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斯奇进了这拘留所,呆在这窄小的房子中,每日看着阳光从那高高的小窗洞照进来,又移走,他已经习惯了。他原先听说秦城监狱还不错,但却都是关押犯了错的高级干部。他被审查前,也算是高级干部了,正厅。他只是不知道审判后会送押到什么地方的监狱去改造,更不知道会判多久。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选择从事公务人员职业,留在原先的单位多好,早就该当分厂的厂长了,而且又是自己大学学习的专长。后来他清楚,自己原先的那个工厂,早已是数字化机床的重点企业了。说不定当几年分厂厂长,又当这家工厂的副厂长,总工程师或厂长了。不是一样的功成名就,人生辉煌吗?为什么在偏那时要羡慕尚志海坐在台上讲话,为什么非要和刘倩恋爱、结婚,攀上高枝,最终落得如此下场。他也想过,唐慧不好吗,好。唐慧没有奢望,不追求荣华富贵,默默地当个剿丝工,而且漂亮,是刘倩无法相比的出脱的美丽,只不过结过婚又离过婚,是个二婚嫂,名气在她厂子里有些不好,被当成了伤风败俗的人。但唐慧是因为自己写的那几封信,害了她。更何况唐慧的初夜是给了自己。名声不好有啥,当了副厂长或者以后动用了关系,调她离开那个剿丝厂,就算是结了婚,那种名声早就烟消云散了,为什么着急和刘倩结婚,攀上高干家庭,解决了自己的仕途,也解决了刘倩的编制问题,看似很圆满,实际是自己跟自己挖了个坑,埋葬自个。如果是和唐慧结婚,最差也是过平常人的生活,还不至于粗茶淡饭,同样是生儿育女。那时是那种风气,同届的同学尚志海不说了,其他很多同学都前前后后相继步入了仕途。说出身不好吗,码头工人家庭出身,说学历吗,大学文化,为啥弄成了今天的家破人亡一点都不为过。说利欲熏心吗,他当初也想当个清正严明的官员啊。为什么会关押到这种从此不见天日的地方,他是想了又想,怨恨无比。他认为是刘倩这婆娘害的,害得他身败名裂。
......
双裕高速公路剪彩通车,魏斯奇感到走上了人生巅峰的精彩时刻。省委书记、省长的手都握向了他,无数的聚光灯和摄像机镜头对准了他。他那天激动不已,站在老同学尚志海旁边,满脸是笑,满脸红光,洋溢着无比的幸福和满足。尚志海当时是市长,他是副市长,但他的风光盖过了尚志海,因为他是这条路的总指挥啊。这条路连接了双江省大半个地方,经济和政治意义太重要了。经过国家和省里众多专家的检测和考评,各项指标都达到和超过了标准,受到的是一致好评如潮。
他记得当时尚志海握着他的手,兴高采烈地对他说下次换届,争取还是我俩搭班子吧。他那时想真不能一块搭班子,老尚只动口,他就要动手,跑断腿,累死人,事无巨细都得过问,都得管。他想,他至少应该到省交通任职,反正老厅该退位了,或者到什么厅当个厅长也行。这老尚太熟悉他了,大学的事,什么都一清二楚,又是入党介绍人,先进机关,老是在他面前摆资格。换届结束,老尚当了市委书记,他当了市长,老尚还是压着他,他还是个二把手,好在党政不在一块办公楼里了,他可以舒心地喘口气了。
魏斯奇名声大振的时候,除了市报、省报、省市电视台都采访过,上过镜,而人民日报也有通讯文章提到魏斯奇。换届的消息除了在省市电视台中公布,在网上也公布刊登了。他那时精力于勤,除了听省里传达,他又要布置传达,检查督促,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不比他当副市长轻松多了,光是听几个副市长有事没事的汇报就比过去累多了,虽然不再经手具体的事了,但全市的生产,吃喝拉撒,他都小心谨慎,因为一说话就变成指示了,所以总要前思后想,不再有信口开河了。他这时才知道,这位子不好坐啊。
魏斯奇都不记得是哪一天了,秘书进来告诉,有个同学来探访。省里工作的同学没几个啊,这几个人来,不管是找老尚还是找他,都不会秘书通报,直接就敲门闯进来了,都是副厅、正厅级了,才不管你办公制度的那一套。
“是哪位同学?”魏斯奇问。
“她没说,只说是你大学的同学。”秘书说。
“男的还是女的?”魏斯奇又问。
“女的,好像也是位领导干部。”
女的,在省里工作的几个同学都是男的。班上的几个女同学都天远地远,早就没有了联系,不仅他没有,就连老尚都没有,是谁呢。
“魏市长,是安排在接待室还是办公室见面?”秘书见他还在想就问。
“接待室吧,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了就过去。”魏斯奇说。
当魏斯奇离开办公室,去到接待室,秘书为他推开门时,见到坐在里面的一位女人同志,他大吃一惊。还是戴一副黑边眼镜,还是秀发飘逸,只是比过去端庄、清丽、秀隽多了。
“张加慧。”
“魏斯奇。”
两人几乎是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都感到惊诧。一个在北方,一个在西南方,天远地远,又是许多年不见,顿时百感交加。
“张加慧,这么远你怎么跑到裕华市来了。”魏斯奇好奇问。
等秘书为他俩斟上茶,退出去,关了接待室门后,张加慧才说:
“都当市长了,怎么就不邀请通知老校友们来聚一聚庆贺一下呢。”
“要邀请也该是老尚出面了,他现在是市委书记了。估计要请也只能是同届同班的在省内工作的几个人,轮不上你,你高我们一届,你说是不是。”魏斯奇说。
“是这个道理,老尚还好吧。”张加慧微笑着说。
“当书记了,当家长了,你说好不好。你呢,现在做什么,还当电视台主持人吗?”
