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马蛋死后有十多天时间方河便不愿意去上学了,在家跟兰英僵持多日以后,兰英只好去学校给他办理了退学手续。然而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方河退学以后跟方山那时候一样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他每天高兴地往外面跑,无论兰英和老常怎么劝阻都没有用。兰英一气之下病倒了,在家里躺了十多天时间,这期间两个儿子都未曾到跟前问候过一句,只是没有钱用的时候会进屋叫一声妈。
这天天阴,北风呼啸而来吹得瓦棚的瓦片哗哗作响,午饭过后兰英面无表情坐在瓦棚里发呆,两个孩子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完全没有心思再去管米粉厂的事情,米粉厂的事情都由老常在打理,加上工厂里有姚春丽和冯大友管理着一切都能正常运转。
院子大门忽然打开,方山方河兄弟前后脚进了门,正躺在瓦棚里休息的兰英看了一眼兄弟俩,没有理会他们,又慢慢闭上了眼睛,眼泪悄悄从眼角溢出来。
“妈!给我们点钱用,没钱了!”方河大声说。
兰英闭着眼睛没有理会方河。
“妈!听到没有,我们没有钱了,给我们点钱!”方山喊道。
兰英还是闭着眼没有理会。
方河开始失去耐心,咆哮着上前拽了一把兰英,兰英被从凳子上拽下来坐到地上,正巧老常回家取箩筐看到了整个过程,老常上前拉起兰英用犀利的目光看着兄弟俩。
老常怒斥道:“她是你们的母亲,人再怎么混蛋也不能对自己的母亲动手!”
方河咆哮着说:“你说谁呢!”
“我说你呢!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一个外人少在这多管闲事!你走远点!”
“方河你给我说清楚了,谁是外人!”听了方河的话,老常又急又气,对着方河大声说,“兰英是我老婆,只要我在就没有人可以欺负她,我告诉你个兔崽子,也就你是我老婆的儿子,所以我也把你当自己的儿子,要是没有这层关系,我今天能扒了你的皮!”
“你来呀!”方河大声喊道。
老常说:“今天你们是第一次,我不动手,如果再有下一次,你看看我是怎么扒皮的!说,你们回来干什么来的?”
“没钱了,回来要钱!”方河说。
听了方河的话,老常愤怒难当,张口骂道:“没钱了自己挣去啊!你们两个不是那么能挣钱的吗!一个个那么有能耐的,当时非要放弃学习机会出来挣钱,你们一口一个自己能挣钱,不是那么有底气的吗!”
“这段时间行情不好,挣不到!”方河气急败坏地说。
老常说:“行情不好?我看是遇到对头了打不过人家又没胆子跟人家血拼吧!”
方山和方河把头偏到一边看着地面不答话。
“我,老常,今天告诉你们三个道理,你们都给老子听好了!”,老常把兰英扶起来坐好,走到瓦棚台阶上站直了腰板,“第一个道理,男人得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兰英是我的老婆,要是有人再敢动她一下,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手软,打不断你的腿我就不是老常!”
“第二个道理,男人活着就得靠自己,没钱了问别人要就不是男人,没有像你们兄弟两这样没钱了就往家里跑,拿了钱还觉得是应该的……要有脸拿钱就听妈妈的,等有本事自己挣钱再跟老子说独立的事情!”
“第三个道理,你们是兰英的孩子,我是兰英的丈夫,所以老子就是你们的合法父亲,你们的事老子得管,要想老子不管,除非哪天老子死了!”
“要钱,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拿,但是拿了钱谁要走出村子一步老子打断谁的腿!都听明白没有!”
兄弟两都不说话,只是站着。
“方河,快过来给你妈妈跪下!为你刚才的所作所为道歉!”老常拿手指着方河。
兄弟两听完老常的话转身就往外走,在院门口跟乐瑶撞了个正着,乐瑶是跟着老常后脚过来的,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进来,她失望地目睹了事情的全过程。
“乐瑶,你来啦!”
