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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就一所高级中学，座落在城市的郊外，环境优美，靠近河流。校园外是一片农田，但通往校园的道路是条林荫大道，围墙里面也是绿树遮阴。农田边的小溪终年不断的流水，使校园沉浸在宁静之中。初三的二班，只有魏斯奇和唐慧考进了高中，但没有编到一个班，更不可能同桌了。一班也考进了几个同学，但他和唐慧都不熟悉，更不可能交往了。高中一个班，女生也很少，男生占了三分之二以上。他和唐慧都知道进了高中就意味着有可能考进大学，才有可能各自摆脱酗酒的父亲和令人讨厌的家庭，开始独立的生活。不在一个班，魏斯奇和唐慧接触的时间少了许多。魏斯奇也一头扎进学习里，唐慧却感到学习越来越吃力了，课程的内容加深了，班上的人素不相识，各自都在为自己人生作最后拼搏，没人顾得上她。她渐渐灰心了，高中虽然毕业了，高考落榜了，魏斯奇上榜了。
高考成绩一公布，录取通知一到家，魏斯奇家就开始宾客盈门，码头工会主席首先登门，紧接着就是街道的主任，左邻右舍。这码头的子弟破天荒出了名大学生，就像是中了状元一样，朝贺的人络绎不绝。虽然没有车水马龙，魏家的那道烂门槛不停地有人跨进来，有时门外挤得水泄不通。搬运工的娃儿考进大学，闹得小半个县城都知道了。
姜桂花的竹牵绳编不成了，魏忠全的码头放了他三天假，要他接待好街坊邻居和来朝贺。屋子本来小，来的人挤得水泄不通，香烟缭绕，熏人，呛鼻。而魏忠全为了显摆，只要一有人窜进说声好话，他就要招呼儿子出来见面，答谢，弄得魏斯奇火冒三丈，很不耐烦。才第一天结束，还没吃饭，母亲姜桂花也来不及做饭，人来人往的，魏斯奇就对父亲下达了拒客令。
“爸，从明天开始，不准开门，谁都不准进来。像什么话，我家又不是茶坊酒店。我考上大学关他们啥事，瞎高兴什么，我一见就烦。”魏斯奇凶狠地盯着父亲说。
“人家来朝贺你还烦啥，老子高兴，八辈子烧的高香，你龟儿子还烦！”魏忠全又提了瓶酒，拧开盖往里一倒说，“工友们替你老子高兴，你还不高兴，人情世故，你娃儿懂个屁，读书读成了书呆子。”
“他爸，你对斯奇说话客气点，考上了大学，往后就是国家干部了。”母亲姜桂花边生火做饭边劝说。
“大学生，干部又怎么样，还不是我的娃儿，想骂想打天经地义。了不起，尾巴要翘上天了。”魏忠全喝了口酒伸手抹了下嘴巴说。
“你要再敢骂敢打，我就宣布跟你脱离父子关系。”魏斯奇也不服气地说。他觉得父亲太专制了，太蛮不讲理了。
“你敢跑去登报，老子就敢跑学校去告你，你这娃没良心，要当陈世美。”魏忠全来气了，喝进嘴的酒都喷了出来。
“啥叫陈世美，你懂不懂。你去了，学校理都不理你，你连东西南北路都找不着。”
“老子可以不给学费，不给伙食费，饿死你。”
“我可以申请助学金，勤工俭学，挣钱养活自个，气死你。”
“好了，好了，吵够了没有？”母亲姜桂花见父子俩互不相让，气得大声吼了起来说，“斯奇，街坊邻居，你爸单位的伙计要来，我们挡不住，都是来图个高兴。你烦，你不高兴，要图清静，明天吃过早饭，自个出去找地方玩。人家来朝贺，关了门不见，得罪人。他爸也不要再说了，我们家斯奇真的争气，学习你管过吗，书是人家自个读出来，又不是你帮他读出来，你骂个啥。”
“总是我拿钱给他读的书嘛，平白无故别人拿钱给他读书吗？”魏忠全口气缓和了嘟咙着说。
“他爸，钱是你一个人挣的吗，我没挣吗。儿子读书花钱，我也有一份吧，你吵什么，闹什么。再吵再闹，别说儿子不认你，我不做饭，你吃个屁。再吵再闹，我们离了婚，我跟儿子过，你就光杆司令一个，没人听你吼了。”
