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悠悠而过,借调期满一年。
这天下午,宁致远正在电脑上编辑《岳州报》小样,忽然听见周波主任在隔壁喊:“致远,戴部长让你给她回电话去。”现在,岳州县领导已配备移动电话,但凡有事秘书不用再气喘吁吁跑去当面请示,真是方便不少。
估摸还在会场上的原因,戴看兰回话声音很小:“会后你随我去长宁,参加明天上午全市主题教育活动推进会,我需要作汇报,你提前做些准备。”
宁致远放下座机话筒,随即找到周波,请示道:“周主任,戴部长下午去长宁出差,让我准备一下,以前没跟领导出过差,需要准备些什么?”周波闻言笑道:“一般准备三个方面,一是带司机先去戴部长家里拿行李;二是准备好会议发言材料和相关背景材料;三是找单位出纳借点钱备用。”
宁致远庚即给司机凯哥打去电话,然后忙着准备。
长宁市隶属丘川省25个地级市之一,下辖宁州区、永州区、岳州县、万湖县、龙水县“两区三县”,全市人口430万,但城镇化率不足40%,是典型丘陵地区农业大市。
宁致远至今还未去过长宁市,心中充满期待。
待会议结束,宁致远站在会议室门口接过部长手中坤包,一起来到停车场。他拉开后座车门,待领导坐上去后,赶紧绕过车头,坐进副驾驶室,系上安全带。
轿车徐徐启动,向长宁驰去。
司机凯文虽年近四十,驾龄却有十五六年,听说在部队当过特种兵,驾驶技术甚是了得。他从部队转业到县委宣传部开车,先后服务过三届部长,算年轻的机关老人了。
戴看兰坐在轿车右后座,仔细询问相关准备情况。待听闻一切准备就绪后,她便不再说话,闭眼休憩。
车到长宁宾馆,戴看兰打着盹还未醒。
宁致远示意凯文候着,自己轻脚轻手下车去,来到宾馆大厅报到处,替领导报名并领到住宿房卡,然后又去前台登记要一个双人标间。
他刚走出宾馆大厅,便见手挽风衣、身着白色衬衣的女部长款款而来,凯文拖着一个红色小巧的行李箱紧随其后,便迎上去轻声报告:“戴部长,已办妥。”戴看兰含笑轻点头,一起走向电楼。
将领导送进房间后,秘书司机二人来到双人标间。
凯文躺上床,长出一口气,慵懒道:“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有些疲倦,我先睡会儿,你忙你的哈。”宁致远应着,从包里拿出一叠材料,准备明天戴看兰的发言稿子。
偶然间,秘书发现,司机并没睡觉,拿着手机发信息。
一小时后,初稿出炉,再经几番修改,宁致远才自觉满意,随后拿出材料纸一笔一划誊写起来。那时候,内陆地区县区还未配备手提电脑,一旦离开办公室,就只能靠手写。
这时,房间里电话铃响起。凯文翻身起来接了电话,说道:“致远,戴部长已回到房间,问稿子写完没有,让你将稿子送去。”宁致远应道:“好的,马上。”
送过稿子,二人便去宾馆附近餐馆随便点了两三个小炒,快速吃完就回到宾馆。凯文打声招呼,就回了房间。
宁致远独自站在领导房前,轻敲三下。
戴看兰打开房门,嫣然笑道:“这么快呀?稿子我刚看完呢。”说着,她转身从桌上拿过材料递来。
站在门口,宁致远翻了翻材料,见只有少许地方有添加删改,便问道:“戴部长,还需修改吗?我马上落实。”戴看兰含笑回道:“不错,这次稿子写得很好,题目也取得好,你再誊写一遍,放进公文包就行。哦,对了,致远的钢笔字写得不错呐!”
得到领导表扬的秘书咧咧嘴,露出羞赧笑容,心中暗自庆幸。材料顺利过关,晚上不用熬夜加班了!
回到房间,宁致远反复研究材料修改之处,不由轻拍脑袋,暗暗责备:“终是格局太小、站位不高、思维不宽啊,我咋就想不到这些观点呢?”
见搭档工作量不大,凯文笑嘻嘻地说道:“喂,致远,市委宣传部司机陈师傅刚打来电话,晚上请耍呢,你需要多长时间?”宁致远知道领导司机之间关系不错,就笑笑说:“大约半小时吧!”
誊完稿子,宁致远起身拿公文包,顺势看向窗外。夜色中,一个疑似戴看兰的倩影走出宾馆大门,坐上一辆黑色小轿车,转瞬消失了。秘书顿顿神,把发言材料装进公文包,然后推推凯哥,笑着说:“活路做完了呢!”
凯文迅速翻身起床,像打了兴奋剂般精神焕发,脸儿笑得稀烂,催促道:“走,咱们潇洒去。”宁致远见这哥子火急火燎的,灿然笑道:“听凯哥的,我第一次来长宁市呢。”
凯哥更来劲了,大声嚷道:“致远,长宁不是岳州能比的!”
