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哥哥的陪同下,宁致远返回师范学校。
反正也耽搁了上午课时,兄弟俩去了岳州县城商业街百货商场,准备给妈妈买些东西回去。
快过冬了,妈妈还穿着那件大姐宁静出生那年买的花棉袄,虽厚却不保暖,只得在外面再套一件外衣,显得十分臃肿,行动极不方便。宁秋水从父亲留给自己一万元存折中取出五百元钱,替妈妈买了一件呢子大衣、一双人造革的毛皮鞋,因担心母亲一个人在家懒得做早饭,又买上两袋豆粉。
宁致远坚持不让哥哥给自己买东西,惹得宁秋水生气地嚷道:“你怎么这样子?我俩还是亲弟兄不?”见哥哥真恼了,宁致远偏着脑袋想了想,指着货架说:“那买条小毛巾吧。”
那条用了快两年的毛巾已有好几个破洞,挂在寝室像一面战败投降的旗帜,引得同学不时笑话。
回到学校,瞧瞧弟弟一身破旧的衣服,宁秋水忍不住鼻翼发酸,摸出兜里剩下的一百五十元钱塞过来。宁致远推辞不要:“你这个月生活咋办?总不能才参加工作就借钱过日子吧!”
宁秋水微愠道:“你管这么多干啥?读好你的书就行啦!”见弟弟仍然坚持不接钱,便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给你就拿着!瞧你瘦的,必须每天吃肉保证营养,每月我再给你五十元。”
宁致远知道,哥每月工资也就九十多块而已,但这是兄弟情谊,于是收下了一百五十元钱,但拒绝接受每月五十元钱的资助。
见他如此犟,宁秋水只好作罢。
吃过午饭,走出学校食堂,宁秋水突然说:“走,你带我去杨鹤老师家。”宁致远很是不解,一脸疑惑。宁秋水呵呵笑道:“走吧,咋这么磨叽呢?”
来到教师宿舍楼下,宁秋水去小卖部买了一大包东西,独自走进楼道,留下宁致远一人在外面站了许久。
少年原地徘徊,望着楼前几盆秋菊蹙眉思考,脑中想象着哥哥在杨鹤家里替自己求情的样子,心中既有被亲人照顾的温暖,更有奔涌而起的酸楚。
遭遇年少丧父的人生境遇,不管农村孩子还是城市孩子,往往会突然长大,也不得不长大,面对纷繁复杂的人际交往瞬时开窍,不再懵懂无知,而是无师自通学会洞悉一切,随时提醒自己什么该做,该怎么做。
直到快上课时,才见哥哥慢步出来,宁致远虽然心如明镜般通透,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迎上去,轻声问道:“说啥呢,这么久?”宁秋水露出微微笑容,淡淡回道:“没什么,就是请杨老师多关心你而已!对了,我得抓紧时间去车站,不然就赶不上班车了,你也该去上课了!”
宁致远点点头,将哥哥送至校门口,直到看不见身影才疾步赶往教室。
岳州师范九一级二班一如往常,上课安安静静,晚自习窃窃私语,下课后打打闹闹,仿佛不知道有人消失了一周。
这一切,正合宁致远的心意。心灵创伤的愈合需要时间,但凡安慰话语终将再次揭开伤疤,流血不止。历经人生一大悲的家境贫寒少年,有着极强自尊心,更愿意默默舔伤口,而最能忘却伤痛的,唯有全身心投入学业。
所以,宁致远现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用功读书。
课上,他以文字实录记下授课内容,起初记得七零八落的,后来记录速度加快,基本能够与授课速度齐头并进。逐渐练就的速记本事,为他将来任领导秘书打下了坚实基础。当然,这是后话。
课后,他将重要知识点再抄录成几本厚厚的讲义,犹如二次听课,迅速增补了知识空白,学业成绩快速攀升,年级排名从中游一跃进入前十名。
对于尚在求学的宁致远来讲,未来安身立命须靠学业,至于能否实现父亲希望儿子出人头地的临终遗愿,只能交给命运来安排。
日子一天天过去,心灵创伤一天天愈合,丧父阴影一天天淡化,宁致远在岳州师范的日子基本回归正常。只是,他越发孤独,常常夜深十分还躺在操场草坪上,一个人看星星,想心事。
深冬,北风呼啸。
“下雪啦,下……雪……啦!”晚自习第二节课时,教学楼下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大喊声。
少男少女们像吃了兴奋剂,如离弦之箭冲出教室,趴在走廊栏杆上,望着天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兴奋得嗷嗷直叫。
少数男生跑下楼去,迎着天空鹅毛般的雪花,双手挥舞肆意奔跑。个别性格开朗的女生也随之加入,在校园草坪上翩翩起舞,继而追逐嬉戏,年轻的笑声响彻校园……
教室里,宁致远正捧着一本《诗刊》读得津津有味,仿佛外面的世界与自己无关。
“致远,你怎么不出去看雪啊?”一声娇音传来。
宁致远猛然抬头,见同班女生薛梅正站在自己座位前,遂露出淡淡笑容回道:“没呢,你不也没去吗?呵呵。”
薛梅热情邀请:“走吧,一起去看看!挺美的,岳州好几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呢!”
