
方祖年这才回过神来,话头一转说道:“我知道了,回去给她熬粥,炖鸡汤喝,还要少放盐!嘿嘿!谢谢医生!”
医生又说:“你老婆生产非常顺利,按理说第一胎没有这么快的,不过生得快少受罪也是件好事,看样子你们都是有福气的人……在这里再观察两个小时,没有问题就可以回家了。”
“好的,辛苦医生啦!”方祖年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来几个红包递给在场的医生和护士,“刚才情况太紧急来不及给你们,今天太感谢你们了,希望你们收下沾沾喜气。”
听到沾喜气,众人只好收下了方祖年的红包,并嘱咐道:“回家可要按照我刚跟你说的照顾好产妇和孩子,最紧要的是别让产妇着凉了!我看你是用架子车拉着产妇过来的,一会儿回去之前好好把被子再裹一裹,包括头部都要裹严实了,只把脸露出来就好……这样,你一会儿要走的时候我们帮你弄一下。”
“谢谢!谢谢!”方祖年对众人作了揖。
“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应该没事了,我们回家吧,方山还在家呢,我怕今天这种情况吓着孩子!”兰英不无担心地说。
“行~我看你没什么问题,我收拾收拾我们回去了。”方祖年把兰英扶到架子车上躺好,医生和护士帮忙用被子把兰英包裹得严严实实,又把孩子包裹好放在兰英旁边,告别了医生,方祖年发动摩托车拖着兰英和孩子回家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但天还亮着,不冷不热,气温非常舒适,方祖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拉着母子两不紧不慢地走在回家路上,生怕颠着母子两。
到了巷子口天还没黑,方山老远看见方祖年,急忙跑过来一把抱住方祖年的腿,方祖年下车把方山抱起来,指着躺在架子车上的兰英和小婴儿对方山说:“乖乖,吓着了吧!没事的,妈妈是去给你生弟弟去了……你看,这是你的弟弟,你以后要照顾好他哦。”
三岁的方山看着躺在妈妈旁边的那个陌生的婴儿有些不知所措,他还不懂得什么是弟弟,什么是照顾,他只知道曾经只有自己能够这样躺在妈妈身边,那个位置以前是属于自己的,现在也属于别人了,他似乎明白了眼前这个婴儿将会是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他只是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指了一下他,说了一声:“弟弟!”
方祖年把方山放在架子车上,跟路口闲聊的人们说,“谢谢你们啦,兰英又生了个儿子,这回我有两个儿子了!”
“恭喜你呀,两个儿子,大富大贵,大富大贵。”
“借你们吉言!”方祖年拱手作礼,脸上都快笑开了花。
“快带他们回家吧,别着凉了,着凉了可就不会下奶了,到时候苦的是孩子。”刘援朝边说边打着手势催方祖年回家。
“那我们先回去了!”方祖年说着就要把方山抱上架子车。
“我跟你过去,叫你嫂子给你搭把手。把方山给我,你们骑车前头走,我抱着方山后面跟来。”刘援朝上前伸手接过方山。
方祖年说:“谢谢援朝大哥!”
刘援朝说:“跟我说这些就见外了!”
方祖年骑车摩托车往巷子里驶去,刘援朝抱着方山跟在架子车后面,边走边喊:“抗美,抗美呀~,去给祖年他们搭把手。”
“好,马上来~”罗抗美隔着院墙答道。方祖年拉着兰英前脚进了院子,罗抗美后脚跟着也进来了,她匆忙走着,嘴里不住喊着:“快进屋,别着凉了!”
罗抗美说着抱起婴儿往屋里走去,方祖年扶着兰英也进了房间,兰英躺到床上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头上也用毛巾裹起来,罗抗美把小婴儿放在兰英旁边,所有人看着这个还没有睁眼的孩子,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孩子名字取好没?”罗抗美问。
“叫方河!”方祖年和兰英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名字,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罗抗美在一旁摸头不着脑:“你们笑啥?”
“嫂子,你不知道,这个名字是我们几年前在康山顶上想出来的,山河山河,方山方河,那时候就想好了,难得这么多年了,我们都还记得,所以觉得欣慰。”方祖年解释说。
“你们这准备工作倒是做得到位,哪像我们那口子,非得是用枪顶着脑门了才动一下,急得我直想拿脚踹他,这要是真的用枪顶着他的脑门儿了,我可能真会开枪崩了他。”,罗抗美说
“不至于吧,援朝大哥那么精明能干的,我看他不像是这样的性子。”兰英说。
“这人啊,都得是要长时间相处才能看到本性,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算了算了,不说他了,这大喜的日子,说点开心的。”罗抗美说完又去帮着收拾起房间来。
“方山,快来看看你弟弟!”