方山伸出手上前迎乐瑶,乐瑶转身便走头也不回。方山追上去想要拉住她,可她甩开方山的手快步跑远了。
方山追到巷子口远远地注视着乐瑶离开的背影,怅然若失地往北面走去,方河跟在他后面,两人顺着大路远去消失在村口。
过了半个月,方山和方河天不亮便匆忙回了村子躲在家里不出门,到了下午村里又来了一群生面孔,约有二十来人,各个凶神恶煞,有的手里拿着西瓜刀,有的拿着钢管,他们骑着摩托车一路来到晒场门口,领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人,穿着一身黄黑相间的紧身休闲服,看着晒场门口闲聊的人,上前便问:“嘿~方山家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他也不敢造次,只能耐心地又问了一遍,旁边有个小孩大声说了一句:“从那个巷子进去,正对着的那个院墙就是他家!”
他俯下身子对着小孩儿咧嘴笑了一下,扔给他一颗糖,说了一声:“谢谢小朋友!你真可爱!”那人起身挥了一下手带着手下往巷子里走去,一群人来到到方家院墙边上,围堵在方家门口用力砸门,方山方河听到砸门声知道仇家找上门来了,从瓦棚旁边的巷子翻墙溜了。
见没有人开门混混们几个人排成一排用力踹门,只踹了十来个回合大门便朝着院子里面轰然倒塌下,连带着旁边的一小段围墙也一起倒了。
所有人踩着倒在地上的大门冲进屋里,把屋里屋外翻了一遍也没有见到方山和方河的踪影,无奈之下他们只得离开,刘援朝站在门口目睹了整个过程,混混们离开以后他才去米粉厂把事情告诉了兰英和老常。
又过了两天,兄弟两偷偷摸摸回到家里,走到大门口,兰英正漫不经心地搅拌着水泥,老常有气无力地一块一块砌着砖,两人心不在焉地修复被混混踹倒的大门,看见方山和方河走过来他们也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做着手里的活。
只两天时间兰英和老常都老了许多,脸上多了些皱纹,头发也都乱糟糟地。
兄弟两绕过老常和兰英一头扎进厨房,把厨房翻了一遍没有找到吃的又跑出来,大声喊着:“爸、妈,有没有吃的!”
老常和兰英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做着手里的活。
“爸、妈,有没有吃的,我们饿了!”
……
“爸、妈,有没有吃的……”
方河见兰英和老常不搭理他们,上前一把推倒了老常刚砌起来的墙,老常面无表情地一块块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砖,用砖刀把砖上的水泥刮到泥盘里,又开始不慌不忙地重新砌墙,兰英依旧在旁边不紧不慢地和水泥。
方山冲上前抢了兰英手上的铁铲,“嘡啷”一声扔在地上,失控地喊叫起来:“问你们呢!饭在哪里!我们饿了!你们耳朵聋了吗,听不见了吗?”
兰英捡起躺在在地上的铁铲,又开始和起水泥来,老常回头瞥了一眼兄弟两又继续砌墙。
本该是风平浪静的天气,这会儿竟然起了北风,屋后的皂角树枯黄了的叶子一片片落下在北风中飘零,偶尔几片落在院子里,又被风吹着在地上“哧哧哧”滑行。
得不到老常和兰英的回应,方河上前推搡了兰英一把,兰英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铁铲掉落在地上刚堆好的水泥被打散,她失望地看着兄弟两不说话,老常站起身来照着方河屁股上就是一脚,方河飞出去老远趴在了瓦棚台阶上,老常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看着方山。
“都是成年人了,要吃饭自己不会挣吗?还有你,方河,你要是回学校去好好读书,还有你一口饭吃,或者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也行,但是像你这样成天在外面鬼混,饿了就回来要吃的,我告诉你,没门儿!”
老常说完蹲下来继续砌墙,用砖刀“当”一下劈开一块转头,嘴里说着:“狼崽子还知道听妈妈的话呢,你们呢……再不济乌鸦长大了还知道孝敬父母,你们呢……话我就不想说重了,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要是想通了不再往外跑了你俩还是我们的好孩子,要是想不通那你们就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这个家跟你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要是谁再让我看见对你们的妈妈动手动脚的,我可不会只是踹一脚那么简单了!”
