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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宋娥是开心的，每一个女人都有着当妈妈的愿望，尤其像宋娥这样都四十几岁还没有孩子的女人，眼看着肚子里的小生命一天一天在生长，用手贴在肚皮上仿佛能感觉到他在动，虽然孩子还没有成型但是母子的心是连着的，感觉只要自己在想什么这个小生命都能知道，小生命在想什么自己也能知道，再过些时候他就会踢自己了，在自己的肚皮上印出一个小脚印或者一个小手印来，用手指尖去触碰一下他还会把小脚丫缩回去悄悄藏起来半天不动一下。
清晨，宋娥坐在自家院子里的躺椅上，右手扶着扶手，左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幻想着将来生活的样子，太阳温柔地照射着大地，墙外一排白杨树遮住了太阳整个院子都处在阴凉里，树叶随微风轻轻摆动，不断透过来一些光束星星点点照在院子里温和地闪烁着，鸟儿在树枝头鸣叫的声音也变得缓和而动听。
“要不要跟老常说我怀孕的事情呢？”宋娥心里嘀咕着。
“说吧，怕他一时接受不了，不说吧，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
“当当当。”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宋娥，是老常，快来开门！”
宋娥听到老常的声音，高兴极了，急忙起身去开门，顾及肚子里的孩子她起身的动作很慢，刚起到一半又坐下去了。
“门没关，自己进来！”
老常用力推开门，满脸笑容走进院子来，他手里提着一块新鲜猪肉和一袋子野生蘑菇，还拿着一把本地芹菜。
“宋娥，我买了些蘑菇，一会儿炒蘑菇吃！”
“是乔巴菌吧？”宋娥问。
“是啊，去买肉刚好看到有人在那卖蘑菇，说是刚从野羊山上采来的，我看了下确实新鲜就买了，我先把菜洗好，你一会儿来炒。”
“你自己炒吧，我今天不想动……去墙边摘几片南瓜叶子来，用南瓜叶子洗蘑菇洗得干净。”宋娥说。
“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老常上前摸了摸宋娥的头，“也没有发烧啊！”
宋娥拉着老常的手放在肚子上，两个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老常一脸疑惑：“肚子痛啊！那要不今天先不做好吃的了，先带你去医院看看。”
“去去去……”宋娥把老常的手往旁边一甩，示意他去做饭。
老常完全没有搞懂宋娥这是怎么了，只好边走边摇着头去了厨房，回锅肉的香味和着炒乔巴菌的味道，让人闻了肚子咕咕直叫，两人开开心心地一起吃了个午饭。
吃完饭，宋娥又躺到了椅子上让老常去洗碗，老常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是没想明白，他自顾自收拾起厨房来。
“老常，我们结婚吧！”宋娥看着老常，认真地说。
“好啊！结婚，我看看准备准备过两年就结！”老常说。
听了老常的话，宋娥失望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怎么啦？不高兴了？”老常问。
“为什么还要过两年再结？跟我结婚这么难吗？或者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觉得不能和我结婚？”
“没有，你想多啦！我只是不想这么快结婚，我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你走吧！等你准备好了再来找我！”宋娥生气地跟老常说。
“走？上哪去哟！我这好容易来一趟这么快就赶我走了，我才不走呢！”老常说。
“你再不走我拿扫帚赶你走了！”
老常见宋娥说话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蹲到宋娥旁边拉着她的手说：“真生气啦？”
宋娥不语。
“我不是不想跟你结婚，一来我们刚认识没多长时间，这么快结婚了怕被别人笑话，二来我想好好准备准备，结了婚之后日子得努力过好呀，你说是不是！”
宋娥并不理会他，老常见没办法哄好宋娥只得起身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老常知道宋娥想结婚，但是搞不明白为啥她这么着急，婚姻对他来说已经是个心结，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婚姻，之前的两段婚姻给他留下的阴影让他觉得如果结了婚对方就会出事，还不如不结婚就这样在一起生活的好，反正只要两个人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好了……