母亲姜桂花这番话还真把魏忠全镇住了。父子俩的争吵这才结束了。魏忠全一个人无趣，只好喝闷酒。他本来心花怒放，高兴一阵子，没想到被儿子和婆娘泼了瓢冷水。他这辈子能高兴自豪的事几乎没有，儿子考上大学，领导来，街邻来，工友来朝贺，是件最光荣、最自豪的、最骄傲的事情。文盲家庭，寒门出了个学子，大学生啊，没想到弄来儿子不高兴，婆娘不高兴，还真成了孤家寡人，光杆司令，说话没人听了。早知如此，真该叫婆娘多生几个娃，婆娘也不争气，就生了这么个管束不住的家伙。
魏斯奇从接到录取通知，只是高兴了一阵子。他本想可以炫耀一番，可中学时候的狐朋狗友知道了一个都没来，就连唐慧都没有来。来的尽是父母亲单位的不三不四的人，说着脏话，吞云吐雾。父母都是独子，在县城没亲没戚，老一辈的人都死光了，值得炫耀的人都没一个。他想去找唐慧，又怕唐慧没考上，找上门去世故意气她。毕竟高中不在一个班，偶尔才见一面，联系少了，这个时候找上门去了，他怕不妥，他怕她埋怨，为什么不像初中时候一样帮她。高中时候，同学间都有点自私，生怕帮了别人耽误了自己，毕竟能考入大学的名额指标少，竞争厉害。他想来想去，除了睡大觉，就是到街上瞎逛，偶尔也跑去新华书店取几本书看，打发时间，逃避家中的吵闹。
他在书架上取了几本书，随便翻翻，心不在焉，又把书放回原处，读不下去，他渴望假期赶快结束，去到陌生而又充满神秘的大学校园，去过他向往的生活，完成人生的转折，脱胎换骨。他无聊地走出书店，埋头沿街慢步，无目的地，东走西看，从他身边走过的人，仿佛都是与他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突然有种超然脱俗的感觉，又有种孤单凄凉的味道，没人认识，注意他，又成了芸芸众生中的草木愚夫，肉眼凡胎。
“魏老夫子。”
对面走来的一对手挽手的人突然立在他的面前，叫他的是女的，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你是，左小勤。”魏斯奇终于记起来了，四年多了，初一初二的同班同学。那男的他也想起来了，是当初风流倜傥的化学老师。如果不是左小勤叫他，路过，碰面他也不认识了。左小勤完全一副家庭妇女相，当初风流倜傥的李老师却没有了一脸的傲气，有些愁容满面，手里还拎了个菜篮。他问他们，“你们这是去哪儿？李老师。”
“去菜市场买些菜，你呢？魏斯奇。”李老师问他。
“去了书店出来。”魏斯奇说。
“吴唯一吴吹呢，现在怎么样？”左小勤可能是碰到同学，有些眉飞色舞地说，“我那时就喜欢他吹牛，神气十足。”
“早就离开了学校，不读书了。”
“这我知道，我是说他现在，你和他不是耍得挺好吗？”左小勤又问。
“他离开学校我们就没联系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估计，反正不是很好。”魏斯奇说。
“可惜了。”左小勤说了句，笑了笑。
“我们走吧，小勤。”李老师好像不耐烦了，催促说。
“小勤，李老师再见。”
魏斯奇还是礼貌地说了句，他站在原地望见左小勤挽了李老师提了菜篮的手，朝菜市场方向走去，感叹起来，问了吴唯一，没问他现在，如果问了，他该不该把考上大学的事告诉他俩，肯定要，只是没问。初二时，吴唯一在班上成绩不错，左小勤在女生中也不错。他也想他俩现在如何，不敢问，怕他俩尴尬。都提篮子去菜市场买菜了，肯定好不到哪去，油盐酱醋可能已经渗进了她俩的生活。他为左小勤感到可惜。她在班上女生中相貌平平，比不上唐慧，但文雅，静谧。她和吴唯一如果读完初中和高中，考上大学都不成问题。她偏偏又喜欢了年轻英俊的李老师。李老师课讲的好，妙语连珠，风度翩翩，不仅左小勤仰慕他，几乎学校的女生都崇敬他，又是单身，可是她和他在校外的包谷地幽会，被学校巡夜的校工发现了，抓了个师生恋的现形。李老师被辞退了，左小勤被开除了，反而成全了她和他正大光明的恋爱。魏斯奇估计他和她组成了家庭，去菜市场买菜。他有种说不出的替他俩悲哀，一个好好的学生，一个好好的受欢迎的老师，何苦急那么阵子时间，就被抓了个现形。他估计他俩现在过得不是很好，至少是太一般吧。