这是父亲去世后第一次有女生主动招呼自己,而且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宁致远耳根顿时发热,讪讪道:“我看会儿书,你去吧!”
薛梅脸上浮起淡淡红晕,理理过肩长发,瞟瞟这位很不识趣的骄傲男生,不禁有些着恼,快步走出教室。
宁致远扭头看看窗外飞雪,放下杂志,走到窗户边,向外伸出右手,接住一朵、两朵、三朵,好多朵雪花。
雪花迅速融化,不一会儿,手心窝便蓄起一撮冰水,他缩回右手,握紧拳头,像要好好保存这份寒意。
窗外大雪纷飞,少年伫立窗前,心里温暖如春。
元旦前,期末即将到来。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时,做完作业的宁致远正在整理书本,忽见一个粉红色封信掉落出来,被桌沿一磕,晃晃悠悠飘落在地上,顿觉诧异,俯身拾起来,拍了拍灰尘,见信封洁白无瑕未留一字,偏着头想了想,不由抿嘴一笑,漫不经心拆开,顿时怔住了。
这是一封女子来信,娟娟秀丽字体,柔柔关心问候,淳淳加油鼓励……看着落款“薛梅”两字,曾以为除了班主任杨鹤就没人知道自己丧父遭遇的宁致远,顿时满腔惊愕与感动,继而变为激动与不安。
这厮像个生手贼迅速将信封压在书下,心脏“咚咚”跳得厉害,双手竟然有些颤抖,面对似“情书”般的来信,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酸酸又悸动的感觉充满全身,仿佛每个细胞被注入了某种激素,险些脱离身体控制。
这厮偷眼看看正全神贯注看书的同桌李潇,待心中稍微安定了些,用胳膊碰了碰他,没事找事问道:“喂,令狐老师说最近学校作文比赛,你准备好没?”梳着小分头的李潇嘻嘻笑着应道:“你个二货,洗刷我咩?老子作文水平上不得台面的,倒是你娃娃,很有机会得第一名。”
宁致远不知为何脑子突然发卡,竟脱口而出:“薛梅作文也不错呢。”李潇用手抹抹本就一丝不乱的头发,摔摔头,耍了耍帅,躬起身子趴在课桌上,伸长脖子瞧了瞧第一排那个美丽倩影,继而缩回身来,脸上毫不遮掩地露出贪婪美色的花痴神情,压低声音说道:“你俩都是佼佼者,不过,薛梅可是校花,赢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你懂的呗?”
听他这么说,宁致远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故意往薛梅身上引话题,有打听的嫌疑啊,顿时心虚神慌,赶紧暗暗努力抑制情绪,但还是带着颤音讪讪说道:“大家都是佼佼者!”
见这厮有些志不同道不同,李潇顿时失去八卦的兴致,嗒吧着嘴皮,一脸鄙夷站起身,伸个懒腰,走出教室去。
宁致远暗自庆幸没被同桌看穿心思,挺直腰杆环顾一圈教室,确定无人注意自己后,伸手摸了摸压在书本下的那封信,不由露出会心的微笑。
眼睛盯着第一排那长发披肩的背影,这厮突然发愁了。收信就得回信,可是,这信如何回?来信字里行间尽是关心激励的话语,说不定人家仅仅同情而已。如果不回信,礼貌与否倒不说,一个女生没事给你写啥信?除非无聊逗人玩,薛梅的人品不止于此吧?
