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在贡山县城大众宾馆取了自行车后,转乘汽车去往丙中洛。
窗外依旧风景如画。这是一幅融合了高山、深谷、江流、吊索、藤桥、田园、飞瀑、森林、怪石、蓝天、白云等元素的长轴画卷,令人目不暇接。美中不足的是,才下午四五点钟,谷底就变得幽暗起来。这也难怪,怒江两岸的山实在太高了,大多数海拔在3000米以上,有的甚至超过4000米,而峡谷又窄,如果不是正午,太阳光线很难照到谷底。
临近丙中洛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顿觉豁然开朗起来。只见路的右侧仿佛一只巨人的脚踏入江中,小腿、脚掌都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江水顺着这只“巨脚”转出一个倒“Ω”型大弯,气势磅礴,壮观无比。我们都知道,这便是有名的“怒江第一湾”了。老黄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对司机喊:“师傅,停车!停车!”司机一笑,说:“前面就是观景台,可以让你们看个够!”说话间,车子在一个宽阔处停稳,门一开,老黄第一个冲了出去。
从观景台俯瞰下去,才发现怒江在这里其实转了三道弯:本是由北向南流的怒江受到王箐大悬岩绝壁的阻隔,改为由东向西流,形成第一道弯;流出300余米后,又被怒江公路所在的贡当神山挡住去路,只好调头由西向东急转,形成第二道弯;再流出300余米,为碧罗雪山所阻,重新回到由北向南的流向,形成第三道弯。这三道弯合围出一个马蹄形大弯,就是怒江第一湾。湾中心由此形成一块平坦开阔的台地,就像一个三面环水的半岛,这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巨人的“脚”。我们来得稍晚了点,太阳已经偏西,台地的大半遮在太阳的阴影里。这于照相虽有些不足,但给人一种柔和宁静的美,却也是难得。台地上有个坎桶村,大片大片的农田翠绿一片,金黄一片,方方正正,相互交错着,梯次向上铺陈。一丛丛树木茂盛地生长着,把台地及其后面的山峦装点得绿意盎然。农家的房舍掩映在绿树丛中,或露出一面白墙,或现出一方尖顶,又或者斜插出一角屋檐,美不胜收。
那一刻,我们都被怒江第一湾的雄奇震撼,又为坎桶村的静谧折服。这一动一静,竟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如此和谐地呈现在我们眼前,让我们不能不感叹大自然的伟大。而一向于佛、道颇有研究的老黄,更是借机大谈了一番水之“七德”,引得田文超一个劲儿笑他迂腐。
后来,我们在骑行途中,多次见到怒江上类似的马蹄形拐弯,方知怒江第一湾并非指它是怒江上的第一道湾。发源于唐古拉山南麓吉热伯格的怒江在横断山脉的高山峡谷间绵延千里,遇到大的山体即避其锋芒,绕而行之,至薄弱处则劈山开路,如此左冲右突,大小拐弯何止百十个?但丙中洛的弯道是其中最壮观最奇美的,故此称作“怒江第一湾”。
上车继续出发,行不久见路边有一个写有“丙中洛”三个大字的石碑,这既是丙中洛的门户所在,也是一个观景台,可以远眺丙中洛的田园风光。司机热心地问,这里停不停?我们一商量,决定等会儿骑自行车过来。我们都存着同样的心思:作为一名骑者,自行车不只是载着我们行走天涯的工具,更是与我们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伙伴,所以我们每与美景合影,都不忘带上她。说起来已经是本次活动的第三天了,自行车还支离破碎地躺在托运袋里,想想心里怪不是滋味。丙中洛是骑行丙察察线的起点,在这样一个带有地标性质的地方,我们的照片里,怎可少了自行车的倩影?
中巴车一路下坡,不到2公里,就来到丙中洛街上。丙中洛主街依着高黎贡山,长不过1000米,干净整洁,看上去很舒服。两侧的房屋都只有两到三层,大多开成了小型客栈或餐厅、小卖部等服务设施。路边停着几辆挂外地牌照的小轿车、越野车。街上行人不多,一只小狗慵懒地趴在路中间休息,直到车子开到跟前,才极不情愿地起身,慢悠悠地踱到一旁。司机也有意思,一直没按喇叭,等小狗让开道后,还把头伸出窗外吹着口哨跟小狗打招呼。小狗却不领情,头也不回,大摇大摆自顾自地走了。
二
接下来,生活委员蔡老师带着老黄找客栈、办理入住手续,我和徐祥忠、田文超组装自行车,足足忙活了一个多小时。这时才七点刚过,对于盛夏时节的西部来说,离天黑尚早。我们也因与爱车团聚,都有些兴奋,不顾腹中饥饿,跨上车向丙中洛观景台骑去。
两公里上坡并不难,很快就到了。站在观景台上,举目四望,发现这里确实是一个观景的好地方,地势较高,视野开阔,丙中洛的景色一览无余。夕阳柔和地照在碧罗雪山上,给茂密原始的森林涂上一层梦幻般的亮色;谷底,浩浩江水北来,奔腾不息;怒江左侧的坡地上,一层层梯田长满葱绿的庄稼,朴素而独具风格的传统民居散落在怒江边、山坡上,屋顶炊烟袅袅,显得和谐而自然。这样一幅美景,恬静,又引人怦然心动;安适,又让人禁不住的欢喜;舒展,又令人爱恋得害怕失去。我们欣赏着,赞叹着,拿出手机不停拍照。
正忙着,老黄突然兴奋地喊起来:“你们看,那边还有一道湾!”他把手指向右侧江的对岸,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果然见到谷底有一个形似半岛、三面环水的台地,上面遍植树木,当此盛夏时节,郁郁葱葱;林中隐约可见一些木屋,大约也是“千脚落地房”的样式;一座横架在江上的吊桥连接两岸,那是村民往来进出的通道。我突然记起牛老师跟我讲过离“怒江第一湾”不远有个“怒江第二湾”,上面种满了桃花,因此得名“桃花岛”,我想一定是这里了。于是淡淡一笑,问老黄:“你可知那岛上所种何树?”
