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月末，乾罐学校终于发放工资，几位年轻教师相约街上饭馆聚餐。宁致远节约，把钱花在嘴上着实心疼，但碍于面子，又不得不参加。
走出饭馆，杨云峰酒喝酒过了量，蹲在街边欲吐又吐不出。宁致远陪在身边，为他拍着后背，不时递上矿泉水。范丽娟、李沁、李涛、周小强则站在不远处，边聊边等。
模糊夜色中，走来五六个身着花衬衫的长发年轻人，朝两位女教师吹响口哨。周小强倒还有些血性，鼓着眼睛，不满地回应：“干嘛呀？我们是学校老师！”
一个瘦猴般的小伙子不仅没有因此作罢，反而更加嚣张，指着黑瘦年轻教师吼道：“滚！信不信老子扇你两耳光，打的就是你们这群穷教师！”周小强嘴皮翻动还想顶几句，见五六个人逐步围拢，立即怂了，没敢再作声。
听见吵闹声，宁致远转头一看，想起刘国老师前些日提及之事，顿时明白怎么一回事，遂拉起杨云峰一起走过去，见为首壮汉身材尤为高大，足足一米八五以上，又觉颇为面熟，很像幼师玩伴周毅，小名周二娃，家住乾罐乡街村。
周毅妈与宁致远同村同姓，算堂姐，小时候周二娃常常来田柳村外婆家玩儿。那时候的宁家老三瘦小但精神好，满村跑，村里哪家哪户来了小伙伴，都能伙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按辈份，周二娃该喊宁致远为舅舅。
这时，瘦猴上前一步，凑拢李沁身边，伸手撩头发。李沁惊叫一声，吓得赶紧跳开，躲在范丽娟背后。范丽娟眉毛倒竖，吼道：“你走开！”瘦猴嘻嘻笑着，不退反而跟进一步，吓得两位年轻女老师哇哇大叫。
“周二娃！”宁致远大喊一声。正抱臂观望的周毅愣了愣神，随即露出笑容，应声问道：“咦，远舅！您怎么在钱罐？”宁致远心中大定，笑着回道：“我去年就来钱罐学校教书了！”随即沉下脸，朝瘦猴努努嘴，不满道：“喊住兄弟，开啥玩笑？”
周毅哈哈大笑，伸腿踢一脚瘦猴，笑骂道：“找死唆？我远舅在呢，小时候我可没少挨他揍，你是不是也想挨一顿？”瘦猴转头看来一眼，嘻嘻笑着，随即扬扬手，拽声拽气拖长声调调侃道：“远舅唆，好久请您喝酒哈！”
周毅又踢过去一脚，又骂道：“要请也是老子请，你他妈套什么近乎？”瘦猴赶紧跳开，也不恼，嘿嘿笑着，又盯着那个胸大腰细的女老师，垂涎三尺，猥琐不堪。
宁致远露出浅笑，回道：“周二娃，老子来钱罐，你娃该请客，以前我多照顾你呀。”周毅哈哈大笑，连连应道：“好呀，改天咱俩好好喝上一杯！”随后吹响口哨，带着一行人大笑着扬长而去。
最近，乾罐乡逢场天常常发生打架斗殴事件，乡政府只有一个治安员，镇不住这群游手好闲的年轻人。
周小强心有余悸说道：“前几日李学东老师上街买菜，不小心踩了周毅一脚，被当场扇了一耳光，学校也不了了之，我们还是赶紧回学校吧！”
其他几位年轻教师沉默不语，加快了脚步，心情压抑回到学校，说以后不去街上饭馆喝酒了。李沁抹抹惊悚未定的胸口，瞥见宁致远那悠哉乐哉并不以为然外的样儿，心中平添了几分安全感。
杨云峰醉得厉害，满身酒气，左一脚右一脚走得跌跌撞撞的。见其他几位老师皱着眉头一脸嫌弃毫无护送的意思，宁致远有些不明白，大家朝夕相处的，不说情同手足，起码也该相互帮助吧，谁没有遇到不堪的时候呢！
年轻教师伸出手，扶着这醉猫回到寝室上床躺下，正欲离开，却瞥见桌上散放着麻将，觉得闲来无事玩会再回去也行，便坐到桌边，手摸麻将牌猜点子。
那时候，乡镇开始流行打麻将。茶馆里打五毛钱的彩头，学校老师穷，只能玩贴纸条，纯粹娱乐。杨云峰不会做饭，寝室里放有一张麻将桌，周末大家聚在一起玩玩，打发时间。
麻将牌轻微响声还是惊动了住在不远处的林建国校长，走出寝室大声吼道：“谁胆子这么大，居然上课期间打麻将！”宁致远暗叫一声“糟糕”，迅速起身准备离去。
“嘭！”寝室房门被一脚踢开。
见宁致远一个人站在麻将桌边，林建国气势汹汹吼道：“胆敢违反校规，今天必须处理你！”宁致远闻言心头发怵，赶紧轻言轻语解释：“云峰喝醉了，我送他回来，闲着没事就摸摸点子，没和谁打麻将呢。”
盛怒之下的林建国哪里听得进去，继续咆哮：“宁致远，你他妈别狡辩，今天不收拾你，我就不姓林！”
听这霸道校长口吐侮辱词汇，加之心中宿怨，宁致远沉默了，冷眼看着这干瘪瘦小的老头，像个跳蚤般趾高气扬。
林建国继续步步紧逼，将麻将桌一拍，手指几乎触到年轻教师的脸庞，继续大吼：“和哪些一起玩的？给老子如实交待！”本就脾气不算好的年轻教师再也无法忍耐，怒气涌满胸腔，随之用力拍一下桌子，厉声回道：“老子说了，没玩！”
