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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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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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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过后总会晴》连载

第四章 偷梨风波

从学校搬到这易家祠堂,学生就发现周围的树木不少。但都是些槐树,榆树之类的杂灌木树,而唯独离学校远的一块空地上有棵挺拔高大的梨树。巨大的树冠,茂密的树枝丫上,搬来时就已经结梨了,只是小,还青涩。魏老夫子和吴唯一他们几个早盯上这梨树,不仅是他们几个,恐怕全校的男生和女生都盯上了。那种年代,有几个学生的家长舍得掏钱买水果吃。然而,这树是归学校还是农户的,谁都不知道。附近百十来户农户,也没见有农民来管理这梨树。树下已经是杂草丛生,高的淹没了膝盖。终于盼到了梨子成熟,又大又沉地挂满了枝头。沉甸甸,金黄灿烂,熟的可爱。也没见有人来采摘。

魏老夫子估计这梨一个有半斤重,很是好奇。趁午休的时候,他就带了吕向前、刘一新、张福中跑去看,在草丛中翻找,一无所获,大失所望,又带他们灰溜溜跑回宿舍。

“魏老夫子,你没吃过梨吗?”吴唯一不稀奇,他小时候被父母送到奶奶的乡下,什么水果都爬在树上吃过。

“没吃过,我老爸有钱买酒喝,就不肯买个水果给我吃,长这么大了,连梨子什么味道都不知道。”魏老夫子实话实说。

“梨子甜脆,汁水多,味道好。你想捡,做梦,全校那么多人,落下来,等你几个去捡,早捡走了。”吴唯一说。

“有可能。”魏老夫子说。

半夜时分,一阵劈雷后是狂风暴雨。秋后这么大的雷雨还真少见。魏老夫子一阵激动,雨刚一停,就摸黑爬起来叫吴唯一和其他几个人,跑去捡梨。

“吴吹,快起来,肯定落了不少梨。”魏老夫子掀开他的被盖说。

“不去,我睡觉,不感兴趣。”吴唯一又拉了被盖说。

魏老夫子见他不去,就又带了吕向前他们几个摸黑跑下宿舍楼梯,又摸黑朝那梨树跑了去。隔了好会,吴唯一被他们又跑上楼的响动惊醒了,他翻身起床,坐了起来问:

“收获大吗,捡了多少?”

“收获个屁,一个都没找到。”魏老夫子说。

“肯定有人比你们早,冒雨不顾命捡走了。”吴唯一说。

“不可能。害得我们几个裤子都湿了,鬼影子都没见一个,白费劲。这梨子也长得怪,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雨,居然没掉个下来。”魏老夫子又抱怨说。

“你们傻呀,摇呀,摇就落下来了。”吴唯一说。

“吹吧,摇不动,稳如泰山。你当我们傻呀,我和向前都摇过了,纹丝不动,太粗大了。”魏老夫子又说。

“那就是活该没吃的命,睡觉。”吴唯一又蒙头睡了。

“我们原先痾过尿的那竹杆,还找得到吗,用杆子打,肯定下来。”有人问。

“早就被厨房弄去当柴烧了,就连那堆搭手架的也不见了。”有人说。

“旗杆子呢?”

“旗杆子放在后勤仓库房里,窗户都没一个,偷不出来,除非撬锁。”有人说。

“撬锁干不得,抓了开除,书都读不成。”有人说。

“我想起来了,农民家有竹杆,晒衣裳有竹杆子。天黑了我们去偷根回来,藏宿舍里,晚上用竹杆子打,没有打不下来的梨。”魏老夫子不甘心失败,于是又提议说。

“这主意好,晚上我们去偷根回来。”有人附和说。

“吴吹,你去不去?”魏老夫子问他。

“不去,太辛苦了。”吴唯一回答说。

果然第二天下晚自习,魏老夫子就带了几个人,摸黑朝附近的农户家里跑了去。没手电筒,路不平,跌跌拌拌,还没到院坝,一阵狗的狂叫就吓得他们连滚带爬跑掉。幸亏那狗栓了狗链子,没追出来。第二家依然如此,人还未到,又是一阵狂叫,直扑他们而来,吓得他们夺路而逃,还幸亏跑得快,狗没追上来,才狼狈不堪地跑回学校,跑回宿舍,心中害怕不已,气喘不停,逗得吴唯一一阵大笑。