“早不当了,退居二线,做副台长,做节目制片了。”张加慧说。
“当幕后英雄。如果还做节目主持,可以来为裕华市宣传推广一下。”
“你们裕华市还用宣传吗,早在全国有名气了,宣传够多了。你们现在请,也该请那些大明星,央视类的主持人呀,哪轮得到我这种过气的人。”张加慧说。
“谦虚了。张加慧,你当年不是红遍了你们市,你们省吗,是著名的当红花旦啊。”
“不说当年了。”张加慧有些尴尬地喝了口茶说,“我专程飞到双江省,又从双江赶到裕华,见你一面,不知道方不方便跟你讲。”
“什么重要的事劳你大驾,亲自跑?”魏斯奇忐忑不安地问。
“是这样,我有个小叔子,在你们双江省做工程项目,听说你当了市长,转正了,想到裕华市做些你们政府的工程项目,看你能不能关照一下。”张加慧终于把她来的目的端了出来说,“我那小叔子缠人,逼我跑一趟,亲自见你说一下,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出面找你,毕竟过去我伤过你,我怕你还记在心上。”
“张加慧,你告诉你那小叔子,裕华市正在大张旗鼓搞建设,建设项目很多。我们也欢迎中外有实力的企业来投资建设。他要来,我欢迎。我们的项目都公开招商,他看好了什么项目,可以去招商办联系,也可以去找主管的副市长对口接洽,我现在不具体分管。”魏斯奇也学会了打太极拳,说完他就说,“你看,这么远跑来,我连请你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马上就有个会,完了晚上又是常委会。你今天不走,我安排秘书接待好你,住到我们市政府招待所去。”说完,他就起身叫秘书进来说,“把张台长的住宿、伙食安排好,张台长想参观哪里,你就派个车送。”
张加慧心有不甘,跑来一趟,毫无结果。她被秘书安排住进了政府招待所,她又被秘书派的车到裕华转了一圈,确实感受到裕华市的城市的漂亮和建设速度。当她晚上正准备洗漱休息时,房间的门铃响了。她还以为魏斯奇来了,一阵惊喜。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女人,个子比自己稍矮一点,短发,年纪比自己小,一副矜持傲慢的样子看着她。
“你是张加慧吧?”还没等她开口,站在门口的女人先开口说,“不请我进去吗?”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啊。”张加慧惊愕地说。
“你是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啊。”刘倩边说就边直接走进房间,坐了下来,翘了个二郎腿。
“你究竟是谁,跑到这找我有什么事?”张加慧关了门走到刘倩面前问。
“张加慧,请你明天就离裕华市,滚回你原来的地方去。不准你再来纠缠魏市长,知道吗?”刘倩咄咄逼人似的说。
“是魏斯奇叫你来撵我走的吗?”张加慧问。
“和魏市长没关系,他不知道我来找你。”
“你不怕我把他在学校的丑事揭出来吗,他写给我的信,追求我的信还保存着呢?”张加慧问。
“你和他在学校的那点破事,早就路人皆知。张加慧,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破事弄到你市里,弄到你们电视台里去吗,你不怕你还剩的几根羽毛掉光了吗。你不是很爱惜你的名声才把魏斯奇甩了吗,你现在还好意思拿来讹诈魏斯奇。”刘倩不容置气地说,“你还想不想当你的副台长,你怕不怕你老公和你离婚。不怕,你就尽管赖在这儿不走,从明天开始,房费和伙食费你自个承担,没人帮你付了。”刘倩一口气把话说完。
刘倩十分生气,没想到魏斯奇那时的眼光那么差,张加慧也太一般了吧,而且还大他一两岁,除了穿着打扮时髦得体外,没啥让男人看得上眼的地方。而且还是北方那种大骨骼的女人,妩媚都谈不上。他还去追她,碰了一鼻子灰,最终失恋,也可怜。
张加慧也感到尴尬,本想来帮小叔子走个关系,疏通门路。如果魏斯奇还记得那一夜情,那么对小叔子到裕华来投资有些关照,没想到钻出个女人,话说得难听,她想发作,毕竟她和魏斯奇在学校那段事不是什么光彩事,而且是自己甩掉了他,感到亏理了,更怕自己仅剩的羽毛被薅光了,甚至闹到丈夫离婚,丢掉饭碗。虽然是读书当学生发生的事,但对丈夫不忠啊,现在知道了,绝对不会原谅。因此她现在只有忍气吞声,说话口气缓和起来。
