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慧在查看人事部门报给她应聘的面试名单时,发现一个她熟悉的名字,文雅。文雅她熟悉,第一次从县城到省城找吴唯一就是文雅领她去的他的办公室,过后又见过几次。这么多年了,文雅怎么还在找工作应聘呢,难道吴唯一的公司解散了。她马上打电话给人事主管,安排文雅到她的办公室来,由她亲自面试。
文雅在约定的时间来到唐慧的办公室,一进门就恭敬朝唐慧鞠躬,问了唐总好。
“小文,快请坐,别站着。”唐慧仔细看了文雅,这么多年了,从二十岁的小姑娘都变成大姑娘了。她问她说,“怎么想到来当代公司应聘,小文,你告诉我,这几年吴总的公司发生了什么?”
“唐总,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都知道呢。”小文眼里含着泪花说。
“我不知道,已经好多年没给你们吴总联系了。”唐慧焦急地说,“别急,你慢慢地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慧此刻自己都在急,但她还是在叫小文别急。她安排办公室替小文斟了茶,送茶进来的人也感到奇怪。一个文员,唐总要亲自面试,还要斟茶,感到不理解。
文雅这才对唐慧讲了吴唯一接受配合调查的事情。调查完毕,公司的员工都走光了,做了几年的规划设计方案的邻省那个县的人又赖账了,总公司聘请的律师帮打官司,一审、二审都输了,前后总共花去了近三五年的心血。吴总才心灰意冷。
“是证据不够输了吗?”唐慧问她。
“不是,证据多的是,往来的邮件、短信,方案评审会的记录都有,而且吴总带设计师亲自跑几年间几十上百趟往来的过路费,差旅费的凭证都有,但还是输了。”文雅抹着眼泪说。
“为什么呀?”唐慧惊诧地问。
“不知道。吴总太相信他们了,认为是官员,肯定讲诚信。”文雅说,“其实当时很多设计师都劝过吴总,不签合同不往下做了。吴总不信,总说他们口头承诺也是信用。没想到他们翻脸不认,吴总说这些人没一点契约精神,自认倒霉。”文雅抬头望着唐慧继续说,“其实这件事也要怪我,他们局里的主任打过电话来,要来省城玩。当时是国庆假期,我和邹会计都回了老家,吴总又在审查滞留。早知道是这种结果,我就该打车花再多钱也该赶回来接待他们两家人。我虽然没赶回来,但还是给他们订了房间,而且是不错的房间,四五百一晚的房间。唐总,这次损失对吴总打击太大了,三百多万元,打了水漂,收不回来了,而且是有理还输了官司。”
“是这样,有理不一定打得赢官司。”唐慧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
“唐总,吴总这人心好。”文雅说。
“怎么个心好?”唐慧问她。
“三十多个员工都是自己走的,以为吴总被带走了就回不来了。但是吴总还是按规定把离职补偿发给了大伙。我和邹会计都反对。但吴总说,都是年轻人,都是从外地来省城打工的,都是拖家带口的,生活艰辛。”文雅说,“我和邹会计是坚持到最后,吴总决定注销了公司才离开的。等候判决那么长的时间,公司没收入,我和邹会计的工资照发。吴总是宁肯亏自己也不会亏员工的人。唐总,我结婚后才买房不久,如果继续跟了吴总干,我不会愁还按揭的事情。公司注销后,我才去了其它公司干,但是老板太苛刻了,每月总要找岔子扣钱。我是看到唐总在招聘文员,我就把材料投过来了,没想到唐总还亲自面试。”
“小文,你好好干,你也知道,我和你们吴总是朋友,放心不会亏待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唐慧说。
“谢谢唐总。”小文说。
“小文,公司解散了,这几年你们吴总颓废、消沉了吗?”唐慧又问。
“没有。他是沉闷了好久,有时见他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但他肯定没有颓废,没有消沉,吴总是个很坚强的人。辛总走了,甩了他,应该对他感情打击很大。但是,吴总很大度,听邹会计说,当初辛总的投资款早就退出了,公司是吴总一个人的了。辛总走的时候,吴总还把公司的盈利分了一半给辛总,邹会计和我们都愤愤不平,替吴总打抱不平。唐总,你猜吴总当时怎么说。”
“他是怎么说的?”