就这样患得患失地思来想去,晚自习下课了。
宁致远腋窝里夹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晃悠悠地随着人流穿过校园,突然拐弯独自转入树荫小道,来到寂静无人的学校后花园,坐在木凳上发呆。
皓月当空,清辉满园,少年心事重重,不时幽幽叹息。薛梅啊薛梅,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先前在晚自习课上宁致远考虑的是回不回信的问题,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回信的问题。
若平淡回应,对方没有恋爱的心思倒也罢了,如果有的话,岂不辜负一个姑娘主动抛来的橄榄枝?若回信热切,这其实不打紧,大不了对方不理便是,得不到想象中的回应是男人追女人的常态,也不丢人。
这天晚上,少年最后决定,信一定要回,只是不急着回。一来以时间换空间,好事不在忙上;二来回信得反复斟酌,用词要得当,尺度要把握准确。
自此,少女清纯影子在少年心头逐渐清晰。
婷婷玉立的薛梅身高足有一米六五,如此高挑个儿在岳州女性中算偏高的,过肩长发浓密漆黑,一对双凤眼清澈明亮,衣服质色搭配得体,透出富裕家庭子女不俗气质。
不知何时起,晚上歇灯后男生寝室兴起开“小会”, 其中雷也打不脱的议程是评头论足学校女生。少年们对稍显出众的女生侃侃而谈,各抒己见,从长相、性格、家境、学业四个方面一一分析,犹如做一道论述题。
在男生眼里,女生长相排在首位,没有比漂亮更重要的了。学业排在末位,以后大家都会成为教师,只要三年师范学校毕业领证即可,所以大可不必在意。
而评论对象中,薛梅总是排在首位。宁致远这才知道,大家公认薛梅不仅是九一级二班班花,还是九一级级花,甚至堪比校花。
自从收到薛梅信函后,宁致远在寝室“小会”上,再也不发言了,更不会谈论薛梅,只是静静倾听,时而露出会心微笑,时而心中发恼。
这群小子啥都敢说,对每个女生从头到脚品鉴一番,流着哈喇子说谁的胸大屁股翘,说者肆意高论,听者津津有味。
以前说谁都可以,现在说薛梅就不可以!
每当议论到心上人时,宁致远不仅开始发言,而且总是抢话,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女生身上,甚至不惜聊起那次随胡古月去录像厅偷偷看颜色片之事,逗得这群生龙活虎的少年亢奋不已,将床板压得吱吱作响。
白天,课堂上或课间休息间,教室里或走廊上或操场上,宁致远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实那个倩影上,越看越发喜爱,心中浪花拍岸,神色却古井不波。所谓城府,就是心中能藏事,这小子还真有这天份!
入学一年半,性格本就偏内心的少年心门始终紧闭,源自心底的自卑像蚕茧般将其包裹。如今,面对这份美好初恋,他的心逐渐破茧,羽化成蝶。
穷尽脑中所有词汇写就的回信已经是第十二封了,少年仍不满意,总觉得还不够达意,只得将每封信藏在课桌抽屉里,买来一把袖珍小锁锁住,随时将钥匙带在身上,生怕泄露了心底秘密。
隔周,又是一个晚自习下课后,宁致远将第十三封信藏进课桌抽屉,如往常一样,独自走在空荡荡的校园小道上。
突然,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宁致远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夜色中一个俏丽身影缓缓而来,顿时愕然。
薛梅!
这厮突觉脸皮发烧,心跳到嗓子眼,颤声问道:“薛梅,你也这么晚才回寝室呀?”少女没有应声,依然缓步而行,直到走到他跟前,才忽闪着大眼,静静地瞧着这段时间让自己茶不思饭不香的臭小子。
这女生个儿本就偏高,只要穿上鞋跟稍高的鞋子,就差不多与一米七的宁致远一样高。
宁致远低下头,显得比对方还矮了一点,心脏“嘭嘭”地越跳越厉害,紧张得嘴皮直哆嗦,不知说什么好。天呐,这女生真够大胆,竟然主动找上自己了!
半晌,薛梅才噘起嘴唇佯装生气问道:“你没收到信吗?”宁致远摸摸鼻头,没敢抬眼正视,小声应道:“看……看了。”薛梅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那不回信?”
这厮像挨老师批评的小学生般,满脸通红,眼神游离不定,嘴里支支吾吾回道:“我……我……”
薛梅哼了一声,毫无忸怩,似大姐又似刁蛮公主般娇声问道:“我什么?你还有点礼貌没?”
宁致远闻言脸红更是到了耳根,结结巴巴地急声解释:“正在想如何回,你不信的话,明天给你看,抽屉里写好十三封回信了,但我总觉得不够好,所以……”
“噗嗤!”薛梅突然捂嘴轻笑出声,眼眸露出柔情娇嗔道:“瞧你这傻样,嘻嘻!”转过身,踩着碎步跑走了。
望着那好看的背影,这厮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脸庞,长长舒出一口气,吐吐舌头,嘴上喃喃轻语:“吓死本大爷了!”