岳州话说,有三种关系最铁,一起杠过枪的,一起同过窗的,一起嫖过娼的。其实还应加上一种,一起服务领导的,秘书和司机的关系也很铁。
约莫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贵人娱乐城”门口。
一位中年短发男子上前打开车门,笑容可掬。凯文招手喊道:“陈师傅!这是戴部长秘书,宁致远。”
陈师傅握握初识小伙的手,呵呵笑道:“小帅哥,下车呀!”宁致远一边应着,一边推开车门,心里想:“司机见面也握手,有点意思呢。”
进到娱乐城大厅,一个身着绿色旗袍厚唇猩红的女人摇摆迎来,娇声招呼。陈师傅伸手摸摸女人滚圆脸蛋,瞧着将旗袍快撑破的胸前,嘻嘻笑道:“老办法,给那个小帅哥安排一个乖妹妹。”
女人扬手佯打,落在男人身上又如轻摸,媚声道:“要得的。”然后,她拖长声调对前台喊道:“让晓云到二0一。”
陈师傅捏一把女人腴腰,嘴上啧啧有声。女人用屁股撞一下男人手臂,嗲声道:“你这死鬼,真没良性,好久没来啦!”男人顺势将手搭在女人屁股上,扭成一团上楼去了。
这次,宁致远算是大开眼界,娱乐城竟是洗浴中心,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回呢!
年轻小伙坐在单间房内沙发上,心中忐忑,又充满好奇。
少时,进来一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年轻女子,身材格外惹火,胸前汹涌澎湃,柳腰却细得不足一握。她轻车熟路调暗室内灯光,低声道:“小女子晓云,今晚为您服务,要得不?”宁致远点点头,没吱声。
晓云面带浅笑,轻启朱唇:“帅哥,真内敛!”说着,她上前倒杯茶水放在茶几上,转身去墙角为黄桶放水。
听着哗哗流水声,宁致远心跳陡然加速。第一次来风月场所,尚未人事的年轻小伙分外紧张,不知如何是好。
待温水溢出黄桶,女子开始自解衣服。待旗袍脱开,里面竟然不着片衣,肌肤如雪。年轻小伙压不住心中慌张,颤声问道:“你干嘛啊?”晓云转身过来,一对雪白玉兔傲然挺立,嫣然一笑,嗲声问道:“小哥哥第一次来呀?”宁致远脸色迅速红了,赶紧低下头,却梗着脖子应道:“谁说的?我可是老手了,一周来几次呢!”
心知对方装门面,女子也不点破,笑吟吟地赤脚走过来,伸手替客人宽衣解带。待脱下衬衣,解开皮带褪下长裤只剩下内裤时,年轻小伙急忙捂住篷起的地方,再也装不下去了,一把推开女子双手,连声说:“不,我不洗!”
晓云顿时惊愕,脸现忧伤说道:“哥,你不洗的话,我会被扣工钱的。”宁致远急声应道:“钱照给吧。”晓云摇摇头,叹息一声,幽幽道:“不行,这是‘贵人’规矩。”
宁致远闻言突然心生悲凉,不知是为从事风尘活儿女子的无奈而怜悯,还是自己尚未涉人事却沦落来此的羞愧,总之心情格外复杂,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女子碰碰客人手臂,指指哗哗溢水的大黄桶,伸手欲拉。正因为这一拉,年轻小伙下定了决心,手忙脚乱套上衣服,拉开房门,转身对一脸惊愕的裸身女子丢下一句“我会保密的,不耽误你工钱”,随后重重拉上房门,一溜烟跑得没了人影。
坐在楼下大厅等待凯哥这会儿,宁致远突然感到一阵后怕,比刚才在包间里还心跳厉害。要是今晚遇到小说描绘的风月场所遇到黑道人物欺凌女子、主人公英雄救美然后被一起抓进八扇门等情节,那该如何是好?不仅自己没有独战全雄的武功,而且影响领导名声,被退回乾罐学校是小事,甚至被开除公职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年轻人脸色苍白无血,环顾四周,随即起身,如脚底抹了油般溜出娱乐城,一屁股坐在公路边花岗石阶上。
屁股虽冷,心中却踏实。
好半天,凯文才精神抖擞走出来,嘻嘻笑问:“哟,致远,我到处找你呢,咋跑这里坐着啦?”宁致远起身来,拍拍屁股灰尘,笑道:“我怕遇到熟人,那就尴尬了,嘿嘿!”凯文凑近耳边问道:“感觉如何?”宁致远含糊道:“跟凯哥混,当然好!”凯文哈哈大笑,兴奋道:“下次我们再来哈!”
走在前面的司机不知道,秘书在背后使劲翻着白眼。
坐上出租车,回头看一眼“贵人娱乐城”霓虹灯牌子,宁致远眼眸透出几许忧伤,还有几分庆幸。
夜已深,长宁宾馆十二楼最靠右边那间房未见灯火,窗帘半拉,微弱月光映照在一个年轻脸庞上,几许朦胧。
借调县委宣传部这一年,也是来县城生活的一年,不仅涉足教书以外全新领域,更是接触到了神秘官场种种规则。比如,上下级决不可逾越的尊卑规矩,树静风不止的机关之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官场商场欢场隐秘融合,如此等等,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全靠天赋慧根各自处之。
现在想来,今晚初涉风月,关键时刻猛然惊醒狼狈逃窜,虽未实质性沦落,但人生警钟猛然敲响。原来,一些貌似稀松平常之事,大家普遍在做也乐在其中的潜规则却深藏做人底线之风险。既出身军人教师双重家庭,又自认为读过一些书的新时代年轻人,如何让理智控制欲望、守住基本底线,就需要常扯衣袖、泼泼冷水了。
毫无睡意的年轻秘书深知自己做了错事,如同小时候惹祸般惴惴不安,嘴上喃喃道:“宁致远,老子瞧不起你!”
不知站了多久,年轻秘书两腿酸麻,摸黑走向床铺,心中惦念着自己的领导现在回宾馆与否,太晚会不会不安全。
大雾弥漫,模糊了城市阑珊灯火。
时候该是凌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