老黄摇摇头道:“太远了,看不清。”
我笑道:“陶渊明有句,曰‘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那是什么树?”
老黄喜读诗文,这点小问题自然难不住他,当即点点头道:“原来却是桃树。”
我说:“正是!据说每到三、四月间,满岛的桃花盛开,一片粉红,整个村子远远望去,仿如一朵飘在怒江边上的艳丽彩霞,那才美丽呢!”
老黄却感叹道:“别说三四月,就现在也美着呢!你看,此刻岛上桃树葱葱,炊烟袅袅,鸟叫蝉鸣,一片幽静。而岛上的居民,在黝黑苍老的小木屋和漫山的桃树之间,过着一种恬适安然的生活。此情此景,不正合《桃花源记》中‘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意境么?”他说到这里,突然张开双臂,仰天大呼,“啊!人神共居的丙中洛,你的恬静,你的美丽,真是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啊!今生得以与你相见,不亦快哉!不亦快哉!”
徐祥忠见老黄这副如醉如痴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天就要黑了,我看你还是不要‘忘返’了,赶紧‘快哉快哉’回去吧!”
老黄嘴里应着“是”,却并不马上行动,拿相机左拍一张,右拍一张,徐祥忠催促再三,他才嘟哝着“没情调,没意思”,不情不愿地往回走。
回到丙中洛街上,老蔡找了一家农家菜馆,点了几个特色菜,买了酒,准备大干一场。
等菜的时候,看见邻桌几位中年人拿着一张地图在指指点点。我和徐祥忠左右是无事,便凑过去看热闹。原来,他们手上拿的是一张《云南省交通图》。
“朋友,你们从哪里过来的?”徐祥忠主动打招呼道。
其中一名男子抬起头,朝我们笑一笑,回答道:“我们是从德钦飞来寺自驾过来的。”
“德钦?印象中德钦到丙中洛不远吧?”徐祥忠说。
“呵呵,是不远,直线距离只有50公里。”那人呵呵一笑。
“那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我说。
那人没有正面接我的话,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说:“你们看,这是飞来寺,这是丙中洛。中间这条蓝色的细线是澜沧江,这是怒江,这座山是怒山山脉。这里有条路,从飞来寺经德钦沿233省道向南,在永支曲达附近转西南方向跨越澜沧江、翻过怒山山脉到贡山县捧当乡,再转而向北,可以到达丙中洛,全长166公里,这是目前能够通行两地之间最短的线路。”
直线距离仅50公里的两个地方,在横断山脉的高山峡谷间转来转去,竟然要走160多公里才能到,我听了不禁咂舌。
“山间无直路,这不稀奇。”徐祥忠微微笑道,“好在不算太远,半天也够了。”
“只可惜,这条路我们走不了。”那人却叹一口气,说道。
“为什么?”徐祥忠一愣。
“因为这条翻山路太险峻,路况又不好,经常会有沟沟坎坎,所以只有高配置的越野车才能够通行。而我们开的只是普通小轿车。”
“那你们走哪条线过来的?”老徐又问。
“我们嘛,就只有老老实实走大道咯!”那人自嘲地一笑,用手在地图上德钦、大理、六库、贡山、丙中洛等处点了点。
妈耶,绕了好大一圈!我惊呼起来。
“就是,这一圈下来有1000多公里呢,整整走了三天!”那人说。
“你们花三天工夫绕行这么远,就是为了来丙中洛看看?”我啧啧称奇。
“是啊!人们都说丙中洛是人神共居的地方,谁不想沾沾仙气、一睹美景?过来一看,还真是不虚此行!”那人爽朗笑道。
回到桌前,我和徐祥忠把这帮人的自驾经历讲给老黄他们听,老黄、田文超都说这伙人简直太疯狂了。蔡老师却冷不丁来一句:“可别说人家了,我们几个人骑着自行车在路上折腾,在别人眼里,何尝又不疯狂呢?”