从宋娥那里回来之后，老常直接去了兰英坟头，在兰英坟头坐了一个多小时什么都没有说，抽了几支烟之后默默回家去了。自那以后只要有时间他就会跑到兰英坟头去跟兰英说话，回想自己的过去，讲述跟兰英一起生活的快乐，讲讲对于两兄弟的遗憾，偶尔也会讲起跟宋娥的事情。
纠结之余，还是只有酒能缓解内心的愁绪，老常又开始喝起小酒来，独自在家的时候炒上两个小菜喝上二两白酒，吃饱喝足点上一根香烟，提着自己的小水杯唱着熟悉的调子，踩着台步在村里大大小小的路上晃荡，遇上熟人打个招呼寒暄几句，看见小猫小狗便凑上去喊一句“老兄”。
这天，老常多喝了几口，醉醺醺地正在巷子里唱着《望江亭》，宋娥骑着自行车从西边大路过来，宋娥看见他迷蒙的眼神又开心又生气，忙下车招呼他回家。到了家里热了水给他洗脸洗脚，把他扶到床上睡下。
“结婚的事情，你想得怎么样了！”宋娥问。
“想呢！正想着呢！我估摸着就快想通了，你别着急再等等我。”老常哼哼说。
“再等多久呢？”
“快了……快了……”老常给不出来一个准话，只是敷衍着。
宋娥见老常不肯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我怀孕了！”
老常惊坐起来，酒意瞬间没有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宋娥问：“啥，你再说一遍！”
“我怀孕了！”
“谁的？”
“当然是你的，你这个没良心的，这种话你也问得出来。”
“哎呀！咋还就怀上了呢！你说咋还就怀上了呢！”
“咋地，你还不高兴了呗！我看你真是没有良心，别人怀了你的孩子，你一句关心都没有只顾着担心你自己了！”
“没有没有！我高兴，我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这才没几次咋就怀上了！而且那么大年纪了！”，老常连忙起身把宋娥扶到床上坐着，然后把耳朵贴在宋娥肚子上听自己孩子的声音，听了一阵抬头对着宋娥笑了起来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宋娥看到老常开心的样子，心里一下就没有了顾虑，她凭借女人的直觉能够断定这个男人错不了。
“你听着啥啦？”宋娥开心地问。
“我听到孩子的心跳声了，还有他踢我！”
“瞎说，这都才怀上，怎么可能就有心跳声了，还踢你呢！”
“就是听见了！”
“老常啊，我们先把婚结了吧！”
“行，结婚，我先准备准备，过两天我们就把证领了，然后找个日子摆酒席。”
宋娥说：“先领证把，酒席的事情往后再说，都这么大年纪了，就不要大操大办了，把家人、关系好的邻居、朋友都叫过来，简简单单在家里做一顿饭吃就行了。”
“这样也好！这把年纪了大操大办惹人笑话，听你的简单点办。”老常开心地说，“这样吧，你在家里歇着，我明天先去把你的东西搬过来，以后就在这边住了。”
“那不好吧！都还没有结婚就搬过来了，惹人闲话！”
“啥闲不闲话的，谁爱说让谁说去，都这把年纪了还怕这个！现在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那……那好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搬！你一个人去搬怪累的。”
“那哪行，你这把年纪怀个孩子不容易，要养着，可别有啥闪失！”
“呸！瞧你那张乌鸦嘴，能有啥闪失，都要好好的。”
“对对对，不能有闪失，都要好好的。”老常兴奋地说。
第二天老常叫上东庆，两个人到宋娥的住处把她的衣物和常用的家具都打了包，在村里找了个小货车把打包好的东西拉着往老常家里去了，两个人在家里收拾了一个下午终于收拾停当，宋娥做了一桌饭菜，三个人一起吃过晚饭东庆告别两人回家去了。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宋娥依偎在老常怀里。
“宋娥啊！我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你说这个孩子将来会不会像方家两兄弟一样学坏了！”
宋娥伸手抚摸着老常的头，轻声安慰他：“别担心，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好好的。”
“怎么能不担心呢！你看方山和方河，我刚过来的时候都还是两个小孩子，可听话的那种，上学一个比一个能行！后来就开始学坏了，怎么教也教不好，现在老大还在监狱里老二不知到下落，怕是没了！”老常边说着，宋娥感觉到了有温热的水珠从老常脸上流淌下来，“我这是怕啊！你说现在这孩子咋就这么难教呢！”
宋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常，只能来回抚摸着老常的头：“不怕，我们的孩子一定是最乖的，不会学坏的。”
