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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七点半。
宁致远早早醒来，轻脚轻手洗漱完毕，听凯文鼾声节拍均匀，于是悄无声息出了房间。
待门外轻微脚步声远去，室内男子停止齁声，半睁眼睑，悄然拨通一个电话号码……
年轻秘书提着公文包来到餐厅，待熟悉环境后，又折身出来，坐在一个既不引人注意又能看到电梯口的座位上，一边静静等候，一边暗自琢磨心事，。
最近，县委宣传部私地泛起对部长秘书的议论声。副部长、报道组长郭嘉兴评价八个字“才华横溢、低调内敛”。部办主任周波则认为他是一个“四有”干部，即有忠心、有德性、有才气、有眼水。唯一的负面评价来自杨清波，郭嘉兴分析认为个人嫉妒而已，大可不必在意。
宁致远不觉得自己有多优秀，心中唯有做好份内之事能够如期正式调进县城工作的念头，管他什么才华不才华的，明年别灰溜溜退回乾罐学校就烧高香了。这位实则教师身份的领导秘书愿望简单又朴实，对未来的期许如同随手插柳，至于成荫与否，就看运气如何了！
八点整，一位发髻高挽的少妇带着冷艳气场袅袅而至。
年轻秘书掐准时机，在女领导欲停步寻找自己那瞬毫无违和地出现，伸手接过坤包，错步让出半步距离，紧随其后步入早餐厅。
吃过自助早餐，戴看兰动作优雅，用纸巾擦擦手，轻声叮嘱：“致远，待会儿在会场上，将市委书记、市长和其他领导讲话记下来，回去整理成专报，速送书平书记参阅。”
宁致远赶紧放下筷子，点头答应，伸手摸摸裤兜里的录音笔。其实，无需领导提醒，他也知道这是秘书陪同开会必要的程序性活儿。
长宁市委三号楼会议礼堂里，参会人员早早到位，扎堆闲聊，不时发出此起彼伏的愉悦笑声。
临近九点，市委书记罗国平、市长李雪刚一前一后走上会议室主席台，会场随之安静。宁致远看看腕表，时间不多不少一秒。原来，越高层领导越严谨。
待主席台领导陆续就座后，市长李雪刚欠身扭头看看正中位置的罗国平，见市委书记点点头，开始主持会议。
今天会议共有三项议，一是市委组织部汇报全市主题教育活动开展情况，二是各县区汇报工作，三是市委书记讲话。
会场寂静，只有汇报声在回荡。
轮到岳州县汇报时，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戴看兰从容打开话筒，开始发言。她标准的普通话，完美的音色，立即引来全场目光。
“尊敬的国平书记、雪刚市长，各位领导，我是岳州县委的戴看兰，因县委书记刘书平同志去南方招商，县长李贵林同志生病住院，受二位领导委托，现代表岳州县就前期主题教育活动开展情况作简要汇报。我汇报的题目是《开展主题教育，岳州在行动》。”
宁致远注意到，市委书记罗国平听得认真，不时颔首，偶尔提笔记录。看来，岳州的汇报应该挠到了痒处。
此时，长宁宾馆8楼某标准房间里，司机凯哥脸色极其严肃，正在听两位寸发男子说着什么，不时询问其中细节。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打开，两位寸发男子走出来，室内传来叮嘱声：“下次小心点，不许跟漏了，否则你俩还有颜面见老连长？”
长宁市委会场上，市委书记正在作总结讲话。他多次提到岳州并给予充分肯定，要求市委组织部及时总结提炼岳州经验，用以指导全市面上活动。
得到市委主要领导的充分肯定，戴看兰面色更加红润，丰唇紧闭，欣喜溢上眉宇。领导得荣誉，秘书更感骄傲。此时正埋首笔记的宁致远脸色古井不波，心中比戴看兰还激动。
会议结束，宁致远上前接过坤包，随领导走出会议室。