“吴总说钱去了可以再挣,钱少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人还没死,钱就不够用了。他还能干,没关系。把我们都说笑了。”文雅说。
“你们吴总就是个傻瓜,你知道吗。”唐慧听小文一说眼涩了。
“我们吴总就是有点傻。唐总,不好意思,我当时就想我如果没耍朋友,没结婚,就要嫁给吴总。”
“为什么,你那么年轻呀?”唐慧惊诧地问她说,“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想法?”
“唐总,吴总好可怜呀,人又那么聪明,不是建筑设计专业出身,比专业出身的强,还被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能干的女人抛弃了。”文雅说。
“你们辛总现在干什么你知道吗?”唐慧问。她想现在该见他一面了,所以才打破砂锅问到底。
“当然知道。”文雅沉静地说,“她投入了别人的怀抱,早就勾搭上了,就是那个曾经坑过我们公司的大名鼎鼎的高仲文。”
“高仲文,那么大年纪,居然把她勾搭去了。”唐慧也感到吃惊。
唐慧是后来才打听到,高仲文在几个银行的继续授信受到影响,想找魏斯奇这个市长帮忙疏通,用权力施加影响,但魏斯奇也是考虑到银行的风险,拒绝出面,高仲文翻脸后举报了他,才引来不仅魏斯奇服刑五年,而且使吴唯一和她自己也受到审查的影响。因为魏斯奇的老婆刘倩从高仲文那儿得过好处。她感到气愤了,更加替吴唯一难受了,同居那么多年被弄跑了。
“我有次碰到辛总,开的是保时捷跑车。她便硬把我拉上车,跑去咖啡店喝咖啡。她把我拉去,尽是炫耀,夸她现在如何如何,还说她马上就要出国定居。”文雅有些激动的说,“还有就是说她早已是千万级的富婆了,你们吴总就是笨蛋一个,把吴总贬得一钱不值。最后说,女人要遇对人,她过去和吴总就是遇错了人,白睡了她那么多年。她现在遇对了人,虽然名义上是高仲文的助理,但实际上是他的老婆,到了国外定居后就会跟高仲文结婚。”
“她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唐慧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是想我把这话传给吴总听,气吴总吧。”
“你传了吗?”
“没有。我跟邹会计说过,她说不能让吴总知道,吴总已经很难了,我们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啊。”唐慧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唐慧办公室的人都感到奇怪,面试个小小的前台文员,谈了大半天,连中午的工作餐都是由办公室送进去的,有事找的人也不敢去打搅,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老板为何如此重视一个来应聘的姑娘。
“你现在还有跟吴总联系吗?”唐慧想了想问。
“我和邹会计都会联系,而且联系得上。”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不会说,电话通了他只会说很好,每次都这样应付几句。我反正觉得他很神秘一样"。”文雅想了想说。
“你能帮我联系上吗?”唐慧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
“吴总的电话没变过。唐总,你也有他的电话。我知道了,我帮你联系他。”文雅好似明白了,马上说。
“你帮我联系约个地方,你不要说是我约的他。知道了,不一定会来,他这人我太清楚了,面子思想重得要命。”唐慧告诫她说。
“唐总,我知道了,我一定跟你联系好,约好、骗都要把他骗去,你等我消息。”文雅反而显得高兴起来说。
“你明天就来上班,不要拘束,今天耽误你太久了。”唐慧起身送她说。
“谢谢唐总。”
唐慧一直把文雅送到办公室门外,见她走了,又才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她和文雅谈了大半天话,一点都不累,不知道为什么。而现在却犯难了,明明有吴唯一的电话,可以直接拨打,却又不敢打,害怕打,打了谈什么。眼下也是一样,又想见到他。但见了后又谈什么,谈他想结婚生子,谈他现在。
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在一个僻静的茶坊包间里。吴唯一按时间到了,当服务员为他沏了壶茶,他还看了看手腕的那只浪琴表。时间到了,这小文说有事找他谈,怎么还不来呀。他看表时,包间的门开了,进来的不是小文而是唐慧,他吃了一惊,很快就尴尬地垂下头,不敢正视她。
“你来啦。小文骗了我。”吴唯一隔了一会冷淡地说。
