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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工那天，方河好奇想去看看新修的棚子，刚走到晒场围墙边就遇上了罗建国。
“方河，方河，来跟我打扎金花！”罗建国提着一个水壶从方河身后走过来拦住他，罗建国是出了名了爱赌博，这会儿眼看着赌瘾发作了没地方去摸牌，便顾不得挑对象和场合了，自己已经十五六岁的人，见着方河这个五岁不到的孩子便拉住他要跟他打扑克。
“我不会打牌，我不打牌！”方河挣不开罗建国，急哭了。
“你不打，我就去告诉你爸爸，你把我家棚子烧了！”罗建国见方河不配合，便威胁他。
“好，我跟你打牌，那你不要告我！”
方河一听罗建国要告自己的状，害怕之余只能答应了，烧棚子这件事情给方河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是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并考虑不到那么多，只要有人提起这件事情他就害怕。
“可是我不会扎金花啊！”方河边抹眼泪边说。
“我教你。”罗建国说着摸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扑克牌。
“好……”方河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分钱一局！”罗建国边洗牌边说。
“我没钱，我不玩了！”方河又哇哇大哭起来。
“没事，可以欠账，你看我带钱了，我先借给你。”罗建国从兜里拿出来十张一分的钱，递给方河五张。
方河不知所措地接过罗建国递过来的钱，拿着也不是，放在地上也不是，只得学者罗建国的样子把钱踩在脚下。
虽说是两个人扎金花，其实就是罗建国自己在玩，方河根本不懂，都是罗建国自己发牌，自己下注，自己比点子大小判输赢，说来有意思，罗建国这人比较实在，整个过程都没有欺负方河，几轮下来，输给了方河三分钱。
“建国呀，建国，让你送的水呢？”
罗万强急匆匆地从石榴园走过来，罗建国回头看了看罗万强一下子慌了神，之前因为打牌被罗万强收拾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不来了不来了，今天先这样。”罗建国连忙把牌收起来，给了方河三分钱，拿起水壶往地里跑去，边跑边对方河说：“不要告诉别人我找你打牌的事情哈！不然我告你烧我家棚子！”
方河点点头，见罗建国走了，转身往家的方向飞奔过去。
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微风轻抚着大路两旁的杨柳，柳条微微摆动着，和宁四周的高山后面连着一片片厚重而雪白的云彩，这是和宁夏末秋初特有的景观，高原大地被太阳照射之后温度快速上升，迅速膨胀的气流推动着云彩往四面散去。
天气开始变得凉爽，出门聊天不用带着扇子，一大早便有人坐在晒场门口闲聊天，石匠老张刚漆完宣传墙，提着油漆桶从土堆上下来。
“老张啊，这是要禁赌了么？”有人问。
“是啊，最近村里好些个年轻人整天不务正业跑出去赌博，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是时候管管了！”老张把脸在袖子上擦了擦说。
“怎么管啊！”
“大家一起管呗，你看看墙上的字，不都已经说明情况了嘛！‘全民动手，打一场禁赌战争！’，就是要大家都团结起来，一起和这种不良的社会风气作斗争哩！”老张说。
这时候北面传来一阵“轰轰轰”的摩托车声音，声音越来越近，那是方祖年送完货回来了，村里只有这么一辆摩托车，所以不用分辨，只要听得见摩托车的声音八成是方祖年在路上。
“祖年，有没有看见我家建国？”罗万强站在晒场门口，见方祖年走得近了招手示意他停下。
“没有见着，这一路上没几个人，我都留意了没有看着建国。”方祖年说。
“这作孽的孩子，一大早又跑了，八成又去赌博了，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罗万强气愤地说。
方祖年正要启动车子往家走，听得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祖年，祖年，有没有见着蒋云山！”
方祖年转过头一看是姚春丽，她急匆匆地向着方祖年走来，眼睛红红的看起来是刚哭过，原本艳丽动人的姚春丽，结婚后这些年明显老了许多，脸颊上的红晕暗淡了，眼角也长了几条鱼尾纹，脸上的皮肤不再像以前一样吹弹可破，倒是变得有些坚实，看上去是个能持家的人了。
方祖年见状把摩托车熄了火，下车来去问姚春丽情况。