下楼梯时，见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楼春明正与人话别，戴看兰停下脚步，恭敬招呼：“楼部长好！”楼春明转过身来，点点头，面带微笑说道：“小戴，今天汇报不错，当然岳州工作抓得好，尤其稿子不错，下步岳州要出经验哪！”
戴看兰笑容灿烂，谦虚道：“是楼部长领导得好，我们只是按照您安排抓落实，下步还要倍加努力。”楼春明部长哈哈大笑，手指在空中点了点，赞赏道：“小戴不错，不错啊！”
送走市委组织部长，戴看兰带着秘书来到停车场。上车后，宁致远从副驾驶室转过头来问道：“部长，您看，在长宁吃饭还是回岳州吃饭？”戴看兰高兴道：“去知味轩。”凯文高声应道，“好呐！”
车出市委机关大院，向左大转弯，径直驶向饭店。
不到一刻钟，车到长宁知味轩饭店停车场，戴看兰柔声道：“凯哥，你先去安排餐事，就我们仨，今天高兴，可以喝点酒。另外，致远留下，我交待一项工作。”
凯文应声下车，疾步而去。
戴看兰轻声道：“回去我建议刘书平书记成立专班，庚即启动主题教育经验材料，你肯定得参与，可以先行构思。我单独向首长电话汇报一下今天会议情况以及国平书记、春明部长指示要求。”
宁致远开门下车，提着领导的坤包站在距车二到三米左右地方等候。作为秘书，既不能听到领导电话内容，又必须能听到领导招呼声，以便随叫随到。
几分钟后，戴看兰下车来，脸色依然红润，丰唇颜色却黯淡了些，应该在车上卸了妆。宁致远咧嘴笑笑，兴高采烈陪着领导往饭店里走。这厮之所以高兴，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进高档酒楼呐！
长宁知味轩大酒楼还真如了年轻人所愿，独栋大楼气势非凡，宽阔大厅金碧辉煌，岳州最好的宾馆岳州宾馆与之相比较，犹如天鹅落井沿，蛤蟆不言也自愧。
两人走进酒店雅间，见菜已上桌，凯文正在将醒酒壶中红酒倒进两个高脚杯中。戴看兰笑笑说：“凯哥你也少喝点，你酒量大，开车也没关系。”凯文高兴应着，给自己倒上一杯，一副雀跃的样子。
戴看兰端起高脚酒杯，含笑说道：“来，喝一杯，你俩辛苦了！特别是致远，稿子写得好，得到了国平书记和楼部长肯定。”宁致远赶紧谦虚应道：“是部长您修改得好！”
戴看兰轻酌一口，放下酒杯，温声说道：“致远，一年前，你在县进修校培训结业典礼上发言很好，我当时就想，你应该适合做文字工作呢，正好周波主任年岁大了，遂决定借调你。事实证明，你很合适。”
凯文吃着菜，含糊说道：“嗯，我也觉得致远非常优秀！”戴看兰眼色一凛，转头瞪一眼。凯文顿时如针刺屁股般迅速起身，低声说句“我出去催菜”，迅速溜出雅间，再也没回来。
作为司机，算犯忌了！
宁致远心中默念 “伴君如伴虎” 那句古话，端起酒杯，恭敬道：“戴部长，致远敬您一杯，感谢您对我的敦敦教诲，以及对我的宽宏大量，今后我还要倍加努力，不负您知遇之恩！”话毕，他将大杯红酒一饮而尽。
戴看兰“噗呲”一声笑了，优雅地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也不放下，轻轻晃动红酒杯子，柔声道：“你才入庙堂之门，不懂也是正常的，人嘛，只要肯上进，就有学习的动力，天下没有学不会的事！”
不知备受鼓舞还是刚才那满杯红酒给闹的，年轻秘书满脸绯红，重重点头应着。
戴看兰眼含爱怜瞧一眼自己秘书，继续摇晃着酒杯，淡淡说道：“平时大家习惯说喝红酒，其实不是喝而是抿，我给你讲讲如何喝红酒吧。首先，倒酒约四分之一杯即可，端杯不要掌贴酒杯，否则因手心温度破坏酒之原味；其次，手擎杯脚，将酒杯顺时针或逆时针方向转动，使酒与空气充分接触，释放出最佳芬芳；再次，深深吸气享受红酒香，酒味与空气自然融合便会轻轻飘来，若有若无正是让人迷醉的地方；再次，抿一小口，同时吸入少许空气，品尝酒味，若杯上留下一道淡红色‘酒痕’，象仕女拖曳裙带，走了还恋恋不舍、缠绵悱恻，酒痕越长说明酒的品质越好。”
