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一过完,临到要去学校报到的前几天,高中校长临时召集考进大学的十几名考生开了个欢送茶话会。除了校长,教导主任,还有毕业班各科老师,讲了些鼓励的话,还说他们这十几名学生都要上大学学校的光荣榜,载入校史。光荣榜上是他们每个同学的名字,照片,考入的大学的名字,而且要延续到第二年新考入大学的同学才被替代掉,以此鼓励正在读书的高中同学,多光荣啊。魏斯奇没有想到,初中的班主任老师张国林老师也来参加了,而且见了张国林显得很激动。他教的初中班考入高中的有十个,但考进大学的就只有魏斯奇一个,他也感到自豪,毕竟初中时他亲自培养和调教了魏斯奇。散会以后,他找到魏斯奇,聊了些进大学学习的情况,把他自己在读大学的一些体会告诉了他。突然问起了吴唯一的情况。
魏斯奇叹了口气,看着张国林,才一别三年,张国林仿佛老了。那眼镜片好似厚了许多。他喜欢听张国林讲语文课,读课文抑扬顿挫,声音洪亮,读到好的课文,好的古文,他神采飞扬,眉飞色舞。一不讲课,又是一脸的严肃,紧绷神经。难怪,初中的班主任管理学生费神,今儿个怎么伤感了,提起了吴唯一,使魏斯奇措手不及。
“他离开了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吴唯一自尊心强,不仅和我没联系,跟其他同学也没联系过。找不到,就像人间消逝了一样。”魏斯奇低声说。
“没联系了,可惜了,可惜了。”张国林说。
“读了高中,他可能也考不上,他家成份不好。”魏斯奇说。
“不一定。吴唯一成绩好,是可教育好的子女,有可能大学要录取他,可惜了,可惜了。”
张国林摘下眼镜,用手抹了抹,又连说了两个可惜,魏斯奇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张国林此时才在想,如果那时他不到办公室去,不推开那扇窗,或者是看见了也装聋作哑,不报教导处,那么他今天来欢送的就不是一名,而是两名。因为吴唯一的成绩、聪明都比魏斯奇强,他这班主任又该荣耀,多一个大学生啊。可是悔之晚矣,那也是他当班主任的责任啊。他曾经对吴唯一的妈妈说过,教育好了再送到学校来,可是没送来,而且还谁都不知道他的消息,张国林有种深深歉意,培养一个学生不容易,千辛万苦,而毁掉一个学生,太容易了,违反任何一条纪律都可使其毁灭。他在想,如果吴唯一尚能安好还好,如果有什么不测,他的心中就永远压了块石头,沉重。
魏斯奇可能也读出了张国林老师,他也有些心里不安,毕竟他才是出谋划策的罪魁祸首,只不过是侥幸逃过,是吴唯一的大义和仗义拯救了自己。他也有些深深不安起来,只是很快就忘记了,沉浸在新的人生途中的愉快去了。
大学并不是魏斯奇想的那么容易谈情说爱,女生少,一个班就四五个。而且都是些高傲得令人生畏的公主一样,冷漠得不近人情。男生呢,才华横溢的人又太多,都是天之骄子。同他一个宿舍的尚志海,就是个多才多艺的人,跟吴唯一一样,能说会道,一进校就当选学生会的文体委员,社交广泛。尚志海长得挺帅,浓眉亮眼,身体健硕,爱好运动,又会演讲。初中高中参加学校和县上的演讲比赛还拿过奖,成了他最值得炫耀和令人羡慕的事情。宿舍其他几个男生,各有所长,都是一门心思研究学问。魏斯奇自己和他们比较,才知道相形见绌是什么意思,黯然失色。论相貌,身材,他不如尚志海,论才气他也不如另两个室友。人家反应快,而他老感觉迟钝,大学学习虽然没有高中紧张,拼命,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从此记住了喜欢酗酒的父亲说的黄金屋,颜如玉。他拼命看书,跑图书馆,反正谈情说爱在这儿轮不上他。
“小魏,你咋不抽时间出去玩,参加些同学的活动,下课就待在寝室看书。”
尚志海比他年长不到一岁,自然称呼小魏,在大学没人知道老夫子这个绰号,幸亏高中同学没人进这所学校,否则魏老夫子又要出名了。