“魏老夫子,你这主意也太馊了吧。你想,这乡下的农民都单家独户,有不养狗的吗。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咬死你们几个笨蛋,算万幸了。咬伤一个,看你怎么向学校交待。偷竹杆子打梨子,不开除你魏老夫子才怪。”吴唯一见他们还是一副惊恐样,说话都打抖了就笑个不停说。

魏老夫子还是不心甘,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想法。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

“吴吹,你不是说过你爸妈送你到乡下的时候学会了爬树吗,你该不会是吹牛吧。”

“会爬呀,你们不会?”吴唯一反问说,“谁吹牛了。”

“这梨子树你爬得上去,我不信?”魏老夫子激动说。

“肯定爬得上去,才高五六米,十多米的树我都爬过。”

“你吹牛吧。”魏老夫子说,“我们就不信。”

“我们都爬不上去,就不信你吴吹能爬上去。”其他几个都说。

“还不信,什么时候,我爬给你们看。”吴唯一说。

“晚上,白天怕老师看见。”魏老夫子说。

“晚上不行,没手电筒,有手电筒也不行,怕巡夜的校工看见,电筒愰,逮住了。”吴唯一说。

“那就中午吃过饭,午休的时候。”魏老夫子说,“中午老师也要午休,没人看见。”

“不行。”吴唯一说。

“为啥?”魏老夫子问。

“张国林办公室的窗口正对着那棵树,被他看见了,可倒霉了。”

“我负责望风,一有情况你就溜下来,我们跑散了,逮谁去。”

“万一被逮了呢?”吴唯一还是有点害怕被张国林逮了,张国林本身对他就耿耿于怀,有成见。

“吴吹,你是吹牛会爬树吧。别怕,我把人安排好,专门盯张国林,他一朝办公室走,就报信,你就溜下树。还有逮住了你就说是我魏老夫子出的主意,是主谋。该放心了吧。你只管爬树,摘梨子往下扔。”魏老夫子说得振振有词,好似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行,我爬,不然你们又说我吹牛。”吴唯一最后说。

一切都谋划好了,到了午休的时候,这伙人磨磨蹭蹭,看同学和老师都各自朝宿舍走了。学校门内门外,一片寂静,太阳又大,是当顶晒的时候,耀眼刺目,周围都是蝉鸣,催眠似的鸣叫,他们才溜到那棵梨树下,望着吴唯一,看他脱了鞋,手脚灵敏地爬到了树上。他爬上树,坐到那大树的叉上,往下一望,约好来的是六七个人,突然钻出了二十多人,都抬头望着他,催他赶快摘。吴唯一还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开始伸手摘梨了。摘一个丢一个,下边的人就开始争抢,他也不知道摘了多少个,突然被一声大喊震住了。

“吴唯一,下来,你胆子太大了!”张国林办公室的窗户推开了,探出身子朝吴唯一吼叫。

下边的人听见张国林的喊声四处逃窜开了,一瞬间就不见了人影。吴唯一知道遭了,他顿坐在树叉上,动也不动,整个人被晕倒了。跑是来不及了,抓了现行,跑也没用。他就这样傻傻坐在树枝上。

“下来。”直到张国林老师走到树下,提起他那双破鞋说,“下来,听到没有。下来跟我到办公室去。”