见被自己视如蝼蚁的下属胆敢顶嘴，林建国感到权威受到莫大挑战，再次用力拍一下桌子，气急败坏吼道：“信不信，老子明天就处理你？”
年轻教师彻底爆发了，脑壳一热，一把将麻将桌掀翻在地，任由麻将哗哗溅落，毫不示弱回道：“干嘛等明天？现在就处理我啊？最好是开除，免得再受你这‘杨白劳’的鸟气！”
林建国气得说不出话来，闷哼一声，摔门而去。
躺在床上目睹全过程的杨云峰挣扎起身，满脸惊惧又愧疚地说道：“对不起……致远……连累你了。”本还想说什么，见宁致远摆手出门而去，只好复躺下去，长长叹口气。
疾步在回寝室的路上，宁致远胸脯起伏，怒气难平，突然驻足望天，久久长叹一声：“是祸躲不过，躲过的不是祸！”
次日上午，乾罐学校校长林建国怒气冲冲闯入乾罐教办，要求立即开会研究，必须开除宁致远。
尹明文主任端上一杯热茶，满脸堆笑，温声劝道：“林老，也别生气，这不过一件小事而已，对年轻人批评批评，教育教育，改正了就行，如何？”
喘着粗气的林建国斜眼瞟着这位年轻乡教办主任，声音陡然抬高：“你尹主任别袒护，我知道他爸是你老师，上次转正那事我不过问了，今天你若想捂住盖子，我马上去县教育局说道说道。”
尹明文迅速收回笑容，脸色随即阴沉如水，也抬高声音应道：“林建国同志，你在威胁我？我是他爸学生咋啦？我袒护啥啦？我捂了啥啦？玩麻将犯法啦？你想研究，那好，我马上请程名仁副乡长过来。”说完，马上拨通桌上电话。
等候期间，二人再没说话。尹明文一脸漠然，埋头看手中材料，偶尔端杯喝茶。林建国一直抽烟，透过袅袅烟雾，脸上浮起赤裸裸的轻蔑神色。
半个时辰后，分管教育的乾罐乡副乡长陈名仁匆匆赶到，问明事情原委，不由笑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淡淡说道：“我以为发生天塌大事呢！林校长，你先不急，先找人了解了解再说。”林建国梗着脖子应道：“好，我马上通知证人。”
不到十分钟，教师杨云峰走进乡教办会议室，目光在眼镜片后闪烁不定，两股战战，浑身微微颤抖。林建国扯长声调问道：“杨云峰，昨晚宁致远是不是伙同教师打麻将？”杨云峰低着头，声如蚊叫般回道：“没有。”
林建国提高声音，厉声吼道：“大声点！”杨云峰吓得一哆嗦，猛然抬起头，在每个领导脸上扫一眼，赶紧低下头，带着哭音颤声回答：“我喝醉了……记不清了。”
尹明文脸色一凛，厉声道：“杨老师，请你想清楚作假证的后果，必须如实报告！”杨云峰听闻比校长还官大的乡教办主任的呵斥，吓得手脚不知如何安放，哭丧着脸，唯唯诺诺应道：“应该没打麻将的……”
林建国顿时发作，将桌子一拍，气急败坏吼道：“瓜怂，给老子爬回去！”杨云峰立即转过身，谁也不看，逃似的跑出了乡教办。
见此状况，静坐一旁的副乡长陈明仁心中明白了八九分，缓声道：“林校长，事实清楚了，看来并不能准确证明宁致远玩了麻将嘛，开除就无从谈起了。”尹明文补充道：“据了解，昨晚学校六个单身老师去街上喝酒，还遇到几个二流子，街上很多人可以证明，他们哪有时间玩麻将？”
林建国摆出老资格，只是脸色稍有缓和，犟声说道：“不开除可以，但要给宁致远严重警告处分，否则我就不当这个校长！”
办公室气氛瞬时凝固，唯有天花板的吊扇在轻轻晃动。
半晌，陈明仁咳嗽一声打破沉默，缓声说道：“按理说，只要没有赌博，玩玩麻将消磨消磨时间，也不是啥大事儿，乡干部还在家打麻将呢，未必都处理吗？怎么处理合适？不服众吧！我看，这事到此为止，如果林校长非要辞职，那你向乡教办打报告，请尹主任提交镇党委研究后报县教育局吧。”尹明文点点头，心中窃喜，但脸色平静，温声劝道：“林校长，望三思。”
见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林建国心知奈何不了二位位置比自己高的所谓领导，遂阴沉着脸站起身，只得气冲冲地来气冲冲而去。
坐了会儿，尹明文叹息一声，小声说道：“陈乡长啊，林见过如此这般倚老卖老，我工作很难做呢。”陈明仁正色回道：“有什么不好做的？你是上级，他是下级，下级服从上级是规矩，你也别太迁就他！”
尹明文讪笑道：“你瞧这事，整得满校风雨！休息时间大家玩玩的自由都没有，教师们敢怒不敢言啊！”陈明仁“哼”一声，缓缓说道：“乾罐教育这条线还是我在分管！”
尹明文明白这句话的份量，含笑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