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期一完,车间里又忙碌起来,又是机器轰鸣,铁屑四溅,一圈圈地从车床上落下来,到处都堆满了这一筐一筐的废铁屑。魏斯奇才上班几天,车间张师傅趁空跑到技术室找到他,把他拉到一旁,悄悄说:
“节也过完了,你考虑好了吗?人家刘倩那边还等我回话呢。”
由于唐慧的缘故,魏斯奇差点把这事忘了,而且一个假期都没去想这事。张师傅大姐突然跑来问,他一时茫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同意还是不同意,这对象还处不处。
“小魏,你怎么不急啊。错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刘倩回省城跟她父母讲了处对象的事情,她爸妈也同意她先交个朋友处处看,多好的事情呀。”张师傅埋怨他说,“你好像不上心,小魏,机会难得,名门闺秀,换了其他人都求之不得,高攀了,小汪追得那么紧,人家都没答应,你表个态嘛?”
魏斯奇经不住张师傅的软磨硬缠,只好答应先处处看,再说下一步。
“那好,我去跟刘倩回话,你们先见个面,下班后我叫她去厂门外等你。”张大姐说。
魏斯奇也弄不明白张大姐为什么如此热心,后来他才听说,张师傅在厂里的工作的儿子和在市里一家单位的女工结了婚,两地分居多年了,想调媳妇来厂里,媳妇是普通女工,厂里不接收,她正在想方设法把儿子弄到那家单位去,就格外热心刘倩谈对象的事。
下了班,魏斯奇去食堂吃完饭,回宿舍放了饭盒,看到室友汪宏春还在宿舍发呆,估计是约刘倩碰壁了,有些神态沮丧地坐在床边吸烟,烟灰弄了一地。而魏斯奇却马上要去和他追求的人见面,心中还真不是滋味,有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忽然生出怜悯之意。
“少抽些烟,都满屋烟雾,呛死人了。”魏斯奇放了饭盒对他说。
“你朝哪去玩?”汪宏春目光呆滞地吐出烟圈说。
“逛街,混时间,你呢?”魏斯奇回了句。
“打麻将。”
“你还没吃饭吧,先去食堂把饭吃了。”
魏斯奇说完就走了出去,顺手关了宿舍门,连工装都没换,就朝厂大门跑去。他估计刘倩也在等候了, 他又怕汪宏春跟踪过来,不是争风吃醋那么简单,大打出手,闹得全厂上下路人皆知,背个挖墙角的丑名声。
他远远就看见昏暗的路灯下,刘倩的身影。刘倩个子不高,微胖,身材也不窈窕,但眼珠子明亮,一副自命不凡孤芳自赏的味道,也许是她环境优越的缘故,使她自负自傲。
“去哪?”刘倩见他第一句话就问。
“街上熟人多,逛马路。”魏斯奇回答说。
“也行。”
怕熟人见到议论,魏斯奇和刘倩一前一后走过灯火辉煌、喧嚣、行人熙熙攘攘热闹傍晚的街道,一直走到街道的尽头,走向通往另一家工厂的公路。走到两边有高大的行道树而又昏暗的公路时,才并排走到一块。公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运货车开过,一阵耀眼汽车大灯照后又跑了。
“为啥逛公路,不去镇子外那小树林里坐坐,那儿清静啊。”刘倩抬头望他一眼说。
“那儿是清静,离河近,天更冷。太偏僻了,你不害怕吗?”魏斯奇对她说。
“怕什么,胆小鬼,那地方清静,偏僻才有情调。”
“情调?”