老常只好强忍着泪水说：“对，我们的孩子不会学坏的，不担心，不担心，好好地，好好地。”
“我知道方山方河的事情，那些年我们那边的孩子情况也差不太多，好就好在村里没有出现坏人所以没有孩子学坏，现在你们九屯那一批孩子坐牢的坐牢，没的没了，再没有人带坏孩子了，所以不用太担心！”
“你说的是，坏人没有了，孩子的成长环境就变好了！不担心！”
要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方山和方河两兄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老常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出来的。
老常挑好日子，两人到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宋娥悬着地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每天开开心心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长大，时间流逝宋娥肚子里的孩子有五个月大了。
办酒席那天老常十分开心，他不停敬着客人酒，酒席还没结束老常便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他坚持撑着送完最后一个客人，夜已经深了，老常一个人哼着调子踉踉跄跄走在回家的小巷子里，走到一半突然站住不动了，前后晃了几下向前一头栽了下去，一动不动趴在了地上。
宋娥把家里都收拾停当，在家等了好半天没有见着老常回来，她坐到瓦棚里对着大门等老常回家，宋娥越等心里越慌，她急得在院子里踱步但怕走夜路撞着肚子里的孩子她不敢出去找老常。
等了很久还是没见着人回来，她便去对门找刘援朝和罗抗美帮忙出去看情况。
刘援朝和罗抗美走到巷子里，在月光下分明看见有一个人趴在地上，两人上前去把人翻过来一看是老常，刘援朝赶紧摸了一下，老常已经没有了呼吸和脉搏，罗抗美赶忙回去把情况告诉了宋娥。
可怜的宋娥，听到这个噩耗心都冷了半截，顾忌到肚子里的孩子，她努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打了一把电筒走出去看，宋娥走到巷子里老常身边已经围满了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该怎么办！眼看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众人才让宋娥拿主意，大家帮忙把老常抬回了家里，在瓦棚下面垫起稻草，把老常放在稻草上。
看着直挺挺躺在瓦棚里的老常宋娥的心死了一半，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惩罚自己，好容易在这个年纪找到一个能够一起过日子的人，这可倒好，大喜的日子人就这么没了，留下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由于太过悲伤，宋娥没有流泪，只是呆呆地坐着。
乡亲们帮着操办了后事，一边还有人安慰着宋娥，三天后老常的棺椁按照老常生前的意思埋葬在兰英坟墓旁边，阴阳相隔六年，两人终于要到另一个世界长相厮守了。
刚恢复了些热闹的院子里，这回只剩下宋娥一个人了，她对这里充满了陌生，从头到尾她熟悉的只有老常一个人，现在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着这冷冷清清的院子。她也有想过搬回自己的家里住，可是自己的屋子已经破败不堪，不好再住人了，房屋必须得有人气才行，有人气的时候十年八年也坏不了，但是一旦没有了人气，两三个月时间便要垮塌了。
她只好忍受着痛苦在方家住下，一个女人怀着孩子行动实在是不方便，想想以后的日子，宋娥更加不知道应该怎样过了。周伍齐和姚春丽每个月都会把粮食生意和米粉厂的分成给宋娥送过来，这是两笔不小的收入，但是对于宋娥来说，钱已经不再重要了，似乎这一辈子一眼便能看到头。
队长知道宋娥的情况后，询问了宋娥老家的情况，得知宋娥老家在隔壁县的农村里，家里倒是还有个妹妹，但是妹妹有自己的家庭也不好去给妹妹家增加负担，队长只能跟附近几家人打了招呼，安排大家轮流去照看宋娥。
九屯村虽然经过了经济大发展过程中乡土社会崩溃的阵痛，但是总的来说村民都还是淳朴善良的，他们对于队长的安排没有异议，都主动照顾着宋娥。
这人啊，就怕琢磨，宋娥一开始有肚子里的孩子支撑着，精神上倒还没有什么，但是一个人在家呆久了便会想起来很多事情来，自己有事没事瞎琢磨，最终她的精神彻底崩塌了。