“对不起,我来裕华不是讹诈魏市长,我只是想请魏市长关照下我的小叔子。”张加慧说。
“魏市长现在不是分管副市长,不具体管任何投资项目了。”刘倩说。
“他虽然不主管,他打声招呼不就成了。市长发话,副市长还不听话吗?”张加慧说。
“你为啥不去找尚志海,他现在是书记,你们又是校友,他打招呼不是市长、副市长都要听吗,荒唐。”
“我对尚书记不熟。”
“你不熟,他可了解你了啊,你和魏斯奇在学校的那点破事,他一清二楚。张加慧,你想羽毛丰满,你想做当红花旦,你就把魏斯奇像破衣裳一样地脱来丢了。你去找尚志海估计是碰钉子,他了解你的为人,做人不厚道,他不会帮你任何忙,而且也不敢帮,搞廉政建设,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想请托到魏市长这里来了,是不是有点不知趣。”刘倩笑着说,把和这个张加慧羞辱了一番。
张加慧脸红一阵白一阵,险些额头冒汗,她已经进退维谷,一时不知道怎么好,有些后悔不该跑来这趟,后悔该拒绝丈夫和小叔子软磨硬泡,她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她受不了这个女人的羞辱。
“好了,你明日自个悄悄离开就行了,看你也可怜,都是女人。”刘倩见目的达到,羞辱她够了,出气了,才说,“回去告诉你小叔子,想来裕华市投资,赚钱,没门路就来找我,正大光明的,他不熟悉,我可以带他去相关部门对口接洽谈,能不能做成,靠他自个的本事造化了。反正一句话,不准去打搅魏市长,否则裕华的项目做不成,我保证把他撵出双江省,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张加慧说。
张加慧心里在想,这人口气大,要么是魏斯奇的老婆,要么就是在双江省有大的势力和影响。她第二天果然退了房,灰溜溜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裕华市。
刘倩从招待所回到家的时候,魏斯奇早已洗漱完毕,正靠在床背上看文件。
“咋这么迟才回来,去哪儿了,又是打麻将,刘倩?”听见门响的声音,魏斯奇说。
“去拜会你的校友,老情人去了。”刘倩进屋一边脱外套一边说,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
“你跑去见了张加慧,你怎么知道的?”魏斯奇大惊失色说,脸沉了下来。
“我怎么知道,魏斯奇,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我已经把她撵走了,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她骚扰我什么,找我办事吗,不可能。”
“你说不可能,我是怕你们旧情复燃,破镜重圆,换届才多久,她就找上门来,为什么?”刘倩走到床前问他。
“估计是来请托办什么事。”魏斯奇嘟咙着说。
“恐怕没这么简单,张加慧是什么人,过气播音员,昔日黄花废了的人,跑来找你,我怕拉你下水,诱惑你,犯错误。”
“说得太恐怖了,她还有这种能耐吗?”
“不是恐怖,是有这种可能,只要你恋旧情,只要你心软,她就是苏妲己,是妖姬,是害人精。”刘倩声色俱厉对他说。
“她又那姿色吗,越说越离谱。”魏斯奇不置可否一笑说。
“她没那色相但有色胆啊。魏斯奇,你别忘了她过去是怎么把你甩掉的,你还不够惨吗,还敢在政府接待室见她,还安排他住招待所,管她吃喝,还派车给她坐。你简直好了伤疤忘了痛。你就不怕机关人说你闲话吗,你也该爱惜你的羽毛了。”刘倩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你在调查我。”魏斯奇放下文件,侧面盯住她问。
“就是在调查你,监督你,谁叫你这个市长是我丈夫呢。”
“行啦,多晚了,睡觉了。”
魏斯奇被她说的烦了,一件简单的事被她夸大到了恐怖的地步。张加慧好歹眼下是外省副台长,礼尚往来,也该接待,又没答应她的请托,却被刘倩数落一塌涂地。他也感到怏怏不快,就蒙头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