望着左小勤和李老师走远，魏斯奇又忽然生出一股凉意，有种被人忽视和小看的感觉。考上大学，那么大的事情，问吴吹都不问自己。他也承认，读初中时不如吴吹，不被他俩看重纯属自然，但今非昔比。李老师也是高师化学专业的高材生，也许才不在意你考没考上大学。他自我安慰一番，才调过头，惊诧地发现前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唐慧。
“你好。”魏斯奇先开口礼貌地问好。
“你好。”唐慧的回答有些冷漠。
再看，唐慧剪了短发，脸上写着忧虑，布满惆怅，反而使她更加楚楚动人，犹如只宠物猫一样，既可爱而又令人怜悯。
“你考上了？”唐慧问。
“考上了。”魏斯奇回答说，“你是想复读一年再考，还是有其它打算。”
“街上站着说话不方便，去公园凉亭坐坐聊，怎么样，我知道你肯定很忙，事情多。”唐慧主动说。
“不忙，事不多。”魏斯奇赶紧说。
他知道，听唐慧说过，公园离她家不远，就在附近，离这儿也不远。就跟唐慧朝公园走去，一路上，她和唐慧都没有说话。
公园环境不错，绿化很多，高大的树冠遮挡了阳光，遮挡了炎热。那凉亭建在一个土垒的高坡上，爬上去一眼就望到远处街道，车来人往的熙熙攘攘。魏斯奇站到唐慧的旁边，望着远方，没有先说话。她落榜了，说什么好。如果她考上了，他肯定有说不完的话。如果她考上和他同一所大学，他更有说不完的话。听说进了大学就可以谈情说爱了。他在想，如果那样他就可以公开牵了她那朝思暮想的芊芊细手，夜晚在校园散步，畅谈人生，理想和抱负，构想未来的生活。可是不现实了，他和她有了落差，甚至是一道沟坎了。望着唐慧，又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如此貌美如花的她怎么就落榜了。
“你为啥剪短了头发？”魏斯奇找不到适当的话题，只好说。
“剪短了不好看吗？”唐慧说。
“好看，你披着长发的时候也好看。”
“考试完就剪了，剪短了洗头方便，少用皂角水，吹一会就干了。”唐慧伸手理了理头发说，“你认为我复读一年有用吗，还能考上吗？”
“有可能，很多人都是复读一年，第二年就考上大学了。”魏斯奇说。
“我不敢肯定复读一年就考得上，我这次差的分太多了，复读一年，没考上，时间也耽误了，现在工作也不好找。”
“高中我们在一班就好了，估计你也考上了。”魏斯奇有些遗憾地说。
“你考上就行了，我已经在街道登了记，想早些参加工作。”唐慧说的时候眼睛都湿润了，“早工作，早为人妻。你咋一个人跑出来了，没跟你爸妈呆一块。”
“跟我老爸吵嘴了，家里一天到晚都是人来窜门。”
“热闹高兴啊，还跟你爸吵架。”唐慧毫无表情说。
“你爸还酗酒吗？”
“照样，你爸呢？”
“一样，反而比过去喝得多了。”
“我爸也是，比去年酗得更厉害了。”
“假期我回来看你。”魏斯奇眼见话题跑偏了，赶快说。
“你会来看我？”唐慧惊诧地看着他笑了说，“我有工作，说不定都要有男朋友了。”
“不可能吧，那么急耍朋友？”轮到魏斯奇说。
“有啥不可能，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唐慧意味深长说。
又轮到魏斯奇无话可说了，他又不敢说喜欢她，更不敢说要她等他。唐慧这种漂亮的女人，耍了朋友，那不是便宜了那个男人。从内心讲，他喜欢她，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
临走的时候，唐慧好想他伸手抱抱，高中三年分开了，偶尔见面，他这一走，还不知道何时相见，还不知道他到了大学能否再遇新欢。她觉得心痒痒的，看他走后，脸也红了。魏老夫子啊，还是不谙女人的心事，约到这儿来，就是想听他说几句喜不喜欢的话，一句都没听到，尽说些不相干的屁话，她后悔了，瞎耽误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