过了几日,宁致远意外发现,课桌柜里整齐放着一叠饭票,随即明白这是谁放的,心里既甜蜜又忐忑。
在男生寝室“小会”上,宁致远曾听说过一句调侃之语:“饭票不够,找女生谈恋爱”。这句话不难理解,师范学校发放饭票菜票不分男女,而女生饭量小,饭票用不完,能节约许多。
饭票事小,却蕴含别样意思。涉及物质馈赠,说明薛梅动了真心,自己接受与否都得有个态度,必须尽快回信。此时的他,犹如小娃儿点鞭炮,又怕又爱。
最近,他去看了一场电影《大圣娶亲》,在寥寥无几人观看的电影院里,为无厘头桥段笑出了眼泪,随即沉默不语。至尊宝欲救紫霞必须成为孙悟空,成为孙悟空又如何娶紫霞?爱情与现实犹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少年心藏矛盾,既渴望拥有人生美好恋情,又反复衡量自己能否承受感情之重。
接下来几天,少年一直在犹豫,甚至有些痛苦,坐在课堂上,时而莫名其妙微笑,时而忧伤叹气。
文选课上,同桌李潇胳膊碰碰他,凑近耳边低语:“远娃,你小子有情况?”宁致远心头“咯噔”一动,脸色古井不波地回道:“我倒想有个啥情况,但春风不度玉门关啊!”遂见这小子昂首挺腰一脸认真望向讲台,右手在课桌下朝自己偷偷竖起中指,气得笑骂道:“你狗日的,狗性多疑!”
突然小腿一阵剧痛,被踹了一脚的宁致远没敢再造次,赶紧管住嘴巴,当起了乖学生,可心中的纠结像藤蔓,疯狂生长。
终于,在反复犹豫纠结之后,遗传有父亲军人血性的这厮毅然决定豁出去了,函来信往终有顾忌,干脆直截了当约会得了。
“锤子锤,打炸雷”,老子猜不透小女生的心思,要咋个就咋个,要耍朋友就耍,不耍就拉倒,大家当面说清楚。对,不知也不管谁说的,“大道至简”!
这厮乘同桌溜号这晚,精心选择一张粉红色彩纸,写上“周六晚九点半后校门见”,见其中一个字有败笔之处,遂撕了重写,如此这般,直到自己满意为止,然后将彩纸压在书本下,等待晚自习下课。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声响起,宁致远磨磨唧唧地收拾书本,待同学散去教室空无一人时,突然没了要杀要剐随君便的豪情,偷眼环顾左右,脚步虚浮走到薛梅课桌边,强压心跳到嗓子眼的紧张,将纸条丢进课桌抽屉柜里,贼一般飞跑出了教室。
当然,没有关灯的九一级二班,第二日被学校扣了2分,我们的宁致远又损失了一顿肉钱。
历经茶不思饭不香的煎熬,周末终于姗姗而来。
周六傍晚,宁致远吃过晚饭,破天荒花去五分钱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一身新衣服,向同室要了少许发胶,将郭富城式的中分头发压得妥妥帖帖的,在几双诧异目光中精神抖擞走出寝室。
时间还早,去哪里打发这难熬的时光呢?
站在操场上,这位让人耳目一新觉得还真有点潇洒帅气的少年,犹犹豫豫好半会,最后朝阅览室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一位收拾规整的少年出现在学校阅览室靠窗座位上,手捧《中国散文随笔精选》,翻阅几章便抬头向外张望,心神不宁,火燎火烧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平时看书可以忘记身在何处,今天却不一样,怎么也看不进半个字。即使胸大腰细的少妇管理员在身边走过去走过来好几次,这厮也未曾瞧一眼。
就这样混了近三个小时,直到晚上九点,阅览室即将关门时,少年按捺不住心脏狂跳,脚步酸软穿过空无一人的阅览大厅来到柜台还书,签字的手指竟然有些微微颤抖,将自己名字写得歪歪斜斜,完全不见平时的潇洒流畅。
少妇管理员瞧出几分异样,甚觉意外,声音似糖般黏糊:“今儿不借书回寝室看吗?”宁致远脱口而出:“还有事呢,没时间看书的。”
少妇管理员半眯丹凤眼,像个小姑娘般仰起韵味十足的俏脸好奇地打听:“你一个学生娃儿周末你能有啥事?而且是这个点儿,我猜,是不是要见女朋友啊?”