吴唯一这才爬下树,光着脚,跟在张国林老师后边朝办公室走去。

吴唯一爬树偷梨被抓的消息也传开了,很多闻讯的同学也围到张国林办公室门口来了,还有人跑到那梨树的草丛中去翻找,看看有没有捡漏的梨子。

进了办公室,张国林就把门关紧了。吴唯一垂了头,立在办公桌前,脸色苍白。他明白,这祸闯大了。

“吴唯一,你也是太胆大了,那么高的树你敢爬。你知道是什么性质的行为吗?”张国林气愤地说。

自己的学生,明目张胆,大白天爬树偷梨子,他当老师,当班主任也不光彩呀,所以愤恨,恨不得煽吴唯一几耳巴子。吴唯一还是呆呆地立在那儿,一句话都不说,说不说都该处分,只是不知道这处分有多重,反正在全校的名声坏了,偷梨子,小偷,从此就要背上这种恶名。

“吴唯一,你老实交代待,还有哪些人参加了,是谁的主意?这是人家农民的财产,你把名字都写出来,写清楚,争取学校从轻处分你。”

张国林老师不相信他吴唯一一个人有这胆子,光天化日一个人爬树。他推开窗的时候,喊的时候,明明就看见树下二十多个人,只是跑得快,像兔子似的溜掉了,他没看清楚还有谁。吴唯一成绩好,爱出鬼主意,但一个人干这种出格的事可能还没这种胆子。因此他把钢笔和一张白纸递到吴唯一面前,口气缓和下来说:

“写吧,都有些什么人,想清楚,交待了,写清楚了,报到教务处,争取从轻处理。”

吴唯一听了更不敢写了,偷盗名声有了,再交待出来,就成了变节者,就成了叛徒,连累一大片人。这些人,他都认识,叫得出名字,而且还有七八个是好朋友。他才不敢交待写出来,写了,不光是大家看不起,连朋友都没得做了,还背上变节者,叛徒的骂名,从此抬不起头,没面子做人。

看见吴唯一既不说话,也不写出来,张国林老师有些生气了。偷梨子的事瞬间在学校传开了,他也捂不住了。

“吴唯一同学,你想清楚,交待了,就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教务处讨论处分我也好为你说几句话,酌情处理。你不是充好汉,你想过后果吗?附近农民跑学校来告状的还少了吗。偷地里的花生,偷红薯,你想当偷东西的典型吗?”张国林老师取下眼镜,唉声叹气说。他不想他班上的学生当反面的典型被处理,何况吴唯一成绩还不错。见吴唯一还是不说话,又见教导处派人来催,他只好说,“你先下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把名单写好交给我,充好汉当英雄不会有好结果。”

吴唯一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外边一堆围在门口偷听的人一哄而散。他不恨张国林,只是埋怨他这个时候跑来办公室干啥,觉不睡,怪辛苦,才抓了个现行。他怪只怪魏老夫子这帮人办事不牢,说好望风报信,一见摘了梨子都跑来抢了。他知道,这次跑不了挨处分了。过去农民跑来学校告学生摘黄瓜、刨红薯,没现行,没处理过。农民闹凶了,学校赔几个钱了事,这次抓了现行,学校不杀鸡儆猴才怪。他看见张国林老师朝教导处办公室走去,他才一个人怏怏不快地回到宿舍。

“吴吹,你交待坦白了吗?”魏老夫子一直忐忑不安,怕他交待了,所以一见吴唯一就赶紧问。

“交待个屁,你们不是有人在外边听吗?”吴唯一说。

“听不清,门隔音太好了。”吕向前说。

“你魏老夫子才是吹牛,还说安排好了,有人通风报信,报个屁信,你把老子害惨了。”

“这也不全怪我,看见你丢梨子,都跑去抢了,顾了吃就忘了大事。张国林这四眼狗也多事,跑来干啥。”魏老夫子解释说,“幸亏你没交待我们。”

“交待了,我不就成了甫志高,成了叛徒,变节者吗?还有梨吗,给我一个。”

“哪有多的,下边的人都不够,还有几个人没捞着。”

“吴吹,你仗义,你......”