她不知道将来孩子出生之后自己应该怎样面对这个小生命，自己一个人怎样才能养活他，以后当孩子问起爸爸是谁，爸爸去哪了，自己又应该怎样跟他说！
终于有一天，万念俱灰的她在家里大哭起来，她拿了火柴，走到正屋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稻草，自己坐在屋子正中间，准备跟着这房子一起去了。
“老常，我来找你了，我带着你还没有出生的娃来找你了，你这个狠心的人，怎么能忍心丢下我们母子先去了呢！你不应该啊！你不应该啊！”，宋娥大声哭喊着。
火势很快蔓延到了屋顶，越烧越大，周围邻居看见了都跑来救火，可是这火势怎么也控制不住，好在有人看见了宋娥，两个小伙子冲进正屋去把她拖了出来。村里有人报了火警，消防车很快便到了路口，无奈巷子太窄车子进不去，只好接了管子远远地往里面喷水。
最终房子还是被烧光了，整个二楼楼面和屋顶都垮了下来，几根横梁歪斜着靠在土墙上。方家就此了结了，一个原本富裕的家庭，随着这一把大火，彻底没了。
队长见此情景，没法再安置宋娥，只好联系了公安局把她送回到老家交给她的妹妹照管。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村庄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高原的烈日炙烤着大地，火辣的阳光打在身上灼烧得像被密集的针束扎中一样疼痛难耐，正值八月的气候，九屯村的大路上空无一人，乡亲们们都在家里摇着蒲扇纳凉，偶尔一家人的屋子里会传来电风扇来回摆动的风声。不宽的道路两旁杨柳郁郁葱葱遮出来两股子阴凉来，几十年的光阴过去柳树都已经长到十米来高了。
正是正午时分，风还未见着踪影，柳条被茂密的叶子压弯了垂向地面一动不动地耷拉着，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道路两旁的房屋都是土木结构，褐色的土墙黑色的小瓦，离道路远一些才是混凝土结构的三层小洋楼，都围绕在绿树中间，房屋由近及远由低到高层次很分明，倒是让这里看起来像一幅石刻画。几只蝉受不住这炎热的天气大声鸣叫着，蝉的叫声是焦躁的，又让人不能辨明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让人浑身难受，蝉鸣声偶尔听见几下还好，要是听得时间长了，会感到不安和烦躁。
方山右手抓着一个很大的帆布袋子扛在肩上，步伐沉重地往家的方向走，他每迈出一步都要巨大的勇气。汗水不停从他的发根渗出，他那一脑袋圆寸光头蓄不住水分，汗珠都随着重力往下滑落，几股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流过他神情复杂的面庞，冲刷起一些期待和一丝恐惧汇集到下颚，然后啪嗒啪嗒一滴滴地掉落在地上。恐惧使他喉咙干燥得难受，加上流汗过多更觉得干痒难耐了，他本能地用力想吞咽一下口水，干燥的口腔里哪来的还有口水的踪迹。他左手牵起袖口用力擦拭脸上的汗水，只一下袖口便湿透了，汗水抹去一脸黝黑的皮肤裸露在太阳下面。
在大路拐弯处，向左转进一条巷子，走到尽头又转过去靠左第一道大门便是自己的家。
即便是走在巷子的阴凉中方山脸颊上的汗水却越来越多，九年了，终于回来了。二三十米的巷子，方山感觉走了上百里，每一步都是艰难的。
看着被大火烧塌了的家，方山满是悔恨，从壁橱里拿出木匣子读了父亲的日记又看了母亲的道歉信，方山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在废墟中放声大哭起来。
哭过之后擦干眼泪，方山往乐瑶家走去。
乐瑶大学毕业后又读了研究生，之后在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做了产品经理，跟公司的一个技术大拿结了婚在省城安了家，虽说经常因为技术和产品的思维逻辑吵得不可开交，但是离开工作的话题，两人生活得很幸福。
“方山，你回来啦！”
“是啊，伍齐叔！”
“回来就好，叔就一句话，你得记在心里，过去的都让他过去了，挺起胸膛来，只要你还能燃起生活的信念你就还是你，生活的大门总会向你敞开。”
“方山记下了！”
蒋云山坐在轮椅里在大门口正对着门外，他低头呆呆地看着地面，自从坐上轮椅他一直都是这个模样。方山把他推出院门，来到西面队部的晒场上，两人正对着西面大山顶上快要落山但是依旧耀眼的太阳，旁边一簇翠竹在夕阳中一动不动弓头直立着。
太阳移动到山尖，方山推着蒋云山回到院子里，把轮椅停靠在先前的位置，整理好他的衣服，转身走出院门。蒋云山慢慢抬起头来，深邃的目光伴着身后一抹紫色的霞光照在方山前头墙根上凹凸不平的彩色瓷砖里闪烁着斑斑光芒。
方山的眼神在这斑斑光芒里变得坚毅笃定，九屯似乎要开始一段全新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