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啦!”,方祖年捧着一碗粘稠的黄褐色液体在院子里兴奋地叫着。
兰英也在一旁激动地跳起来,拉着方祖年的衣服大声叫着:“我们成功啦!”
十月的天气又变得凉爽起来,秋风温柔地吹在两人脸上本应该带来丝丝凉意,两个人却无法安静下来,在院子里又蹦又跳。
方祖年激动地一把将兰英抱在怀里,两人瞬间都安静了,只听得见两颗心在扑通扑通跳着,兰英紧实的胸脯不住地起伏,低着头羞红了脸,方祖年也不住地喘着粗气。兰英原本就如朝霞一样光彩照人的面颊,此刻映着如同小酌之后由内而外透出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后面,那双尾部平滑而略微上翘的眼睛,放出温暖的光芒来,再一抬头四目相对处,方祖年竟从这双明亮的眸子中看出些脉脉含情来,他心头怦然一动,一团火焰从背后燃起,直烧出一雄鹰般有力的翅膀来,仿佛只要用力扇动几下便能带着眼前人飞向海角天涯,他握紧了她的手,那双由于常年参加劳动变得有些粗糙的手此刻直散发出来温热来。两个人心跳依旧在加速,他们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在慢慢靠近,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划过自己的皮肤,空气里居然出现了一股暗香,那是情愫激发出来的香气。
呼吸越来越进,兰英闭上了眼睛。
“嘎吱”一声院子大门被人推开,方祖年没拿住手里的碗“咣当”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粘稠的黄褐色液体流了一地,空气中的暗香瞬间消散,暧昧都被微风吹走,雄鹰般的翅膀像被猎人射穿了一样,火焰瞬间灭掉了,两人慌忙分开一步距离,兰英低着头两只手攥在一起竖直向下垂着,两个手臂紧紧绷直了夹在胸前。
“李伯伯,你来啦!”方祖年慌忙招呼了一声。
“爹爹,你怎么来了!”兰英低着头害羞地说。
“我要再不来,方祖年都可以把我叫爹爹了吧!”李泽霖一脸严肃,并不像在开玩笑。
“瞧你说,又拿我开玩笑。”兰英依旧低着头。
“你们跟我到堂屋里,我有话跟你们说。”说完李泽霖大步走进堂屋,兰英偏头往里看了看,又转头看看方祖年,如临大敌般站在原地不动,方祖年只好拉着她的衣袖一起进了堂屋。
三人各拿个小板凳围成一个三角形坐定,屋子里鸦雀无声,李泽霖也不说话,只是拿着自己的长烟杆在凳子上敲打着,“噔噔噔……噔噔噔……”,然后裹了一卷烟叶,沾了口水黏住烟叶子边缘,将卷好的烟叶子用三个指头拈着用力塞进圆型的铜质烟杆头里,又用力往里推了推。方祖年和兰英全程看着他,李泽霖原本动作也不慢,可是在两个年轻人看来像是过去了整整一个秋天。
“祖年,给我拿个火。”李泽霖把烟杆一头含在嘴里向方祖年挥了挥手。
“哎,马上来。”方祖年立马起身跑到厨房拿了一匣火柴,连走带跑进了堂屋,弓下身子给李泽霖把烟点上,李泽霖“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眼睛被嘴里吐出的烟熏得半眯着,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祖年,你说说看,我们李家人如何?”
被李泽霖这么一问,方祖年慌了神,竟不知如何回答,左右看了看李泽霖和兰英,好半天才勉强说了一句:“很好啊,重情重义,一直对我都很照顾,如果没有李伯伯和兰英的照顾,我活不到今天。”
“如果单说我个人呢?”,李泽霖又问。
“你指哪方面?”,方祖年确实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只得追问。
“这样吧,我问你答就是了。”,李泽霖又抽了两口烟,神情严肃地看着方祖年,那眼神是定要得出个满意的结论来才肯甘休,“一来,我可曾亏待过你?”