见方祖年伸出双手方山张开双手迎过来,方祖年抱起他指着躺在兰英身旁的小婴儿说:“他是你的弟弟,他叫方河,你是山他是河,你们两就是我跟妈妈的山河!你要记住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照顾好你弟弟。”
“嗯!”方山懵懂地点点头。
方山看着眼前这个叫方河的人,心里起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正是玩闹嬉戏的年纪,什么是亲情,什么是责任他还弄不明白,对他来说,看见喜欢的就要占为己有,想做什么事情就要想方设法去做,得不到满足就躺地上哭闹,这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面对父亲这兴奋且带些严肃的嘱咐,方山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仿佛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生活中最常见的恐惧是来自未知的,对于一件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一段从未体验过的情感,人天生会带有一些恐惧,小孩子也不例外,让孩子克服恐惧勇敢去探索的最好方法是跟着他一起去做,尝试给他看。
可惜的是,方祖年虽然聪明,性格也崇尚自由,但是他生长的那个年代九屯还是传统的乡土社会,虽说时间在推延,但是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都还是几千年来的模样,他骨子里尊崇着乡土社会的人情世故,延续着那套长幼有序的行为和思维方式,在他的思维体系中,似乎哥哥生来没有童年起步就是少年。
对于方山来说,一切变化只在于弟弟出生的那一刻,从那一刻开始,自己从父母那里得到的爱、过往的宽容,都要分出去一部分给眼前这个叫方河的人。
对于此刻的方山来说,情况大致如此,这场景跟一年前去看那个叫乐瑶的人的时候何其相似,只是感觉更加强烈。
然而,小孩子的适应能力是非常强的,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快乐,自己有了玩伴,而且这个玩伴不像其他孩子说完“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后就分开了,他会跟自己一起洗澡,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调皮,一起挨揍。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兰英出了月子,在家又呆了一个月感觉实在无聊,这天一早起了风天气不很热,兰英抱着两个月大的方河去晒场门口找人聊天。
这段时间计划生育抓得比较严,宣传墙上的标语最近都在讲计划生育,上次看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都已经是一年前了,前几天还是“坚持计划生育基本国策”,这会子改成了“晚婚晚育,少生优生”。兰英之所以在这天带着方河出去晒太阳,并不是心血来潮,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大队计生委的人都去乡里开会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村里好多人家生了二胎都是悄悄藏在家里不让计生委的人发现,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敢抱着孩子出来透透气。
谁能想到兰英刚抱着孩子从巷子口出来,正迎面撞上从乡里回来的计生委员何少芬,何少芬来了个急刹自行车正停在兰英面前,她腿跨在车上两手把着车把,两人四目相对都愣了一会儿,何少芬从自行车上下来说了一句:“那今天就只有对不起你了!”,当场给开了一张三百元的罚单,三百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差不多够买两千斤大米了。
原来是会议临时取消,何少芬他们一队人又骑了自行车回来了。兰英觉得自己倒霉但没有怨言,在她看来花三百块钱换一个孩子非常值得,没有再比这更划算的事情了,再说罚款过后反倒轻松了,以后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光明正大地给孩子上户口,让孩子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公民,这比之前躲躲闪闪强了一百倍不止。面对何少芬开过来的罚单,兰英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回家拿钱去了,交了罚款领了收据,便大大方方地抱着孩子在人群里坐下,天南地北聊起来,刚要入夏的天气竟跟仲秋时节一般清爽。
“给我看看你的罚款收据!”吴语琴说着伸过手来,兰英顺势把收据递到她手里。
“三百块啊!也是你们家有钱,你看看卢道仁家……”吴语琴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大门,“他家生老二也是要罚三百,结果怎么凑也只能凑到一百五十块,好说歹说才给免掉了一半,最后交一百五十块钱了事。眼见着家里揭不开锅了,他媳妇就跟人跑了,留下他和两个孩子……”
“可不是么!他自那以后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的,整天闹着要上省城告状,要让赔给他一个老婆,这怎么可能嘛!现在他一个半疯的人带着两个小孩子生活,作孽啊!”旁边有人说。
“卢道仁家能拿出来一百五十块还算不错了,你们没见着卢青仁家,那天何少芬她们去他家收罚款,卢青仁家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何少芬见收不着钱了,叫他拿东西来抵,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个值钱的东西来,他家住的是方家祖上留下来的老房子,木料能值些钱,临出门的时候他们把他家楼上楼下四道们的门板全给拆走了……你说这缺德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兰英只是抱着方河不说话,两眼看着前方的大路,又看看怀里的方河,手有节奏地在方河背上轻轻拍打,身子也跟着一前一后轻轻摇晃,仿佛整个世界这会儿都被自己抱在怀里,那样安心,那样自在。
春天万物生长,夏日河水冰凉,秋来收获希望,冬日雪盖瓦房,炊烟袅袅升起,天边一抹斜阳,冬去春来,宁静的村子一直保持着原本的样貌,转眼两年过去了,两岁的方河已经可以跟在五岁的方山身后追逐玩耍了,兄弟俩每天一起出门找小伙伴玩耍,一起手牵手回家,一起哭一起闹家里好不热闹,都说家里有一个孩子日子每天都像过年一样。兄弟俩偶尔也会打架,被兰英拿竹片打一顿,两个人便牵手哭着去巷子里转一圈互相安慰一番,这样的日子平凡却也幸福。
“方山,我和爸爸去村头收粮食去了,你在家要看好弟弟,不可以去河边玩哈。”兰英说。
“知道了!”方山回答说。
“方河,你要听哥哥的话,不要淘气哈!”兰英又说。
方河点点头,乖巧得让人怜爱。
方祖年载着兰英出门后方山迫不及待想带方河出门去晒场找小伙伴玩,他垫起脚尖伸手吃力地够院门门栓,好容易才把门锁好,方河在旁边看着他,嘴里发出一声“嗨~”,那意思是看得着急了。门刚锁好,方山转头便跑,全然忘了站在旁边等自己的弟弟,方河在后面跟不上他,急得直跺脚一屁股坐到在地上大哭起来,方山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带弟弟,急忙转头回去拉着方河的手一起小跑着去了晒场。
方山把方河带到晒场西边的房檐下跟几个小孩子一起分享玩具,方河坐下来摆弄着地上的碎瓦片、红薯叶子做成的项链、用泥和的“面粉”还有一堆小鹅卵石,几个小孩子各玩各的都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