“尚哥,我愚笨,反应慢,没办法,只好笨鸟先飞。”魏斯奇只好敷衍说。他怎么好说囊中羞涩,无处可玩,没女同学搭理。
“小魏,有女朋友吗,是在老家?”尚志海问。
“没有。”魏斯奇直接回答,他不知道唐慧算不算。
尚志海过去同他聊过很多话,女朋友还是第一次,问得很突然。
“没有就在班上或者学校交一个。”尚志海提议说,“不然,这几年你的生活就单调了。”
“开玩笑,班上就那么几个,早被人家霸占,轮不上我。”魏斯奇笑了笑说,“我貌不惊人,又不会讨好。尚哥,你才该在学校耍一个。那么多女同学都追你,没见你喜欢,约过一个。”
“我不在大学耍女朋友。”尚志海说。
“为什么?”魏斯奇吃惊地问。
“有个问题。”尚志海缓慢地说,“主要毕业分配,如果毕业分到一个地方还好,否则就是鸡飞蛋打,浪费感情。”
“尚哥,还有这种说法。”
“肯定。学校包分配,一般原则都是分配回当地,除非你有特殊关系。”尚志海告诉他说。
“为什么学校男女生还有那么多耍朋友的呢?”魏斯奇好奇问。
“各有各的原因,青春期躁动,学校又没有明文禁止。但考虑远点没啥。最怕的感情陷深了,难以自拔,毕业分配分居异地,申请调动痛苦、麻烦,图一时之快没意思。”尚志海告诉他说,“是好玩,无聊的时间打发了,阅历丰富了,带来的伤痛也不少。”
尚志海的一番话,醍醐灌顶,使魏斯奇突然开窍。他佩服尚志海,功课那么忙,他还有时间热心组织各种文艺体育活动,精力永远旺盛,在学生中挺有号召力,口才又那么好,才不像自己笨嘴笨舌。他从此就把尚志海当成学长,大哥,知己。
“小魏,课余去参见些活动,不喜欢体育,有文学社,有话剧社。去了,对你肯定有帮助。”
体育样样不行,初高中勉强过关。戏剧社不会演,只会看,去了没意思,他不喜欢演员装腔作势,上台就换了副面孔。文学社好像马虎,初高中课本上读过文学的课文,也听语文老师讲过中外的一些文学名人。文学社果然是些学校才子才女的聚会场所,一间教室大小的地方,挤满了各个年纪的文学爱好者几十个。他也吃惊,都是读工科的,怎么还有这么多人爱好文学。他进去的时候,集会时间开始了,有人在朗诵诗歌,散文,有人在争论,辩论。为一本书,为书中的一个人物,争得面红耳赤。甚至还有人为书中描写的一段对话而争锋相对,辩得唾沫飞溅,互不相让。他一进去就耳朵“嗡嗡”作响,吵闹,喧嚣,但觉得有点意思,这些人为了毫不相关的人的作品,声嘶力竭地证明自个观点。课堂讨论可见不到这种场景,才不会有人为老师讲得好不好,学业内容而争吵辩论。他感觉这种气势特别,爱好痴迷文学的人都是群疯子。
魏斯奇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坐下好奇看,仔细听。他刚坐下来不久,就有女同学朝他走来,坐到了他旁边的坐椅上。
“新参见进来的?”那女生问题,声音很柔和。
“是第一次。”魏斯奇回答说。他瞥了这女生一眼,人还长得不错,端庄,戴了副黑边眼镜,嘴角的微笑很甜。他问她,“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吵,你贵姓?”
“我姓张,弓长张,名惠,叫张加慧,你呢?”
魏斯奇觉得这文学社的人都不简单,说个姓名都一长串,好像别人听不懂一样。
“魏斯奇。”他回答说。
“见过,食堂吃饭的时候见过,蛮斯文的。”
魏斯奇满以为在学校什么特别的地方见过,原来是食堂,学生吃饭、买饭都到那儿,见过的人可多了。
“学校不是过不久要举办一次文艺晚会的文学作品朗诵吗,他们都在争论,准备参加。”张加慧告诉他说。
“我还以为在吵架呢。”魏斯奇诙谐地说。
“吵架,真逗!”张加慧抿嘴大笑起来说,“你这人说话笑死人了,他们是在为选什么作品,选什么段落辩论。你没见过那些在一边默然读,朗诵的人吗,那是选好了,不争论了。”
“你咋不到话剧社去演戏,你去了肯定有角色。”魏斯奇见了女同学,故意讨好说,“你人又长得好看,说话声音又好听。”
“是吗?我长得好看吗?”