“没有,李伯伯一直待我如同亲生的孩子一般。”
“二来,我的为人可曾朝三暮四,可曾是那种趋炎附势嫌贫爱富的?”
“不是,李伯伯为人忠厚,讲道义,从不曾做过趋炎附势,见利忘义的事情,是受人尊敬的。”
“三来,我之前欠你们方家的,这么多年来,算算这笔账,应该还得七七八八了吧!”
“李伯伯,你怎么这样说呢!是我们方家欠你的。”,这个问题刺痛了方祖年的心,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平日里亲如父子的李泽霖这会儿能跟自己计算起帐来。
“你先别打圆场,就说你的心里话,是与不是吧。”,李泽霖表情更加严肃,把头往前探了探。
“是……李伯伯……欠……我们方家的早就已经还清……要真算这笔账……我们方家还欠着你不少……”,方祖年吞吞吐吐地说。
“你这样说我就不好往下讲了,你觉得哪些账没算清楚的,我们今天好好掰扯掰扯,非得算明白了不可!”
方祖年看看李泽霖再看看兰英,整个人都懵了,他并不知道李泽霖想要说什么,平时两家人好好的,李泽霖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今天怎么跑这来跟自己翻旧账了,他陷入了沉默。
“爹爹,你这是怎么啦!你别再为难祖年了!”兰英见李泽霖步步紧逼便为方祖年开脱起来。
“你闭嘴,死丫头,一大早饭也不吃起床就往别人家里跑,白天也不回家,都快把你爹你娘忘得差不多了吧!”
“爹……”
“你先一边呆着,我要祖年自己说。”
兰英委屈得把嘴一撇,侧过身去低着头不说话了。
方祖年见状,知道李泽霖是认真的了,只得接过话来:“要说起来,我爷爷替你埋葬双亲,又给你活路,这是大恩,大恩不计小惠,其他的都不说只讲这一件便好。再说我家落难之后,你一直照顾着我,给了我一条活路,这是大德,大德不言小泽,也是把其他的都忘掉这记得这一件便够。都是救人于水火给人予活路的修为,两相抵消,该是谁也不欠谁的了。”
“呵……没想到你还文绉绉的……得,有你这句话,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李泽霖严肃的表情像是雨过天晴一样舒展开来,右手拿着正冒着烟的烟杆子,身子往方祖年这边探过来,用左手拍了一下方祖年的膝盖,“四来,我李泽霖在你们看来是不是那种顽固不化冥顽不灵的糟老头子!”
“自然不是,李伯伯思想解放明事理,比大多数年轻人都要开明。”
“好,话说到这个地步情况就都清楚了!”,李泽霖坐直身子,两只手抬了一下又放到最舒服的位置,脸上的表情不再严肃,又变回了那个慈眉善目的样子,“接下来我讲的,你们两都得给我认真听,认真记,可不能忘记了。”
屋外风继续刮着,屋里也凉快了许多,鸟儿们落到皂荚树上,蹦蹦跳跳往堂屋的方向挤过来,似乎是要来听一个美丽动听的故事。
“看着你们这些娃娃年轻的样子我就高兴,年轻就是好呀……不过有些事情年轻人是想不明白的,得等你们年龄再大些经历的事情再多些才能真正想得明白,所以现在即使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也没有关系,听着就行了,等哪天明白了再想起来就是。”
“这人哪,不论起初如何倔强到后来都是会变的,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有些东西我们以前没见过,第一次见着了觉得就应该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有任何一点不一样都会觉得是不对的。就拿刚才我问你那么多问题来说,要不是真的发生了,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你看……等你遇到了,其实你也会束手无策。”
“人都是会跟着事情的发展慢慢起变化的。我年轻的时候以为我会这样跟着方老爷一辈子为方老爷卖命,只要方家需要我可以拿出我的任何东西来……似乎一辈子就只要干这一件事……后来有了兰英,一个小婴儿刚生下来,饿了就哇哇哭,吃饱了就呼呼睡,也不会怎么理你,时不时还尿湿裤子……可是她就是那么可爱,怎么看怎么喜欢……我是不喜欢小孩子的,觉得小孩子闹,又不听话,讨厌得很……可是当我第一眼看到兰英的时候那个喜欢呀,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那天我就这么看着她,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掉。”
