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唯一一开车离开牧羊坪高尔夫球场,真不好意思再来打球了,哪怕是打练习球都不想来了。他原先只是道听途说,去牧羊坪打球的人都是非富即贵,耳闻不如目见。第一次开车到停车场,尽是大奔、宝马、路虎、保时捷之类的豪车。他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这种二手车停到一块,找了个偏僻角落停车。他早就听说球场终身制的会员卡一张三四十万元,但练习场一张卡只要几千元一年。他忍痛办了张练习场的会员卡,先花钱请教练教会各种球杆的打法。他原先以为18杆洞的球场,是打的杆数越多进洞就是成绩最好,幸亏没说出来,否则就闹了大笑话,成为高尔夫球的白痴、打高尔夫规则是杆数愈少,进洞水平愈高,成绩最好。如果能够三四杆就把球打进洞,那就是国际大师级的水平,就可以参加顶级大赛,靠打高尔夫过上富豪般的生活。他偶尔也下过场,成绩很差,人家十多二十杆打进洞,他却要二十多三十几杆,有时还球掉进沙坑,掉进灌木丛,救不出来,望洞兴叹。后来,干脆不下场了,下场要付下场费和球童的小费,心疼钱,加之水平太臭,自己都感觉没这个天分,打不出名堂,就只好坚持一周来练习场打两三次,仅当是锻炼身体。
他也在这儿认识了几个显赫的人物,只是勉强打招呼,聊几句相关高尔夫的话题,从不敢暴露自己是干什么的。因为自己的工作室太小了,资质还是挂靠的,更不敢暴露出到高尔夫球场来想结识些大佬,拉点业务的意图。因为他从前听别人说,省上的几家大设计院的院长和所长,都办了会员卡,经常到高尔夫球场打球,还拉了不少生意,他信以为真。钱花了,几个月从来没听说过来打球的人谈过生意,都谈此场输赢和杆数多少的问题。他才明白,耳听为虚,传说过份了,自己上当了,有种吃亏的感觉。还好,见识了,锻炼了身体,腰身敏捷,而且还碰到魏老夫子,居然当市长了,简直令他刮目相看,也算是种收获吧。如果不来打球,可能这辈子都碰不到这位初中时候的同学,魏老夫子了。
吴唯一回到公司办公室,打开电脑查了下,裕华市政府网站,果然魏老夫子在榜,而且排在市长后,副市长的首位。他万万想不到,魏老夫子居然从政混到这么高位置。他除了惊讶,就是一连串的意想不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相隔那么多年了,如果不是在牧羊坪碰上,如果是在任何场合见,他也不敢相认。魏老夫子是今非昔比,是尊贵之人了,而自己还是个普通的混日子的人。
吴唯一虽然和魏斯奇交换了联系方式,还专门在他的电话上备注了魏老夫子,但他绝不主动拨打,他怕有巴结之嫌。请吃饭喝茶,请得动吗。所以,他早就不把这事放到心上,依旧照样忙他自己的工作,只当生活中的小插曲而已。只是再不能去牧羊坪打球,怕再遇到尴尬,幸亏魏老夫子没见到自己开走的哪台破车,见了肯定笑话,混到这种寒酸的地步。
大概是两个月后的一天,吴唯一正在和他的合伙人辛丽琼以及几名设计师正在会议室讨论一个设计方案,他的电话响了,吴唯一拿起电话一看,来电的是魏老夫子,他惊呆了,什么事。
“是吴吹吗?”电话那头魏斯奇说。
“是吴吹,是我。魏市长,魏大人,你有什么事,我以为你把我忘了,你现在是大忙人。”吴唯一说。
大家一听,吴吹,魏市长,都停下手中的工作,惊奇地望着吴唯一。
“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会给我打电话,是吧。”
“我咋敢随便打搅你,魏市长,你现在日理万机,政务繁忙的人,当然不敢骚扰。”吴唯一笑着说,“我怕说巴结你,躲远点好些,老同学。”
“说正事,你们省城有个开发商来找我办事,我就提了你。没说你是谁,只说了是我认识的设计师。他有项目要设计,但是项目很大,就看你水平如何,能不能吹下来。”魏斯奇在电话中继续说,“完了我把他的电话和地址给你,记住拿下了请我吃顿大餐。不多说了,我忙完了到省城时再找你吹牛,聊天。”
“吃饭不成问题,路边摊,大排档,我随时请,只要你不嫌弃。成不成都先谢谢你,魏市长,魏大人。”
电话挂断了,众人都望着他,一脸的惊喜,市长,项目设计。短信来了,有联系电话,有项目名称。吴唯一看了也惊呆了,这项目早听说了,在城市南端的新的开发区,而且这是著名的开发商,土地大得惊人。地早买了,项目环评也做了,规划局的规划设计文件已下达了。就等找设计院进行项目设计和报批了。吴唯一有些喜出望外,这么大的项目,他一般是不敢去碰的,不是技术问题,而是盯着这种大项目的设计大院太多了,轮不上他插足。他认为简直是奇迹,是神话,做一个这种项目的规划设计,就可以抵平时做十个二十个项目。