“反正我认为不错。”
“打胡乱说。话剧社美女可多了,班花,校花都有。我算啥,相貌平平,主角早就被高年级的女生霸占。我跑去当个配角,排练时间又长,跑两次龙套,说几句话就下场,就没戏了。谁注意到我。朗诵不一样,一个人登场,万众瞩目,朗诵的好,就出名了。”张加慧沾沾自喜地说。
“你选谁的文章,是诗歌还是散文。”魏斯奇有些卖弄的问。
“我就是没选好,好的诗歌,好的散文别人都选了。白居易的,泰戈尔、普希金的诗歌,还有几个名家的散文他们都选了,我就没选到合适的才问你。”张加慧说。
“高尔基的《海燕》有人选了吗?”
“不行,初高中生都读过课文,太一般了,拿去朗诵肯定第一轮就刷下来了。”张加慧摇头说,“听厌了,大家想点新鲜的,不然还争论干啥。”
“法国著名作家莫泊桑的《项链》怎么样?”
魏斯奇其实也没读过《项链》这篇小说,他只是在图书馆的评论杂志上偶然看到过评论。他对张加慧说这篇小说精彩绝伦,反转大。女主公为了虚荣丢失了一串钻石项链,为了赔偿,赔进去了她的整个青春年华。十年后再见到女友,正为保住她自己的人格而洋洋得意时,女友坦言那是串假的,轻声一语,晴天霹雳。人生命运的轻重得失,就在这个简单的故事中。他基本上现学现卖,照搬把这个评论说完了。
张加慧听得非常认真,好像听了后又思考了很久,才说:
“就是它了,太有意思了,太令我振奋了。”
说话趁他不备,猛地抱了他在他脸上亲了口。
魏斯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弄得满脸涨红。
“你有这书吗?”
“没有,图书馆肯定有,叫莫泊桑短篇小说集。”
“走,我们马上到图书馆去。”
张加慧起身,拉了魏斯奇就要朝图书馆跑,出了门魏斯奇才挣脱她的手,他怕露馅,怕丢脸,他撒谎说:
“我回宿舍有事,有同学找我,你自个去找吧,先找来读了,我们再抽时间讨论。”
张加慧不顾一切朝图书馆跑去了,就为了这《项链》。第二天一下课他就偷偷跑到图书馆,躲在角落,不仅把《项链》通读一遍,还作了摘抄,又抄找了些对莫泊桑小说的评论文章,连晚饭都顾不上吃,直到图书馆熄灯关门,他才揣着笔记本回到宿舍。对尚志海说,他去过文学社了,还有点意思,就赶紧钻进被窝睡了。
第二天下午上完课,魏斯奇抱着书籍刚走出课堂,就被兴冲冲跑来的张加慧拦住了,脸蛋红咚咚地,站到他的面前。
“魏哥,你的建议太好了。”张加慧连他的称呼也改变了兴奋地说,“我昨天读了个通宵,读了一遍又一遍,我都读的流泪了,感动了。莫泊桑写得太好了,精妙绝伦,太有讽刺意义。我想好了,就朗诵《项链》这篇小说。”
“会不会长了点。”魏斯奇说,“怕大家听不下去。”
“不长,就是万把字,我只是担心记不全忘词了。”张加慧说。
“你去把它打印出来,朗诵时拿在手上,忘了就瞥一眼。”
“这个办法好。”
“还有就是认为长了,你可以省略掉一些无关紧要的段落。”
“不能省略,省略了效果味道就差了。”张加慧还沉浸在她的兴奋之中,她说,“只要初评,初审能通过,我就一字不漏地朗诵它。”
“张加慧,不对啊,小说跟诗歌不一样,诗歌可以慷慨激昂地朗诵,小说不行啊,如果把小说当成诗歌一样的去朗诵,味道就变了,变得滑稽了。”昨天呆了会图书馆,魏斯奇也充当起内行,文青似的说。
“是有些滑稽,怎么办。”张加慧望着他有些失望和迷惘,泄气了。
“听过评书吗?”
“没有。”
“评书说的都是小说的故事,只不过讲评书的时候爱夸张。你朗读小说,就是要把文字变成有声,把不同的人物,语言用不同的方式读出来,就是跟讲故事一样。”魏斯奇突然好为人师地对她说。
“我懂了,我先去收音机听人家讲故事,讲评书。反正时间还来得及。斯奇,你太棒了。”张加慧又换了称呼说。
说完张加慧又令他猝不及防亲他一口,笑着跑了,弄得魏斯奇不明究竟地站在原地,望着她走远。幸好她亲他的那一刻周围没有人看见,否则,大家还会以为她是他的女友,他感到莫名其妙,这吻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才慢吞吞地往宿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