秘书听得瞠目结舌，愣神半晌才讪讪道：“不瞒部长，这是我第一次喝葡萄酒呢，真好喝，平时聚会喝红茅烧白酒，那味辛辣难入喉。”戴看兰夹一块菜喂进嘴里，边吃边笑，悠然道：“傻小子，这是葡萄酒不假，但名叫干红，所谓干红，即脱去糖分的葡萄酒。你以后多长见识，不然让人笑话！”
秘书羞愧难当，脸庞红得发紫。他感到自己见识太少、阅历太浅，如此这般定会丢了领导面子。
宁致远是个有心之人，也是个雷厉风行之人，只要领导说过的事就会记在心底，并执行落实到位。打这天起，他利用空余时间常去名烟名酒名茶店子溜达闲逛，打听各种高级消费品产地、口味以及价格。慢慢地，他对茶叶产生了浓厚兴趣，去书店买来好几本茶叶专著，若城实体店没有的珍稀茶叶便在电脑上研究图片，后来竟然达到闻香识茶水准，虽不敢说望其项背专业大师，但在业余爱好者中也算佼佼者了。
突然，戴看兰不经意问道：“致远，来宣传部一年了，有些什么体会？或者叫收获，想到啥就说啥，如实说。”
宁致远咧咧嘴，但没笑，挠着头想了会儿才开口：“部长，总体上，行政工作对于我来说算全新领域，几乎白纸一张，我以为您服务作笔、您指示要求为墨，全凭自己领悟心中画图。目前，这幅画图只有大致轮廓，尚需补墨添彩。”
说到这里，年轻人稍作停顿，见正慢嚼细咽的领导脸上并无波澜，继续说道：“具体来讲，一是心中有大局，这是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也就是您常说的讲政治；二是做事讲情怀，体制内的人应当为党国尽忠，为民办事；三是执行需落实，说一千句不如做好一件事，您的叮嘱我永远记在心里；四是个人重修为，打铁尚需自身硬，阅历、学识、眼界、心胸、忠诚，还有底线，都是我应该具备的品质！”
戴看兰从秘书脸上收回视线，再次端起红酒杯轻轻晃动，默默看着猩红液体荡漾。秘书自觉回答四平八稳，不知领导为何没有任何反应，联想到刚才凯哥多嘴那事，顿时心生忐忑，也不敢看她脸色，只是低头瞧着面前这盘宫保鸡丁发愣。
此时，这位年轻漂亮的县委常委神情古井不波，心中却格外激荡。听闻刚才一席话，她猛然发现自己秘书竟然心藏沟壑，不说一般机关工作人员，就是那些局长书记，甚至连县领导也未必达到如此境界。
今天算是真正了解身边人了。
戴看兰仰脖饮尽杯中红酒，嫣然一笑，起身拿起椅子靠背上的薄纱外套挽在手臂上，示意午餐结束。
宁致远迅速起身提着坤包，跟在身后走出包间。
出了电梯，女领导突然转身，对秘书轻声道：“致远，好好干！”说完，她也不管部下如何回答，径直向前走。
满头雾水的秘书嘴上连连应着，心中忐忑减轻几分，但仍然心有余悸。领导啥都说，便啥事便没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领导说半句话。位置越高的领导说话越云里雾里，全靠下属去猜。男领导心思难猜，女领导心思更难猜。
身前袅袅背影如此风情万种，让人无限遐想。宁致远赶紧收回视线，轻拍脸颊，暗暗告诫自己不许这样想，有丁点男女意思就是大不敬，属岳州话说的“良心被狗吃了”，这位女神般的领导可算你宁三娃此生恩人。
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很有道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