吕向前话还没说完,学校紧急集合的铃声响了。

台下是黑压压的几百个学生,按班级排好。吴唯一被喊到台子上,垂头站着,众目睽睽之下,够耻辱了。教导主任训话。讲了什么,训了什么话,他听不清,脑袋嗡嗡作响。他只听到四个字的处分结果,勒令退学。一散会,学校告示板上就贴出学校的处分决定,盖了鲜红的公章。吴唯一想到了处分,但没想到处分这么重,书读不成了。他含泪跑回宿舍,找出绳索,要捆被盖悄悄地灰溜溜地回家,他还没想好回去怎么向家里交待,校工就跑来了。

“吴唯一,不准一个人离校。学校已经通知你妈单位了,你母亲来接了你才准走。”校工说。

“你们通知我妈单位干啥?我妈是临时工,你们通知了,单位不是都知道我妈的儿子在学校偷东西被开除了吗。你们太可恶了,我犯错就是了,还连累我妈。天啊,你们还要不要我活啊,你们要逼死人吗?”

吴唯一咆哮起来,流泪大哭起来,哭声凄惨。校工立在一旁,无话可说,只好下楼去。

哭了一会,唐慧就走了进来,坐到他的旁边,没有说话,任他发泄,任他哭泣。她也忍不住流泪了。

“吴唯一,别哭了,你再去找张国林,认错,写检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留下来读书。”唐慧劝他说。

“可能吗,宣布了,告示也贴了,收得回吗?”吴唯一抬起头,泪眼朦胧地说,“唐慧,你跑来干啥,是不是看我笑话?”

“不是,同学一场,我请了假来看你。我不恨你了。”唐慧抹着眼泪说,“书读不成,吴唯一,你往后咋办?”

“没想过。唐慧,我读不成书,你好好读啊。我也不讨厌你了。”吴唯一这时才对她说,“我恨他们告诉了我妈单位,害得我妈也丢人现眼。”

“张国林说了,怕你一个人跑出学校,出了事学校不好向你家长交待。”唐慧说。

吴唯一母亲赶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花白的头发,半天苍老了许多。她领了吴唯一,去了张国林老师的办公室,流了泪,絮絮叨叨地恳求说:

“请学校和老师看在吴唯一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原谅他,让他把初中读完,也就是一年多点的时间。他现在不读书了,工作也找不到。求学校和老师开个恩,发个善心。你们告诉我,我打他,天天打他都行。求学校别开除他,求老师了,我跟你们下跪行不?”

说完,吴唯一就看到母亲流泪“扑通”一声跪到张国林老师的面前。吴唯一去拉母亲,被母亲推开。张国林也是无话可说,只是把那盖了学校公章的处分递给他说:

“吴伯母,带他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好了再送回学校。”

“还能读书?”母亲含泪问。

张国林伸手扶着眼镜,没有回答她。

“妈,我们走。”吴唯一拉起母亲说。

围在办公室外边的同学都闪让开,看着吴唯一扛着被盖,跟他的母亲伤感地走出办公室,走出学校大门。大门外,唐慧一直立在那儿,目送他们在黑夜里渐渐走远,消逝得看不见,被茫茫的黑夜吞淹。

四五十里的路程,母亲扛着儿子的被盖,没说一句话,没骂他,只是不停地低声叹息。回到家里,弟弟妹妹早已横七竖八地挤睡得熟睡不醒。母亲没有骂他,更没有打他,只是对他说了句:

“儿啊,你不读书了,想想以后咋办?”

父亲出差没在家,吴唯一明白,纵然父亲在家,也不会打他骂他。因为父亲从来就没打过、骂过任何一个儿女。何况父亲也是时运不济,坎坷一生。

吴唯一为了牵连母亲而感到悲哀,更为了被剥夺了读书的机会感到愤怒,心一横,没过几天就和几个小学的同学开始了一段流浪生活,浪迹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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