“从那时候我就开始思考,要是回到以前,方老爷家要让我把兰英放到他那里去做个丫鬟或者填房的,再好些做个正房太太我该不该同意呢!想了很久,我终于想明白了,其他的都行,唯独这一件事情是办不到的,万万没有可能……兰英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一个独立的人,她不属于谁,她只属于她自己。我要让她将来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穷点、困苦点没关系,但是得要直得起腰来……旧社会不都包办婚姻嘛,我对这个风气是厌恶的……我就幻想,有一天我正在打猎,兰英突然间带着一个英俊潇洒又老实本分的男人来到我面前,自信满满地指着那个男的对我说:‘爹爹,你看这是我自己找的对象,我已经决定了这辈子就跟他过了。’,然后撒着娇,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你和妈妈会祝福我的吧!’……而我呢,拉着女儿的手,用枪指着那个男的,问他:‘喂,小伙子,你是不是会真的对我姑娘好。’,那小伙子毫不畏惧,非常坚定地点点头……我欣慰地笑了,然后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他,对在场的所有人说:‘你们看吧,我就说我的女儿是能够找到自己找到幸福的。’”
李泽霖说着,仿佛那样的场景正在发生,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手不停跟着他的话语在面前比划着。
“为了等那一天到来,我一直在做准备……以前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但是我知道当那一天来的时候,我会站在她身后撑着她的腰,因为我是她的父亲,我要做的和想要做的只是看着她开心、快乐,再没有别的。”
听着李泽霖的话,兰英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她无法想象自己看着五大三粗的爹爹竟有这么细腻的情感,恐怕连自己也是比不过的,兰英两眼泛起泪光,闪烁着……闪烁着……一下子扑到李泽霖怀里。
李泽霖拍了拍兰英的背,抬头对方祖年说:“刚才问你那些问题,你可能也知道我的意思了……没有别的,只是为了让你明白,如果你们选择在一起,就不要让过去的事情纠葛进来……如果你们没有这档子事,我还待你像之前一样,但是有这档子事之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不再提了……只有重新开始,你们才能没有羁绊,才能认认真真过好自己生活……从今往后我只会照顾我的女儿,你们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吧。”
“我听明白了,李伯伯你放心,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从头开始。”方祖年也有些激动。
“你呢?兰英?”李泽霖问。
“我也是!”兰英从李泽霖怀里起来,抹了抹眼角。
“这不行,你不够坚定,我不放心。”李泽霖闭着眼把头转向一边去。
“爹爹,你听着,这是我自己找的男人,我要跟他过一辈子,你和妈妈以后只有给我撑腰和祝福我的份儿!”,兰英大声说。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祖年,这事搁别人身上我是不太放心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我放心你。”
听完李泽霖的话,兰英脸上露出了笑容,两行眼泪还挂在脸上,脸颊也是通红,几缕头发粘在脸上,就这样边哭边笑着,用手心手背来回擦着脸上的眼泪。
“对了,你们刚才在那叫喊着什么成功了?”李泽霖又问。
兰英回答说:“祖年去考察了百货商场决定要做洗发水,但是没法子进货,就在家里用皂荚和无患子熬洗发液,刚熬成功了,用着跟百货商场买的洗发水效果差不多。”
李泽霖高兴地说:“真的!在哪呢?给我试试。”
兰英回答:“刚被你吓得都打翻在地上了。”
李泽霖又问:“就地上那一滩黄褐色的像鸡油一样的东西?”
方祖年答:“对呀!”