魏斯奇告诉她,那片林子,经常有男男女女往那儿钻,谈情说爱。有对恋人,跑那儿偷情,遇到坏人了,男的吓跑了,女的被坏人奸了,派出所至今还没破案,早就在厂里镇上闹得沸沸扬扬,所以,不敢带她去。
“哄鬼,骗我吧,我咋没听过。”
“你那时可能还没进厂,我也是进了厂后才听说的。”
“魏斯奇,我这次回家把你的事跟我爸妈都说了,他们都同意我谈对象了。”刘倩站住转身望着他说。
“我们都还没谈,你就先跟你爸,你妈说。你又不了解我,问过我同意不同意。”魏斯奇故意说。
“我当然要先跟我爸妈说,他们同意我才跟你谈对象。”刘倩说,“我了解你,工人出身,党员,大学文化,素质高,去年评上厂里的先进工作者。大学谈过一次短恋爱,被女的甩了,你说了不了解你。”
“你把我调查得清清楚楚。”
魏斯奇大吃一惊,连张加慧的事情她都知道,幸亏他和唐慧的风流韵事她还不知道,天啊,这女人不简单啊,不光是她的家庭背景,还有她的城府,心机。他暗自告诫自己要小心,说话别漏了嘴。
一直走到了看见前边另一座工厂的灯光,他们才停下折返。
“你读书时那段恋情浪漫吗?”刘倩也边走边突然问他。
“那叫浪漫吗,是狼狈不堪,被人甩了是啥滋味。”魏斯奇叹息摇头说。
“我听说,你挺有才,你成全她在学校拿了奖,毕业回去才当了播音明星,是你成就了她,否则她还是只能到工厂当技术人员。”
魏斯奇想,在本市有谁了解如此清楚,只有尚志海这家伙,遇见了肯定找这家伙算账。
“人家爸是文化局长,她当不当主持人跟我没半毛钱的关系,你是高看我了。”魏斯奇只好轻描淡写地说。
“怎么没关系,她不在朗诵会上拿奖,她会播音吗,人家电视台会录用她吗?你别忙着撇清关系,我又没在意你这段恋情,反而觉得你这么有才,她是忘恩负义,你好可怜啊,你在车间搞技术工作好屈才啊。”刘倩笑嘻嘻地说,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开心了。
“肯定是尚志海这家伙对你说的,碰到了肯定找他算账,揭我的底。”魏斯奇愤愤不平地说。
“冤枉人家了,他在市里工作,和我爸一个系统,是我爸打电话问的他,他都说你好话。”
“还好话,他找了个有背景的婆娘,结了婚就调市里工作去。”
“你不是一样,我们关系处好了,往后结了婚,还不是可以调走。”刘倩边走边说,走了一段路又说,“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魏斯奇看了看她,犹豫片刻才把手伸向她,任她牵了。反正有两个女的牵过了,牵就牵吧。她的手虽冷,但肉肉的,挺软和。走到街口,见人多了,他又缩回手,又是一前一后朝厂里走去。走到厂门口,相互道了声再见,就各自跑宿舍去了。
回到宿舍,见门锁了,小汪还没回来,估计又是在俱乐部打牌。他开了门锁,端了脸盆和毛巾,跑去职工澡堂洗了热水澡,身上微微出汗,才暖和了。逛公路太冷了,他差点打颤了。洗了热水澡,蒙上被子,呼呼大睡,他感觉是不是时来运转了。刘倩说,他也能调离厂子,那就是必须跟她把对象处下去,恋爱,直到结婚。所以他转变了主意,决定认真对待刘倩,实现自个的人生转变。他相信她和她的家庭能办到为他扫除了事业上的障碍。该具备提升的条件都具备,政治、学历、出身。如果在厂里按资排辈有可能要等到猴年马月。车间一个工程师,提拔到高级工程师,或主任,或处长,七八年十多年都说不准轮不上。他不想等这么久,既然她都牵了自己的手,下次约会主动一点,使她难以自拔和自己把这场恋爱继续下去。
刘倩看上魏斯奇不是因为他长得帅,长得俊,而是他的条件、出生、政治面貌、学历、工作都符合父母给她提出的基本标准。她自己都不漂亮,找个帅小伙干嘛,除了好看,中用吗。魏斯奇这样的人,放到人群中,一会就淹没了。而且有时候沉默寡言,故作深沉的模样更令她喜欢。她就喜欢这种有文化,技术,有内涵的男人,像她的父亲一样威严而又捉摸不定,部属见了都毕恭毕敬。同他逛马路回来,她就期待他的第二次约会。
第二次约会是在下一周的周六下午,就是她说的那个小树林边。离小树林不远是一片河沙石滩,砂石滩外是围绕而过的湍急河流。那天艳阳高照,阳光暖和。魏斯奇突然改掉他吝啬的毛病,花了些钱买了几只水果和糕点之类的东西,用几张废旧的图纸背面放了上去,有点浪漫的气息。聊天时,他还把为了张加慧在学校图书馆恶补的文学知识搬了出来,偶尔说几句,很讨刘倩的喜欢,认为他真是有才。
树林边,沙石滩,阳光高照的时候,人还不少,到了太阳落山,天渐渐黑的时候,人都散了,魏斯奇起身要收拾东西离开,被刘倩叫住了。
“斯奇,再坐会儿,现在没人了,待会饿了我们去街上餐馆吃饭,再回厂。”
魏斯奇见周围人迹罕见,天已黑了,就坐到了她身边。