“春丽，这是怎么了？”
“那个没良心的蒋云山，一大早又跑出去了，自从之前跟罗建国出去了一次他就没有消停过，三天两头往外跑，之前还知道要吃了早饭再出去，现在干脆连早饭也不吃了。每次出去都要把家里的钱全部拿走，回来的时候一分不剩，家里已经够穷的了，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乐瑶这孩子还等着要钱买练习本，叫我上哪去弄钱去！”姚春丽说着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脚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方祖年上前拉起了她，把她扶到旁边台阶上坐下，对她说：“春丽你别着急，云山这人本质是好的，最近染上赌博确实让人痛心，给他点时间总是会好的。”
姚春丽啥也不说只是哭，整个家庭的重担几乎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已经够苦的了，又遇上丈夫赌博，一个曾经被家人万般宠爱的女人怎么能够承担得起这样的苦难。
“这样，春丽，你先回家，乐瑶还在家等着你呢！等云山回来，我找队长一起过去和他说说。你别太担心，到时候我们多劝导劝导云山，他是会改变的。”
“好，那我先回去了。”听到乐瑶还在家等自己，想起来乐瑶还没有吃早饭，姚春丽作为一个母亲自然是不能让孩子受委屈的，说完她起身往家走去。
兰英在巷子那头看着方祖年和姚春丽，一句话也没有说，低着头往家里走去，像丢了魂一样坐在厨房凳子上。她原本是听见了方祖年的摩托车声音出门来迎他回家吃饭的，却没想到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方祖年回到家中，放好摩托车便进了厨房，看到兰英的样子，忙上前摸摸她的额头，关心地问：“怎么啦？生病啦？要不要去卫生院看看！”
“不用，我没病！你倒是个热心肠的！”兰英推开方祖年的手走出门去，径直走进房间，一头倒在床上。
“兰英啊！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看看呀！”方祖年站在院子里大声喊着。
见兰英没有理他，他只好走进房间里，又用手摸了摸兰英的额头：“你这也没有发烧啊！等吃过饭我带你去卫生院看看！”
“不用，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兰英翻了个身，背对着方祖年。
看着兰英的状态，方祖年明白了七八分，八成又是女人的嫉妒心在作祟，只是想不明白她为了什么，也就没有再管她。
到了傍晚，天快黑的时候蒋云山和罗建国回来了，两个人面上的表情完全不一样，走在一起十分怪异。罗建国春风满面，像是发生了什么大好事一样，而蒋云山则是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着不甘，到了晒场门口两人分道各自回家去了。
姚春丽抱着乐瑶斜靠在床头上等着蒋云山，昏黄的白炽灯光照亮了整个屋子，黄色本该是明亮的，这会儿却显得有些昏暗了。蒋云山推开院子大门，还没来得及往里进，屋子里传来了姚春丽不紧不慢的声音。
“你还有脸回来啊！”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蒋云山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关上院子大门也不进屋，先往厨房去了。接开水缸盖子，拿飘舀了大半瓢水，“咕咕咕”一口就喝完了，把瓢往桌子上一扔抹了抹嘴，才慢慢悠悠往房间走去。
“说，干啥去了！”姚春丽依旧抱着乐瑶斜靠在床头，两眼直直地盯着蒋云山。
蒋云山被姚春丽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吞吞吐吐地说：“没……没干啥！”
“你说呀，干啥去了！”姚春丽开始嘶吼起来。
蒋云山被姚春丽吓住了，从来没见她这样大声吼过，乐瑶也被吓到，紧紧抱着姚春丽把脸埋在她怀里，不停抽泣着。
“我……我这不是去翻本去了嘛！”蒋云山说。
“翻本！翻了多少本了！拿出来看看呀！”姚春丽大喊道。
“翻本有个过程的嘛！多去几次总会赢回来的，你看刚去那会儿不就天天赢嘛！”蒋云山唯唯诺诺地说。
“第一次知道你在外面赌钱我就告诉你不要去赌不要去赌，可你就是不听，你出去看看，别家男人都在拼命赚钱养家！可是你呢！一天天只知道拿着家里钱往外跑，我一个女人家好容易攒下些钱来，你都送到别人腰包里了！乐瑶作业本用没了买作业本的钱都被你这个没良心的拿去了！你翻了多少本，你说呀，你倒是说呀，拿来给孩子买作业本啊！”
