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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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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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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岁月》连载

第一十九章 相隔深圳一块土

下学年中期,五月初夏。

舅舅来信说舅妈去世,希望一家子能来奔丧。与母亲商量后,宁家三姊妹决定,马上启程去攀市。

请假时,林建国校长一脸不悦,犹豫好半天才签字。宁致远不咸不淡道声谢,便乘车赶到县城车站,与妈妈和哥姐会合后登上了长途客车。

一周后,宁致远回到乾罐学校,刚走进四合院,遇到杨云峰老师,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就被他一把拉住。

杨云峰神色紧张,指指校团委办公室,小声问道:“你走之前没关电灯啊?”宁致远想起,农村经常停电,估计走时也不知电灯是开还是关,自己不是故意的。

杨云峰接着说:“林校长见每天晚上灯亮着,气得大骂你呢,说你一点不负责,给学校造成了浪费。”宁致远不解地回道:“好大个事嘛,这也惹他老人家生气?如果浪费了电,扣我工资不就得了!”

杨云峰拍拍他肩膀,匆匆离去。

宁致远也没往心里去,径直回了寝室。

周三下午放学后,学校召开教职工学习例会。校长林建国坐在台上,一口岳州方言,结结巴巴读着《丘川日报》。

宁致远按平时习惯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认真做笔记。突然,邻座李涛拍拍他,问明日上午可否换一节课,说有事要办。宁致远点点头,小声应道:“没问题啊。”

讲台上的林建国突然住声,放下手中报纸,望向会议室后方,大声问:“宁致远,你俩嘀咕啥?”两位年轻教师立即停止对话,各自低下头。

林建国一瞪小眼,厉声训斥道:“没规没矩的,给老子!”宁致远心里一沉,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挨骂,浑身不爽。

林建国继续读报,当念到 “深川特区”时,遂停下来,端起茶盅喝一大口,朝茶盅吐出几枚茶叶,露出黑牙,拖长声调,自言自语笑道:“谁知道这深川特区在哪里哦?”

除了他笑,其他人都没笑,会议室寂然无声。

这时,宁致远鬼使神差冒出一句:“林校长,我知道,深川毗邻深圳,两地只隔一块土!”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

会议室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刹那间又恢复沉寂。

林建国脸沉如水,目光从老花眼镜上方射过来,随即“啪”一声将报纸重重拍在桌上,鼻孔喘出粗气,厉声吼道:散会!

教师们默默站起来,鱼贯走出会议室。

宁致远轻扇自己嘴巴,责备自己嘴欠。刘国老师走过身边,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小宁,以后日子怕不好过的。”

宁致远一怔,没有接话,只是拿着笔记本默默随刘国老师走出会议室。开个玩笑而已,校长不至于如此小气吧?!

傍晚,宁致远正就着烛火静静地看书。

突然,敲门声响起,他扭头一看,见女教师李沁含笑俏立门口,遂起身笑着招呼:“沁老师,找我啊?”

李沁身着紧致浅黄色长裙,看上去有些劣质,但款式新颖,让胸前澎湃得以充分展示,身材更为魔鬼,此时偏头笑问道:“咋?不请我进屋坐坐?”

宁致远目光转瞬即移,用哈哈笑声掩饰刚才行为的不敬,作出“请进”手势,顺手拉过寝室里仅有的一张椅子。

李沁抬负手抬步间胸前颤颤巍巍,进屋坐在椅子上,眸光流转,含笑问道:“忙什么呢?”坐在床沿的宁致远指指书桌上那本《东坡传》,随口应道:“闲看东坡思人生!”

李沁笑意更深了,在烛火映衬下甚为妩媚,伸手拿过书翻了翻,又放回原位置,抬眼瞧来,抿嘴不语。宁致远目光游离,想起前几日范丽娟的暗示,不由得心鼓轻敲。

静谧中,李沁俏脸慢慢泛起潮红,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再过一个月就期末考试了,学生成绩如何?”

宁致远见子打子回道:“还好吧。”李沁换个话题问道:“伯母身体如何?”宁致远机械地应道:“还好吧。”

男女不咸不淡尬聊着,气氛诡异。

李沁突然压低声音幽幽说道:“致远,今天下午学习会上,你可能得罪林校长了呢。”宁致远扬扬浓眉,翘起二郎腿,沉吟道:“不至于吧?我就开个玩笑而已!”