李泽霖又说:“我看那玩意儿挺粘稠的,应该不至于干了,我们赶快去收拾起来点试试。”
“好!”说完方祖年跑出门去,碗虽然碎成了几瓣但是有一块大的碎片上还有很多洗发水没有撒出去,足够洗两次头的。
方祖年捡起碎碗把洗发水倒进一个好碗里,用手蘸着洗发水往李泽霖打湿的头法上抹,用手搓了搓,头发上便堆满了泡泡……
“别说,还真是舒服。”李泽霖抹着还没有晾干的头发,开心地说。
“是吧,爹爹,这是我和祖年忙活了一天的成果呢!往后呀方祖年还会在里面加入何首乌,弄一个高级配方,两样一起卖。”
“不错,有想法,看来志豪是真的懂祖年啊……何首乌这东西可以生发也可以乌发,老年人用了都说好。”李泽霖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我们还不知道上哪弄何首乌呢!”兰英又说。
“这个好说,我知道哪里有,你们还记得深沟南面的那座山么,那里野生的何首乌多着呢,改天我带你们去采。祖年,你可记住了,你弄的这个洗发水配方可不能跟别人讲,要保密,这是吃饭的宝贝,尤其要注意那个马永梅,可千万别让她偷听了去。”
“我记下了。”方祖年点点头。
“兰英,我们该回家了,一会儿天该黑了。”李泽霖说着往外走去,兰英紧跟着他往外走,不时回头看看方祖年,走到院子门口又转身对着方祖年喊了一声:“祖年我明天过来跟你去收集果子。”
方祖年听到兰英的话自然是高兴的,他冲着兰英直点头,兰英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第二天方祖年起了个大早,收拾好屋子坐在皂荚树下面的小凳子上等兰英,结果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没见着兰英的踪影,往常兰英早就该到了,方祖年急得望眼欲穿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又过了半个小时才听见兰英推开院子大门,方祖年快步跑过去用力把兰英拥在怀里好半天才放开了她。
两人准备了几根结实的草绳往深沟去了,到了下午扛着小半麻袋何首乌回来,生上火熬了一锅高级配方和一锅基础配方的洗发水,也不知道高级配方的有没有效果,反正大家都说何首乌可以生发乌发,是否真正有效也就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相信。
几个小时时间,两人熬出来两瓷盆洗发水。方祖年找来十二个罐头瓶子挨个都洗干净,把标签都撕掉,高级配方的装在新一点的瓶子里,基础配方的装在旧一点的瓶子里,各装了六瓶盖好盖子放在厨房里。下午估摸着人们都到晒场门口闲聊的时候方祖年拿根长凳到巷子口面对晒场的方向放着,摆了两罐洗发水在凳子上,旁边放一个汤勺,凳子边上立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清凉洗发水,高级配方一角钱一勺,基础配方五分钱一勺。
一切准备停当,方祖年信心满满地蹲在凳子旁边等人来买,做生意似乎就是拿些东西出来往外一摆就会有人揣着钱过来了,等了一个多小时过来看热闹的人倒是挺多,大家你瞧瞧我看看就是没有一个人买。
第二天下午方祖年又到巷子口摆起摊来,再有人来看,他便说:“这是最新推出的洗发水,洗完头发又柔软又顺滑,左边是高级配方的,可以养发生发,右边是基础配方的洗发效果也不错。”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你摸摸我的头发看看?”
“嘿!果然顺滑。可是我看百货商场里面的洗发水要么是小袋装的,要么是用专门的罐子装的,可没有像你这样拿个罐头瓶子装出来卖的,你这是真的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这是我走后门拿的货,别人不给带包装的,只给散装的,我有啥办法。”
“得了吧,要是洗了头发都掉光了那才倒霉呢!”
这一下午方祖年一勺也没有卖出去,他受到了不小打击,做生意和他想象中不一样,这让他非常苦恼。
第三天上午,方祖年拿了一把躺椅坐在皂荚树下,望着树梢头的几颗皂荚,思考着要怎样才能把洗发水卖出去,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