宁致远急忙摆手,连声否认:“不……哪……我哪有女朋友?”少妇管理员顿时一阵哈哈大笑,犹如花枝乱颤,风景抢眼。
顾不上欣赏这迷人风景,被人无意中点穿的少年像作贼般逃出阅览室,身后笑声还在荡漾……
夜已深,后校门口格外清冷,深冬寒风呼呼吹。裹裹略显稍薄棉衣的宁致远跺跺脚,不时扭头四处张望。
后校门外的环城公路不时传来沙沙的过路车声,却不见一个人影。这也难怪,这么冷的天,谁没事出来瞎溜达呢?!
在原地来来回回徘徊不知多少步,手插棉衣荷包摇晃着身子的宁致远嘴上喃喃自语:“她看到纸条没呢?若看到了会不会赴约呢?”缺乏自信的猜测像皮鞭,左一下右一下抽打着年轻的心。
终于,寂静中传来一阵高跟鞋磕地声,节奏感十足。
宁致远心跳陡然加速,手脚微微颤抖,待人影走近,紧走几步迎上前,展开笑颜,张了张嘴,竟不知说啥好,犹豫半会儿才干瘪瘪地吐出一句:“来啦?!”
北风轻吹,长发微飘,阑珊灯火中,前来赴约的女生美得不可方物。宁致远心跳到嗓子眼,盯着那张红扑扑的俏脸愣了神。
薛梅羞涩地瞟来一眼,轻启朱唇“嗯”了一声。宁致远看看四周,柔声提议:“沿着环城路走走?”薛梅继续“嗯”了一声,随他走出校门。
冷清雅静的县城环城路晦暗不明,十余米距离才有一盏单杆路灯,微光中并肩走着一对少男少女。彼此间隔足有两尺距离,也没有对话,只是默默往前走,像朋友或者兄妹在散步。唯有两张年轻脸庞燃起火烧云,彼此偷看对方一眼,才有那么一点男女约会的味道。
无语便尴尬!
走过足足三里地时,这厮终于发现这哪像约会呀,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说点什么才好,但脑子里除了浆糊其他啥也没有,找不到合适的话题。靠,总不能直截了当问,我们耍朋友好不好?
好不容易想起一个话题,内心又一一否定,直到又走过一千米路程,急得抓耳挠腮的宁致远终于想到那封信,心中顿时一阵激动。因信缘起,顺势说信,岂不合适?
在暗自精心组织一番语言后,少年边走边摆起自己家境,当讲到早逝的父亲,不禁声音哽咽。
薛梅柔声安慰:“致远,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宁致远停住脚步,满怀期待问道:“未来很远,也很艰难,你愿意跟我吃苦吗?”薛梅理理头发,偏头看着这满脸期待的小子,抿抿好看的红唇,回音坚定:“我愿意!”
少年顿时激动,一把拉住对方柔滑小手,颤声求证:“真的?”薛梅像触电般迅速抽回手,满脸绯红地点点头,正视着他眼睛,郑重回道:“真的!”
这算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
少年红了脸,满脸激动,抬眼看看什么没有的深冬夜空,但依然觉得满天星斗。
听薛梅讲,她老家兴隆镇是岳州县城边的一个繁华乡镇,父亲是兴隆镇中心小学校长,母亲是副镇长,家里就她一个独生女。
我的妈妈耶,“官二代”啊!
宁致远暗自心惊的同时,突然涌起几分自卑感。自己父亲就一村小教师,与她校长老爸相比也有相当大的差距,更莫说她那当官的老妈!两家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约莫感受到对方情绪出现了略微变化,心思细腻的少女主动转移话题,便提起那封家书,嘴角微微上翘,直言被深深打动,才开始注意这个人,而且越注意越觉得心仪。
这厮闻言,想也没想就玩笑道:“好奇害死猫!”薛梅展开如花笑颜轻声应道:“我愿意!”
这句话,一语成谶,二人终究悲伤不已。
两人在环城路走了很远,虽然路灯阑珊,但寂静得让人心悸。毕竟在城乡结合部,万一出现治安状况,那就糟糕了。在宁致远提议下,两人开始往回走。
归途中,聊天话题轻松多了,讲到高兴处,寂静夜空响起少女银铃般笑声。
快到深夜十二点,两人才回到女生宿舍楼下。薛梅站住脚步,媚眼含水,柔声叮嘱:“我俩的事,你不许给任何人说起。”宁致远傻笑着,连声答应。
眼看女朋友欲转身上楼,宁致远赶紧说:“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我什么呢?我条件这么差的。”
薛梅停住脚步,扭过身,定定瞧着他,好半会才郑重地回道:“你有才华,面对人生磨练你坚毅面对,还受得委屈,是真正的男人!这些够吗?”说完,莞尔一笑,转身上楼去。
少年伫立原地,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