“我都说了，翻本有个过程……等过两天……过两天手气回来了我一准把之前输掉的钱都给拿回来。”
“都这样了你还想出去赌啊！看来这日子没法过了！”，姚春丽忍不住哭了出来，“云山呀！自从跟了你，日子是一天过得不如一天，本想着只要你能好好地顾着这个家，就是再苦再累我也没有怨言，可是你咋就粘上赌博了呢！怎么劝都不听，越陷越深，别的事情咋没见你这么有主见这么坚持呢！我现在就把话说明白了，要是你今天能够回头以后都不出去赌了，我还能原谅你，跟你好好过下去，要是你还是执迷不悟，我们就离婚吧，这日子是没有盼头了！”
蒋云山一听姚春丽要跟自己离婚，立马跪到了地上，双手扶在姚春丽腿上，悔恨交加地说：“春丽，你不能跟我离婚，不能啊！”
“不离婚可以，你得发誓把赌戒了！”
蒋云山跪在地上左右为难，泪水鼻涕都流了出来，他想要嘶吼却发不出声音，脸上脖子上的经脉都绷紧了凸显出来，蒋云山左看一下右看一下说不出来话。
“行吧，我也不逼你了！看你这样子是不打算戒赌了，我现在就带着乐瑶走！”姚春丽站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抱着乐瑶便往外走。
“回来，别走！我戒，我戒还不行吗！我再也不出去堵了！”蒋云山边说边抽着自己耳光。
姚春丽在门口站住，转头看着他，冷冷地说：“你拿什么保证！”
“我……我……我这就去找罗建国，让他把我输的钱都给我还回来！”
说完蒋云山起身往外飞奔出去，姚春丽想要拦住他，无奈一个女人怎么能拦得住一个发了疯的男人。
“罗建国，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出来！罗建国！”蒋云山嘶吼着一路往晒场跑去，周围的人家听到动静都出来查看情况，正在院子里跟方山和方河玩游戏的方祖年听到了远处蒋云山的声音，也跑了出来。
蒋云山一路跑到晒场，对着罗建国家的大门用力敲打起来，边敲边喊：“罗建国，你给我出来！出来！”
蒋云山动静太大，周围的人都被惊动了，晒场上已经站满了人，大家看着发了疯的蒋云山没有弄明白事情的缘由，都不敢上前去劝阻，只是看着。方祖年看见姚春丽抱着乐瑶站在人群后面抹着眼泪，但是眼神却很坚定，他隐约觉得要发生大事便从人群中挤进去站到最前面。
在劈劈啪啪的敲门声中罗建国家门打开了，罗万强走在头里，出门来往前几步把蒋云山逼退到晒场上，罗万强右手死死抓着罗建国的手腕把罗建国也拽了出来，看得出来罗建国是挨了训的，罗万强从来不允许他不务正业，在蒋云山来之前没少训他。
“云山，你听着，我现在把建国交给你，你要打要骂都随便你，我正想教训教训他，你来了我就省事了！记住，不要留情面，下手要狠。”，说完罗万强把罗建国往前一拽扔到了蒋云山面前，罗建国心里一紧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蒋云山则是像恶狗看见了别人丢过来的肉团一样，疯狂往前扑上去。
“罗建国呀罗建国！你把我害惨了，好好地你带我去赌博，你丧了天良了，你害死人了你！现在我孩子上学都没钱了，我老婆也要跟我离婚，你把我毁了！”蒋云山嘶吼着。
蒋云山把罗建国按在地上，用拳头打他的脸，又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地上磕。
罗万强本意只是想吓唬一下罗建国，想着这会儿天黑了蒋云山也打不准，应该没什么事，但是看到眼前的情景罗万强也急了，回家拿了一个大电筒来照着两人，两人在一片圆形光亮正当中翻滚着，两人滚到哪里光亮就照到哪里，罗建国的妈妈看着心疼想要上前劝阻，罗万强站在旁边正好挡住了她，罗建国妈妈无从下手，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被按在地上暴揍。罗建国本来还能反抗的，被罗万强手里的灯光一照啥也看不见了，双手遮着眼睛任凭蒋云山的拳头捶打在自己身上，在罗万强手电筒的帮助下蒋云山如虎添翼，打得愈发暴躁起来，罗建国实在受不了了想要挣脱出来，但是被罗万强手里的电筒晃得看不清形势，以为是父亲铁了心要让自己吃个苦头，心里害怕极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哇哇哭着。
方祖年挤到最前排看清楚了情况赶忙冲上去推开蒋云山，把罗建国拉了起来，用身子挡在两人中间，蒋云山不断往上扑过来，声嘶力竭地喊着：“罗建国你害死我了……今天你要是不把我输的钱还给我，我就跟你没完……”
方祖年用尽全力挡在两人中间，蒋云山够不到罗建国，挣扎了一会儿累了就消停了。