“你不怕吗,这黑灯瞎火的。”
“不怕,有坏人你肯定不会丢下我跑。”
魏斯奇有些胆怯,但听她这么一说,坐着不动了。他感觉刘倩的身影向他倾靠了过来,伸了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她那湿润的嘴唇吻他了。他开始动都不敢动,被她吻了一会,他也抱紧她,使劲狂吻她。他感到她激动不已,周身都在颤抖,他把手伸向她的胸脯,那高挺的地方,突然又松开了,说了声对不起。
“没啥,我喜欢。”刘倩在黑暗中说,还拉住了他的手按在她的胸脯上,脸红的滚烫。
魏斯奇还是怕冒失,毕竟才第二次约会,他又抽出手,只是亲吻她,吻她的嘴,吻她的脖子,吻她那肉嘟嘟的小手。
“斯奇,我好幸福啊。”她吊着双手勾在他脖子上,感觉累了说。
“该回去了。”魏斯奇拉了她起来,抱着她说,“反正没事都可以来,天太晚了,我怕你肚子饿了。”
刘倩又紧抱接了吻才一块手牵手朝回走,这次到了街上,她也不管有没有厂里的人看见,她还是挽了他的手,依偎着,有说有笑地走在街上。碰到熟悉的厂里职工,她反而伸手招呼,弄得魏斯奇十分尴尬。
果然第二天厂里就传开了,魏斯奇和那个电工车间的刘倩耍朋友了,公开手挽手逛街。
“那个小汪不是在追刘倩吗,怎么又和魏斯奇这小子搞上了,我不信。”也有人不相信说。
“昨晚在街上手挽手,好多人都看见了,你还不信。他俩不是谈恋爱了,挽个手干什么。”有人说。
“小汪惨了,被人挖了墙角。”
“小汪这小子倒霉,咋碰上这么个室友,还一个车间,还是知识分子。”
魏斯奇也没想到,他和刘倩的事情迅速在厂内传开了,传得那么快,刚下班,魏斯奇从车间出来,走过厂办公楼,一座四层的砖混结构楼房,再走一段就到宿舍了,就看到宿舍的平房外围了大群人。汪宏春正怒气冲冲地把他的床上东西往门外扔,被盖,枕头,装衣服的大提包,饭盒之类的都扔出了门外,嘴里还骂骂咧咧。看热闹的人都起哄了。魏斯奇忍不住了,火冒三丈,拨开人群,冲了进去,眼见一阵拳打脚踢就要开始,被赶来的保卫处人员拉住了。
“魏斯奇,你这狗东西,平时装好人,假斯文,背后干偷鸡摸狗的事,挖墙角算什么本事!”汪宏春怒目圆睁,气势汹汹地指着他骂。
“谁挖你墙角了,说清楚,扔我东西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把刘倩追到手呀。疯狗,乱咬人。”魏斯奇脸色发青,见那么多人围看,便说。
围观人都纷纷议论,正当大家都情绪高涨,想煽动起更大纠纷时,张大姐闻讯赶来了。她为人正派,又是工会的积极分子,平时挺有人缘。她一到,就站到小汪和魏斯奇中间,叉了两手说:
“吵什么吵,闹什么闹。小汪,我问你,你追刘倩,她答应过你耍朋友,处对象吗?”
“没有。”汪宏春垂下头说。
“没有挖什么墙角。”张大姐说。
看热闹的人都不作声了,围在那一声不吭,也有人觉得汪宏春缺理。
“我告诉大家,小汪从来就没和刘倩处过对象,是他一厢情愿。魏斯奇也不是挖墙角,大伙别瞎议论。刘倩和魏斯奇处对象是我介绍的,牵的线。你们总该相信我的为人,不说假话了吧。”张大姐又转向汪宏春说,“小汪啊,你这人咋这么犟,往后我们厂的姑娘谁敢同你处对象,还有你没事打什么麻将,务点正业。”
张大姐说完就弯腰帮魏斯奇把汪宏春扔出来的东西一一捡起来,拍掉灰尘,搁他的床上。看热闹的人散去了,但仍是议论纷纷。
魏斯奇憋了一肚子的火,从此就和这个室友断交了,见面不说一句话。这一吵一闹反而使魏斯奇和刘倩公开恋情了。
张大姐一离开,刘倩就跑来了。她也听说了汪宏春扔东西的事,一进门就说:
“小人,卑鄙小人。走,斯奇,逛街去,没人敢把你怎么样,本姑娘还不怕说是道非。”
魏斯奇总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怕这件事影响自己的进步。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车间领导找他谈话,要他放下包袱,不要有思想负担,支持他和刘倩公开恋爱。相反,在车间大会上,车间主任还公开批评了汪宏春的不当行为,引起不良影响。魏斯奇才觉得奇怪,按照以往的习惯,职工间发生矛盾、纠纷,领导都是各打五十大板。而现在受批评的只是小汪,他自己若无其事,反而受到支持。他认为刘倩的家庭在暗地作用,有种压力。相反,如果不把这场恋爱谈好,继续下去,他恐怕才要受到影响,甚至断送前途。他隐隐感到刘倩这姑娘太厉害了,背景太令人恐怖,自己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