说完老常手起刀落,“啪”一刀将手里的半截砖头拍得粉碎。
方山和方河互相对视了一会儿,默默进到房间里睡觉去了。他们这次回来是来躲避风头的,上次跑出去之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原来的地盘在周马蛋被砍死之后被别人夺了去,整个和宁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地。兄弟俩思前想后开始偷偷学着周马蛋的样子收起保护费来,结果撞上了对头的人,没办法只好跑回家来躲。
一时找不到出路的兄弟两只能乖乖在家呆着,兰英和老常做饭的时候只做三人的份量,吃饭的时候也不叫兄弟俩一起,只是把饭菜留起来等兄弟两自己找来吃。这个年纪的孩子那点饭自然是吃不饱的,五天之后,方山方河开始下厨房帮忙做饭,兰英这才做足了四个人的份量。
晚上睡觉的时候老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翻过身来对兰英说:“兰英啊!我看兄弟两最近改观比较大,我想着还是得找点事情让他们忙起来,免得他们闲得没事做又出去惹事生非!”
“我也在想这个事情,可是找什么事给他们做呢?”
老常想了想说:“先让他们到米粉厂做工吧,给他们开一份工资,让他们体会一下工作的感觉。”
兰英说:“这样也好,明天一早就带他们去厂子里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常便起床准备去送米粉,走出房间门他伸了个懒腰,走到方山和方河的房间门口拍了拍门,大声喊道:“方山,方河,起床干活啦!”
“干什么呀!”兄弟两睡眼惺忪在床上翻了个身。
“快起床!”老常拍门的力气越来越大,过了有五六分钟兄弟两才打开房间门,穿得歪歪斜斜,半闭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
方河揉着眼睛问:“干什么啊!不让人睡觉啦!”
老常严肃地说:“走,跟我去送米粉!”
方山说:“谁要跟你去送米粉啊!”
老常又说:“必须得去,要吃饭就要干活!不干活就得饿着!”
兄弟两拗不过只好答应了老常,回房间穿好衣服鞋子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来帮忙把架子车架上,我们拉架子车去。”
“啊!有摩托车为啥要拉架子车呢!这不是找事做吗!”方山质疑道。
老常义正言辞地说:“就是要找事做,要让你们体会一下生活的艰辛!拉架子车去市里算什么,我像你们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得挑着一百多斤东西走山路,从来也没有吭过一声!你俩少废话,赶紧弄!”
兄弟俩在老常的指挥下把架子车装好,到米粉厂把米粉装上,由方山拉着车老常和方河在左右两边助力往市里走去,十几公里路,三个人走了两个多小时,兄弟两累得满头大汗。
送完米粉回来,兰英已经做好饭菜,兄弟两顾不上洗手冲进厨房大口吃起来,吃完饭都跑进房间里倒头睡觉了,老常吃过饭到房间里叫他们去米粉厂做工,却怎么也喊不动,一气之下把两人拖到瓦棚里扔在地上,兄弟俩也不反抗也不起来,就这么在冰凉的地上躺着。
又这样过了几天,兄弟俩完全不听老常使唤了,早上任凭老常怎么喊他们都不作声,老常见实在拿两个孩子没有办法,气得在堂屋里打转。
下午米粉厂收工的时候,老常走上前对正在打扫卫生的兰英说:“看来得给他们找点其他的事情做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兰英想了想说:“要不让他们跟李富成出去做工吧!家里人的话他们不听,外人的话总能听一点。”
老常想了想,连忙点头说:“我看行,李富成他们最近在外面干活干得挺好的,离家不远,每天都能回家!就连那个无法无天的吴发高也被他带着在外面,听说吴发高经常累得嚎啕大哭也不敢停下手里的活。”
兰英说:“还是李富成有办法,我明天去跟李富成说说,让他带着兄弟两一起出去干活。”
老常拉着兰英就要往外走,嘴里说着:“别等明天了,现在就去跟他说说,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一起从米粉厂出来匆匆走到李富成家里,李富成还没有回来,两人只好跟吴语琴聊了会儿天,一直等到九点多李富成才带着吴发高回来了,两人皮肤晒得通红,衣服上全是泥,手上也都布满了裂纹。
老常说:“富成,最近在哪干活呢?”