“骗你什么,我不能来吗?”唐慧坐定后看他说。
“不是,我是说小文约的我,怎么会是你来了。”吴唯一有些语无论次了。
唐慧看着他,感叹起来,人老了,头发都有些花白了,但眼睛依旧明澈,只是精神状态比过去差多了。过去他无论是苦也好,累也好总是精力充沛,而今脸上写满失意的神态。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唐慧先说话了。
“我们有几年没见了?”唐慧说。
“五六年吧,我也记不清了。”吴唯一低沉地说。
“你往后还有什么打算?”唐慧轻声问他。
“没打算。”吴唯一这才抬起头来看她说,“反正设计这个行业不能再干了,走到头了。城市乡村建设都差不多了,很多国家大院都裁人欠薪了。你想设计这个行业,取费标准执行的是2002的标准,遇到项目还要打折。物价和生活水平、人员工资都上涨了五倍十倍,这个行业的日子太艰难了。我幸好把企业注销了就买了套房,不再居无定所了,老是租房搬家了。干了大半辈子就买了个窝,还好,如果再干到现在,恐怕不仅买不了房,连裤子都亏掉了,你说,我还有什么打算。”他就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大堆话,又像是在发谁的牢骚。
“你不是还想结婚生娃吗?”唐慧端了茶杯喝了口茶说。还不错,早来了还知道点壶竹叶青茶。
“不敢想了,拖家带口更不敢想了,我怕往后自个连饭都吃不上。”吴唯一丧气地说。
“如果是和我结婚生子呢?你还敢不敢?”唐慧直视着他问。
“唐慧,五六年前我跟你说过结婚的事,你没答应。”吴唯一抬起头来,望着她说,“你现在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我是个失败透顶人,我还敢和你结婚吗,就算和你结了婚,你也成了个名副其实的高龄产妇了,生不了我们的儿子了,我不想拖累你了。”说完他就伏在茶桌上,呜呜地哭了。哭了一会,他又抹了眼泪,看着一直看着他的唐慧说。“唐慧,我这一生太憋屈了,遇到了几个女人都跑了。也许是我这人太遭人讨厌了。我们家跟你们家不一样,你读书有父母疼,父母爱。我呢,初二就读不成书,姊妹多,家里穷。那时候回到家里,父亲没骂,母亲没打。其实我知道父母从心里埋怨我不争气、不打不骂我心里更难受。打了骂了我反而心里好些。第一次跑去闯,进了收容所。到乡村当代课教师,我以为我会出头。所以我每次把结余了代课费交给父亲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在颤抖,我是想父母拿这些钱补贴点家用。第二次出来闯荡,眼见好一些,父母又相继去世,我连陪他们的时间都少得可怜。我現在经常去公墓看他们两老,迟了,早干什么去了。这次又把公司搞来没有了,我还有什么资格答应同你结婚,我是个男人啊,唐慧,你替我想过吗。”
一个大男人不停地絮絮叨叨地诉说追悔,唐慧也流泪了。她说不出半句安慰他的话。她一再劝他干脆和她结婚算了,他只是说要想一想,不敢马上答应了。她能说什么呢,怨自己,想到魏斯奇要出狱了,怕出狱后没个生活的着落,冷落了吴唯一五六年,而且这事还不敢对他讲,还得永远封存在心底,她也痛苦地觉得委屈了他,才使他如此痛苦不堪。她和他那夜一直坐到深夜,直到茶楼服务员来提醒他们要关门了,他们才离开了茶楼。
“深更半夜了,不送我吗?”走出茶楼,唐慧问他。
“送,一定送。”吴唯一说。
唐慧和他各自开了车驶去了。唐慧以为他会留下来,没想到吴唯一到了唐慧住处在小区门外,停了车。
“再见,改天联系。”吴唯一下车走到她车旁说。
“不进去坐坐了?”唐慧摇下车窗说。
“不了,我们都再想一想,再見,晚安。”
说完,吴唯一又走向他那二手大众车,开了车门,坐进去,驾车调头开走了。
吴唯一的车一走,唐慧就伏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异常凄惨。直到门口的保安看见,过来提醒她,她才抹了眼泪,开车进大门回家了。
那夜,唐慧一回家,也没洗浴,一头就倒在床上,又是一阵痛哭,整宿未眠,她不知道吴唯一和她还有没有未来。吴准唯一说他失败透了,她也觉得自己失败透了。公司有了,钱也有了,房子这么大,有什么意义呢?她辗转难眠,伤心透了,人生好似跌落到了谷底,这难道是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吗,她不停地反复地问她自己。
才一个月不到,网上就爆出了高仲文被拘捕的消息,惊天大雷,震得多少人彻夜难眠。资产100多亿,,离婚被划走50多亿,欠债一两千亿元。随后又有几家银行的高管被抓,高仲文公司的几名高管也相继落马。项目停工,很多项目不能如期交房,购房者上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