“吴总,做了这个项目可是打了翻身仗。”合伙人辛丽琼眉飞色舞地说,“你何时认识了这么个市长,神了。”
“何止是打翻身仗,做完三年都不愁了。这种活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可能还不止三年啊。”听到消息的设计师们都议论开了。
“同学,初中时的同学。”吴唯一只是简单地说,“牧羊坪才碰到,离开学校就没见过面。”
“你这同学不错,当了市长还记得你,才不像我们那些初中高中的同学,都鸟兽散,见了都装不认识。吴总,你吩咐安排吧,怎么干。”辛丽琼睁大眼望着他说。
“你们办公室马上向总公司汇报,准备好全部资料,最好把总公司拿得出手的业绩都罗列出来,装订成册,联系好了,我亲自送过去。”吴唯一安排说。
“不过......”辛丽琼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叫你准备你就准备呀。”吴唯一说。
“我是说,你这同学靠得住吗?这个项目早被省上和外地的设计大院盯上了,我怕你上当受骗。”辛丽琼磨蹭一会才说。
“上什么当,受什么骗?一本介绍总公司的资料,值几个钱,你就说三道四,妇人之见。”吴唯一有些不高兴地说,“人家副市长可不是冒充的,上了政府网站的,货真价实。他骗我干啥,骗我吃,骗我喝吗,人家瞧不上,明白吗?”
几个设计师见两个合伙人有了争执,都不声不响的悄悄走出会议室,干各自的事。辛总和吴总的争吵,他们都习以为常,见惯不惊了,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吴唯一跟辛丽琼过去素不相识,一个是外地来省城打工的人,一个是省城本地人。年纪相差十来岁。吴唯一那时在省里著名的企业恒博公司打工,打了几年工,都做到副总经理这个位置了。恒博是一家出名的咨询公司,靠调查、策划、咨询而闻名。吴唯一因为会画画,而且还画得不错,到省城的时候就到了一家广告公司做广告。广告本身就涉及到绘画、选图,还要做广告图,做策划推广。他连续做了几个产品广告的宣传和推广,不知是什么原因,被恒博的老板看中,找猎头公司出面,把他挖到了恒博。广告公司大多太小,他也觉得恒博不错,有发展空间,条件都没怎么讲,就答应过去。按他的最终学历,如果去应聘恒博这样的公司,瞧都不会瞧一下就拒绝了。第一年有五万多的收入,他觉得相当不错了,而且他也根据市场调研部门的数据,一连写出了几份详实而准确的企业策划咨询报告,受到老板和客户的称赞,大有市场前景。第二年,老板就升任他为公司的副总经理,专门负责企划这块的工作,公司虽然老板只有一个,但副总经理却有四五个,各自负责一块,替老板效力。他本身不太计较,学历太低,除他以外,几个副总经理都是本科以上,甚至是硕士研究生,而且工作时间比他长。老板说年薪加到十万,他心满意足,根本就不计较,满口答应。工作上他一丝不苟,严于律己,但生活上他是个马大哈,时常把生活搞得一团糟。他就是因为马虎了,加了班,心想吃几串烧烤,喝罐啤酒才回家。吃完,一摸屁股后的口袋,懵了。他这才想起早晨换裤子,抽了皮带,而忘了吧钱包摸出来。他那时候还不习惯用微信支付,他怕绑定银行卡被盗了,他也不喜欢使皮夹子,总觉得鼓在屁股后头不舒服。
老板就站在他面前,看他慌乱地四处乱摸口袋,还以为碰到想白吃的客人呢。
“老板,咋办,忘记带钱了,我就在这附近恒博上班,我先把表押在你这儿,明天带钱来取走,你只要替我保管好就行了。”吴唯一十分难堪,简直是狼狈不堪,想了想,只有摘下左腕的浪琴表,放到桌上说。
“我怎么相信你,我又不认识你这表,万一你明天来说我把你的表换了,讹诈我的钱呢,不行。”老板不信任地说。他确实不认识这表,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板,多少钱,我帮他付。”邻桌两个二十七八来岁的女人,其中一个招呼老板说。
“不多,五十多元。”见有人帮付钱,老板笑了说。
“表还是放你这儿。”吴唯一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已经狼狈不堪,赶紧起身,把取下放到桌上的表拿了放到那女的面前说,连那女的长什么样都不敢看。
“表你拿走,没多少钱。”她就是辛丽琼,二十多岁,皮肤白哲,长相耐看。她把表推到一边说。