“在南面帮人挖藕!”
“是在宁道镇那边么?挖藕这活最累人了!”
“是啊,宁道镇那边种藕的人多,每年都要挖一两个月才能挖完!挖藕人不容易啊,一天到晚都得弯着腰用力,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主人家还要求赶工,累啊!”李富成打了一盆水,边洗脸边说,“你们来我家有啥事?”
老常说:“我看你组织了那么些人出去做工,我想让方山和方河跟你一起去,锻炼锻炼。”
李富成有些吃惊,直起腰来说:“他们两能吃下来那个苦吗?”
“按理说两个孩子从小就在地里帮忙,吃苦应该是没问题的,只是要幸苦帮忙看好两个孩子,别让他们在外面惹事。”兰英说着递给李富成一个红包,“他们每天挣的钱你照发给他们,发多少我和老常再给你。”
李富成明白兰英和老常的良苦用心,没有推脱收下了兰英的钱,深深叹了口气感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富成就到了兰英家里喊醒了兄弟两。
李富成大声说:“快跟我去做工!”
方山不高兴地说:“凭什么跟你去!”
李富成看着兄弟俩,目光如炬,大声说道:“凭你们要吃饭,好吃懒做的算什么男子汉!”
“不去!”
李富成提高了嗓门,铿锵有力地说:“真不去?就打算在家里这么受着白眼?!按说你们这个年龄该是最要强最要面子的时候,受人白眼不好过吧!像个男子汉一样跟我出去,累是累了点,但是有尊严!麻溜地,跟我走!”
兄弟两被李富成说得一股子热血上了头,竟收拾得整整齐齐跟李富成出去了。
兰英和老常看着兄弟俩跟李富成出了门,心里总算有了一丝安慰,兰英伏在老常胸前抹起眼泪来,老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挖藕确实是一个累人的活,在泥泞的水田里,要么顶着烈日要么顶着寒风,用小锄头一点一点挖开坚硬且粘稠的泥土,又不能伤着藕,伤着了就不好卖了,见着了藕身便要顺着藕身的走向一点点往前刨,直到把整条藕都挖出来。两只手上、袖口上全是泥,汗流下来了也不能擦,只能任由汗水往下淌,不小心淌到眼睛里便会刺痛得睁不开眼。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兄弟俩先是晒得全身通红,后来又都变黑了,每天干完活回来,黑里又能透出些红来,两人脸上的轮廓变得分明,看起来有吃苦人的样子了。
“出事了!吴发高跑了!”下午还没有到收工的时候李富成匆忙跑回家里对吴语琴说。
“跑哪去了?”吴语琴惊慌失措地问。
“我哪知道,我就是回来看看他有没有回家的!”
“没有啊!没见他回来过!”
“这个兔崽子,真的是不学好,要上哪去也跟我商量一下嘛,自己爬起来就跑了!”李富成急得直跺脚。
从家里出来,李富成把村子里吴发高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没有发现吴发高的踪影,又找了陆福年、王小力这些平时爱跟吴发高混在一起的人询问,还是没有他的消息,李富成只好作罢。
半个月之后,吴发高花光了身上的钱又回到了李富成家里,李富成见他回来没有说什么,继续带着他出去做工,做了一个多月,他又跑了,就这么前前后后跑了三次,李富成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吴语琴想办法把情况告诉了吴天量。吴天量已经好些年没有在九屯了,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吴发高的情况,李富成和吴玉琴并没有指望吴天量得到消息之后会回来管一管他,只是把消息带到,表明自己已经尽力了,不要之后回来找自己要说法便好。
等吴发高再次回来的时候,李富成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吴发高终于消停了,老老实实跟着李富成干了很长时间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