见蒋云山消停了罗万强松了口气，走上前对蒋云山说：“云山呀！有一说一，我们家建国带你去赌博确实不对，但那也是你自愿的呀！他没有强迫你吧！你看，为了教训他，我严厉训斥了他，也让你揍了他，可是要让他赔钱给你就过分了……我一直跟建国说愿赌服输，只要上了赌桌输赢都要认，咱得讲道理，你输了的赖不着别人。要我说就只有一点，以后你们再也不要去赌就好了！”
“罗万强，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今天是罗建国输了，你还能这样说吗！”蒋云山用手指着罗万强，他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
“能啊！怎么不能，哪次他去赌博回来我不是这样说他的！”罗万强义正言辞地说。
“你……你……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人，快把钱还给我！”蒋云山又开始咆哮起来。
姚春丽从人群中挤进来，一把拉住蒋云山的手，只说了一句：“走！回家！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
“云山，快跟春丽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以后可不要再去赌了。”
方祖年拍了拍蒋云山的肩膀，推着他向人群外走去。再回过头来，看见方山和方河也在人群中，方祖年招手示意他们过来，方山方河两兄弟朝方祖年跑过来，方祖年蹲下来一手一个将两兄弟抱起来，说：“刚才没有吓着你们吧！”
“没有，我们不害怕！”方山说。
方祖年说：“以后不要围观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管好小孩子的事情就行啦。”
方山问：“小孩子要管好什么事？”
方祖年说：“我来问你，昨天给你买的作业本还剩几本？”
方山回答：“十本！”
方祖年又问：“笔呢？”
方山想了想说：“还有二十支铅笔、两个橡皮擦、两支钢笔和一瓶墨水。”
“那要是乐瑶没有作业本用了，你会不会把自己的给她？”
“当然会啦！”
“好孩子！明天多带一个作业本、一支笔去学校。”
“那橡皮擦和墨水呢？”
“傻小子，橡皮擦和墨水你们可以分享着用嘛！”
“我记住了，我一会儿回去就拿来装书包里！”
“走，回家收拾书包去！”
第二天方山提前几分钟来到巷子口，背着书包拉着方河的手面对着大路西面站着等待乐瑶，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乐瑶低着头闷闷不乐地朝他们走来，到了晒场门口也不理会他们，只是低着头继续慢悠悠地往学校走去。
方山只好拉着方河跟在她后面，不敢上前跟她搭话。刚走到学校门口就听见了石头敲击钢管发出的“当当”声，那是学校的上课铃声，三个人显然是迟到了。方山方河都着急得直跺脚，可是乐瑶就像没听见一样，仍然慢慢吞吞地走着，方河在方山的示意下跑步去了教室，方山则是继续跟在乐瑶身后。
朱老师见两人低头站在教师门口，生气地说：“乐瑶，方山，到教室后面站着，都学会迟到了！”
方山说：“朱老师，都是我的错，你让乐瑶回座位，我一个人受罚就好。”
“不行，犯了错就该罚！快去。”
“老师……”方山用手指着乐瑶暗示老师，老师这才看出来了乐瑶的异常。
“乐瑶回座位上课，方山去后面站着！站满这一节课，以后可不要再迟到啦！”
“记住了，朱老师！”
方山把乐瑶带到座位上，把她的作业本拿出来顺势撕掉了最后一页空白的纸，然后走到后面把自己新带的作业本放到桌子上，朱老师看得目瞪口呆。
“方山你干什么，为什么撕乐瑶的本子！”
“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愿意赔给乐瑶一个新的本子，在我桌子上，一会儿乐瑶要用了帮我递给她一下，谢谢朱老师！”
“能承认错误就是好孩子，你也回座位，今天就不罚你了。”
放学回到家之后，方山兴奋地把上课发生的事情跟方祖年讲了一遍，方祖年把他抱起来称赞他做得好，父子俩正巧被兰英撞见了，兰英阴沉着脸走进房间去，父子两见状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了。
方山不解地问：“老爸，妈妈这是怎么啦？”
方祖年说：“不知道啊！我又没招惹她！”
“她是不是在生你的气哦！”
“不知道，你妈妈的心思我实在是猜不透！你有空多去关心下乐瑶，她要是缺什么你有的就分给她点。”
“好！我记住了。”
“方山真乖！带你弟弟出去玩去！”
“好，那我们出去啦！”
等两个小家伙蹦蹦跳跳跑出院门，方祖年才进到屋里。
“兰英，你这是怎么啦？”
“没有什么？”
“上次见你这样你就说没有什么，我没当回事，这次又见你这样，到底怎么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