李沁摇摇头,甚为关心地说:“至于!哎,反正你小心些吧。”宁致远点点头,轻声致谢。李沁一时无话,眼神却更加明亮,再次定眼瞧着这位比自己晚一年入职的帅气男生。宁致远顿觉对方目光太过炙热,抬眼看着寝室门外漆黑夜色,不言不语。

虽然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但并不全由下半身左右,得看男人自身如何权衡情欲与理智。男女之间,始于颜值、敬于才华、合于性格、忠于人品、败于现实。宁致远这厮还算是有思想的读书人,且有过恋爱史,不会仅颜值就沉沦,当然没有颜值更不会沉沦,纵使面前这位能勾起所有男人情欲的女子,也不至于口水滴答满心思肉欲,又不是不知道那高高撑起衣服的山峰是个啥,只是不识庐山真面目而已。

静坐会儿,李沁起身告辞。

这女子独自造访意味着什么呢?为何自己这个单身汉面对性感十足的女子竟然心无波澜?

看着袅袅而去的背影,宁致远怔怔发呆好一会儿,才轻轻关上房门,坐回书桌边,又打开书页。

七月中旬,一年一度期末考试来临。

宁致远深知到了检验自己入职场第一份工作答卷的关键时刻,上完最后一堂复习课,反复叮嘱:“同学们,如何应对考试我已讲了三遍,请大家务必记住!考试关键在心理素质,一定要不慌不忙的,像平时单元测验一样,考出自己真实水平就行。散学吧!”

学生们开始收拾书包,教室里随即响起喧闹声。

宁致远慢慢踱步走下讲台,走到班长余小菲身边,含笑叮嘱道:“小菲,争取考全级第一名哈!”受到班主任当面鼓励的班长余小菲羞赧地点点头,大大地应了一声“嗯”,背起书包,扬起小手甜甜告别。

年轻老师站在教室门口,举起右手挨个空中击掌,目送朝气蓬勃的半大孩子雀跃而去,脸上笑容甚是欣慰。

待最后一个学生走出教室,宁致远关上房门,沿着台阶慢慢往范丽娟老师寝室走去。

今晚,几位年轻教师相约本学期最后一次聚餐。

见自己第一个到,宁致远对忙着炒菜的女主人说:“我来炒菜,你去张罗其他活儿,如何?”轮值女主人的范丽娟欣然同意,递来锅铲,解下自己身上的围裙替他围上。

恰在这时,李沁抬腿进屋来,见到这一幕,不由一怔,随后嘻嘻笑着问道:“我来的是不是时候,嘎?”

宁致远大囧,脸上浮起红晕。

不料范丽娟却咯咯笑过不停,顺势夸张地张开双臂,一把将准备炒菜的年轻帅哥搂进怀中,故意用酥胸蹭了蹭,转头戏谑道:“沁,要不要也来抱抱?”

李沁嘴角一撇,嚷着“抱就抱”,也张开双臂着势欲抱。可怜的宁致远吓得赶紧跳开,脸红筋涨急声道:“莫逗!”

两位女士哈哈大笑,花枝乱颤。

年轻男女之间随意开玩笑,不用当真,但不能细想,若无心仪,哪个女人愿意跟男人亲热打闹?所以,很多半真半假的玩笑慢慢变成了恋情。

被两位貌似疯丫头的女教师揩了油,宁致远心神安定,压根没当回事,神情专注地颠锅炒菜,一副大厨模样。

晚饭时,周小强、李涛和杨云峰一上桌又开始斗酒,争风吃醋愈来愈明显。宁致远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大口吃菜,偶尔小酌一杯,像个傻小子,啥都浑然不知。

大伙还在兴头上时,宁致远突然放下筷子,站起身,拍着肚子,哈哈笑道:“我吃好了,兄弟我还有点事,先行告辞,各位兄弟姐妹慢喝,喝好不喝醉!”

三位男老师齐声同意,好像巴不得这小子早些离开。李沁噘起性感的红唇,露出不悦神色。范丽娟朝宁致远挤挤眼,笑意深深。宁致远脸色恬淡,抱拳告辞,悠然离去。

找到刘国老师,宁致远提议一起出去散步。刘国老师欣然同意,边走边问:“你怎么不喝酒啦?”宁致远笑笑没有作答,用力踢一脚路上的碎石子。

走在六月乡间田垄小路上,满眼绿油油,宁致远感慨道:“今年定会有个好收成!”

刘国老师随手扯根才长穗的稻苗,拿在手里搓了搓,湿漉漉的白浆中伴有少许瘪壳,遂皱眉说道:“现正是稻谷上浆时,若连续阴雨天气,今年收成未必好。”

宁致远顿时来了兴趣,疑惑问道:“您还是种稻谷的专家啊?”刘国老师应道:“农村娃儿哪有不懂庄稼的道理!”

脑子里突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宁致远面带忧色说道:“农民尚有一亩三分地,即使旱涝总也可收,然而教师除了每月一百多块工资,要是不及时发放,就得挨饿呢!”