“暂时存放到你这儿,我明天拿钱来取,如果你明天不在这儿,请告诉我个联系地方。”吴唯一还是低头说。
“你不拿走也好,我暂时替你保管。大排档的烧烤不是天天来吃,如果你不介意,我明天这个时候请你喝个茶。”紧接着她就告诉了茶楼的名字,而且离这不远。
“谢谢,不介意。”吴唯一早已感到无地自容了,答应完毕就匆匆离开了。
吴唯一一走,辛丽琼就拿了那块表仔细瞧,还果真是浪琴,值不少钱。心想这男人怎么了,如此粗心大意到吃东西居然不带钱在身上,她感到荒唐。
“丽琼,看上那男的啦,看上了就趁机追到手。”坐在她旁边的闺蜜张红嘲笑地说。
“谁看上他了?”辛丽琼脸红了说,“我才不像你,看了就要弄到手,睡人家。”她又拿那表看了看,还新,挺不错,若有所思地说,“戴上万的表,穿戴也不错,人也长得斯文,一副聪明相,怎么就摸不出钱来付账,也说明这人太粗心了。”
“你没听说人家是换裤子忘了取钱出来吗,你说人家不错,那你追嘛。明天,请他喝茶,啥意思?”张红问。
“请他喝茶就是试探一下,他是真的穷困潦倒,还是粗心大意。不过,这人值得交往,你没见他紧张,难堪得要命么?”辛丽琼盘算说。
其实吴唯一之所以要押表,是因为住的地方太远了,五六站公交路,来回花时间。走了后才后悔,应该招个出租车,要司机先垫付了,到家再一并给司机,或打个电话,找手下人来帮付钱。急中生智,他是急中出错。一离开,他也怕那女的从此消失,三四万块钱的手表不就被自己弄丢了,如果她是贪财识货的人。烧烤店他不怕,这店子是坐商,搬不走。
第二天下班,他如约到了她约的茶楼。进了茶楼,见到那女的早已坐到靠窗的卡座上,泡了壶红茶,正在等他。他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走了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下打招呼说:
“你好,久等了,我是下班就跑了过来,昨晚的事麻烦你了,帮我解了围,也让你见笑了,不好意思,谢谢你。”
“你上班离这儿远吗?”
“不远,恒博公司,走路就十多分钟。”吴唯一边说边掏钱出来说,“还你钱,谢谢你。”
“钱我就不收了,算交个朋友,请个客吃饭。表你拿回去,检查一下,完好无损。”辛丽琼一边说一边从提包里拿出表,递给他。
“谢谢。”吴唯一不敢看表,接了表就赶紧戴到左手腕上。
“恒博很有名啊。”辛丽琼说,“我原先上班的酒店四星升五星,引进外资,就是找的你们恒博做的咨询。”
“你在酒店工作?”
“早就不上班了,内退了。”
“你不大呀,估计就二十七八,怎么就内退了呢?”
“国营的,合资后要裁人,就提前退了。”辛丽琼说,“你呢,在恒博干啥,当领导吧。”
“打工,才去不久,做了个副总,副总也是打工。”吴唯一只好如实说,“你呢,还没问你尊姓大名?”
“辛丽琼,叫小辛就行。”辛丽琼说,“你在恒博当副总,年薪应该有一二十万吧,居然吃了烧烤付不出钱,是不是有点太荒唐,太粗心大意了。我还以为你落魄了,遇到了困难呢。你看你,戴名表,穿名牌,身上竟空空如己,是有点惹人笑话。”
“不好意思,粗心了,粗心了,谢谢你。”吴唯一羞愧的又埋了头。觉得无地自容,幸亏表还完璧归赵,又戴到了手上。
吴唯一初次和辛丽琼见面,总觉得她老是在嘲笑奚落自己,心中很是不快,想走,又怕得罪了,人家帮你解过围,遇到困境的时候出手了。所以,他只好忍气吞声地耐着性子坐了下来,而且当辛丽琼点了餐,他便抢着把茶费和餐费付了。
“我一直认为打工的人做到副总,已经很不错了,很气派了,没想到你都作恒博副总,吃饭掏不出钱,下班还自己走路来喝茶。”吃完饭,聊天时辛丽琼感叹说。
“不是当了副总就很好。”吴唯一解释说,“公司不一样,待遇不一样,不是每个当副总都很气派,很阔绰,待遇很好,那是有实权的公司,老板不干事的公司。像我们公司,副总多,帮老板各管一帮人。我才提上来,年薪就十万了,应该不错,但房租二千多,像你说,表要戴好,衣服要穿好些,一日三餐,基本吃外边,开销大。我有可能是这座城市最穷困潦倒的副总,表面风光。要出去谈项目,就得包装自己,花钱呀。可能过几年,干的时间长点就好,恒博有些副总一年都挣二三十万元了。”
“是这样。请问你大名?”辛丽琼这才闭住了她那尖酸刻薄嘴,感叹说。
“吴唯一。”
“记住了,吴大哥,往后多联系,交个朋友怎么样?”
“我可能忙,但空了时一块喝喝茶聊聊天可以。”
吴唯一就是这样认识了辛丽琼,但没想到的过后竟成了他的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