刘国老师蹲下身子,洗净手,站起来叹息一声,问道:“哎,致远,在这穷乡僻壤教书,你是怎么考虑未来的?”宁致远沉吟会儿才回道:“未来,呵呵,我怎么知道我的未来?”

初夏山村傍晚分外宁静,残留的夕辉为田野披上一层浅黄薄纱。同事话语深深触动这位步入职场仅一年时间的年轻人心弦,读师范学校跳出了农门,但并不意味着摆脱了贫穷。

幽幽夜色,深深忧虑,两位乡村教师脚步缓慢又沉重。

七月中旬,乾罐乡学校举行一年一度的期末考试。

一周后,交叉阅卷结束。初九六级一班打了个漂亮翻身仗,学生各科成绩较上学年明显上升,语文单科平均分超其他班近五六分。该班初一期末语文成绩较其他班可是低五六分的,仅仅一年时间,相当于暴涨了十一二分,充分证明宁致远的教学成效相当可观。

当然,宁致远心中也甚是得意,初入职场就交出如此骄人答卷,对未来教育事业信心百倍,于是欣然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学校召开期末教师大会,乡教办主任尹明文对今年教学工作取得的成绩给予充分肯定,希望下学年再接再厉。其中,对初三毕业班今年考上一名岳州师范的成绩进行了公开表扬,对初中二年级的九六级一班寄予厚望。

宁致远欣喜溢于言表,同时内心盘算着,下学年九六级就初三了,全级第一名的余小菲定能考上中专中师,其他几个尖子生也能考上县重点高中,自己很有希望成为初中班主任鲁宏臣一样的名师,凭借硕果累累的教学成绩出人头地。

散会后,学校教导主任安财富将宁致远叫到办公室,安排暑假初三学生补课事宜。听闻补课费高达120元,宁致远宁致远惊呼出声:“安主任,太高了吧?”安财富随即沉下脸,不高兴地说:“高啥?就比九五级多20元而已!”宁致远小声解释道:“我家访过一班所有学生,家境稍好的不足百分之十,绝大多数家庭拿不出120元钱的。”

安财富瞪着三角眼,大声诘问:“收费太低,哪个老师愿意放弃休假来补课?”宁致远低着头,没有回话,一脸不情愿。

从初二期末考试成绩看,乾罐学校九六级明年能考上岳州师范、重点高中的学生差不多都在一班,要不是因为这个,安财富早就发火了,甚至大声厉喝,但只得忍住脾气,诓住这个班主任,于是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声音柔软无骨般说道:“你先按照这标准去收费,个别学生缴不起再说嘛!”

宁致远“哦”一声,没有再争执,走出办公室,抬头看看耀眼刺目的阳光,心情很不爽。从他内心来讲,在学生身上摸钱是极为不耻的事!可是,学校如此安排了,自己又不得不服从。

果然,学生们极不情愿缴纳如此高额的补课费,除了家庭条件较好的几个学生缴齐120元外,其他学生缴得多的80元、60元不等,有的只能缴出10元钱,九六级一班最后收起的补课费距学校要求差口近800元。

宁致远一脸歉意地对欠费学生说:“没事,我先垫着吧,只要你们认真补课,以后考上师范或高中便好!”

回到家里,宁三娃给妈妈说起这事,希望能从父亲留给自己的钱中借支800元。致远妈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同意了,叹着气说:“三儿啊,这钱怕是收不回来了。”

宁三娃心如明镜,但嘴上还是说:“不会吧,我相信学生有钱了会补上的。”致远妈没有作声,满眼疼爱看着幺儿子。

初九六级三个毕业班中,只有一班最早缴齐补课费。教导主任安财富很满意,在会上扎扎实实表扬了宁致远,但只字未提垫钱之事。

七月中旬,暑假补课结束时,宁致远垫支的800元补课费还真打了水漂,没有一个学生再补交补课费,不过好在领到350元劳务费,损失的450元只能靠每月节约,得凑好几个月才能还给母亲。

炎热的暑假,也是漫长的暑假,两个月的带薪休假,哪个行业可堪比较?这是当教师的最大福利,也是唯一值得让人眼羡的福利。

宁三娃的暑假生活很有规律。早上懒觉起床,去菜地劳作两个时辰,下午要么酣睡,要么拿着鱼竿去池塘钓鱼,晚上乘凉到十一二点,待来电便看看黑白电视。就这样一天复一天,这厮也不觉得无聊,反而过得逍遥自在。

每遇逢场天,他便去街上买肉,当然会顺便去饭馆看望初中同学胡古月,自然会提些免费的卤鸡卤鸭或者卤猪蹄回家。胡古月那小子不但不收钱,反而眼巴巴的担心送不脱,仿佛收了东西就是给足面子,笑得脸上肥肉挤成一团。宁致远也收得心安理得,谁让他是死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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