他这一说,惹得大家忍不住哑然失笑。
三
丙中洛是一个适合多住几天、独自在这里发呆的地方。可惜我们的行程安排太紧,哪怕多待一天也属奢望,便只有抓紧时间,尽可能多的去凝望她,倾听她,亲近她。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爬起来,拉徐祥忠一起出去散步。
清晨的丙中洛空气格外清新,大气中弥漫着带甜味的湿润,吸一口沁人心脾,略有一丝凉意,但正好,不冷不热,是那种让人感到舒服的温度。我们穿过街道,沿着一条小路往江边走,身旁是摇曳的麦浪和密集的玉米丛。偶尔会有一两幢房屋散落在坡地上,或是石头垒成,或是木头搭建,都成了庄稼的点缀和风景。有小犬匍匐在门前,见我们走过,警惕地看着我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呼声,以示警戒,却不大声狂吠。四周高山环绕着,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像合拢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将丙中洛捧在掌心,精心呵护这一方人神共居的圣境。山间雾气弥漫,“浓云收翠岭,朝雾结长空”。隔不久,碧罗雪山的背面开始泛红,浓雾便渐渐变薄;那红色的范围不断扩大,终于,太阳像个灵巧的杂技演员兀然跃起,露出圆乎乎的头来,骤然间山谷里华光四射,山上的雾气便简化成缠绕在山间的腰带,玉米地和荞麦庄稼也被涂上一层金色。这时的丙中洛才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真正的宛若仙境。
江对岸就是桃花岛。昨天傍晚,我们从观景台俯瞰过她,虽然美丽,却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就像如花的少女站在云端,再是风姿绰约,却裹了一层一千零一夜中的魔幻轻纱,若隐若现,朦朦胧胧,可望而不可及,到底差了些什么。如今与她隔江相望,近在咫尺,心中不免生出奢念,想要过去一亲芳泽。徐祥忠听了我的建议,朝四周看看,嘿嘿笑道:“你看,那座吊桥是进出桃花岛的唯一通道,我们要到那里,得绕好大一个圈呢,来回没有一两个小时恐怕不够,你确定要去?”我想想也是,只好作罢。旅行大抵如此吧,总会留下些遗憾。这回的遗憾,便是下回出发的理由。
回到客栈,已是八点多钟。蔡老师他们早就洗漱完毕,整理好了驮包准备下楼。徐祥忠自嘲道,这真是起了个早床,赶了个晚集!我们急忙回房间收拾了行李,下楼和大家一起去过早。
在早餐店,骑行团一身装备引起邻桌一位30来岁、留小平头男子的注意,不停地扭头看我们。徐祥忠一向喜欢与陌生人聊天,打听些奇闻轶事,便主动上前与他攀谈起来。
那人说,他姓麻,怒族,是一名神父。
神父对我来说是一种很遥远、很神秘的存在。印象中的神父着一袭黑色长袍,颈项上挂银光闪闪的十字架,双手合捧《圣经》,身姿挺拔,气质高贵,神情严肃而庄重,而且,年龄会比较大。而眼前这个年轻人,身穿日常便服,其貌不扬,气质普通甚至有些木讷和土气,根本无法将他与“神父”这个神圣的称谓联系在一起。
相对于我以貌取人的浅薄与偏见,徐祥忠则有一种众生平等的宽厚,他感佩于对方年纪轻轻就能取得这样重要的教职,因而对年轻人心存敬意。他问年轻人,像你这样要成长为一名神父,需要经过哪些学习与训练?
年轻人说,他初中毕业后就被推荐到四川神学院学习。一共学了三年,完成40余门课程,其中百分之七十为宗教课,百分之三十为文化课。宗教课程包括新旧约导论、摩西五经、旧约先知书、新约福音书、保罗书信、使徒行传、启示录等,文化课包括中国哲学史、西方哲学史、逻辑学、圣乐鉴赏等。从四川神学院毕业后又到法国留学6年,于2012年学成归国,回到怒江地区任教区执事圣秩,2016年被授予司铎圣秩圣事,成为负责一个教堂的神父。
交谈中,年轻人——也就是麻神父,由衷感谢政府和教区推荐他到神学院学习,从而改变了他的人生,更使他有机会服务圣道,往普天下去向一切受造物宣传福音。他说,如果不上神学院,讲经就只能照本宣科,现在有了足够的知识和理论储备,讲起来就更深入、更细致了。他还向我们介绍了天主教在丙中洛地区的传教历史和一些天主教教义、教理、礼仪等方面的知识。他饶有兴致地告诉我们,在学习中他发现中西方文化间有一些高度契合和遥相呼应的地方,以一个“禁”字为例:《旧约·创世纪》载,亚当和夏娃在林中偷食禁果,犯下原罪,被逐出伊甸园。而汉语中的“禁”字,其字形恰是由“林”字和“二”个“小”人组成,很形象地演绎了伊甸园中人类先祖偷食禁果的故事。麻神父这一番“说文解字”独具创意且言之凿凿,似乎冥冥之中真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远古的中西方文化牵连起来,不禁让人感叹文化的神奇与美妙。
丙中洛被称作“人神共居的地方”,来之前,我们想当然地以为这只是人们对丙中洛地区美景的赞誉,等来到这里,才发现“人神共居”的“神”其实是有注脚的:怒江大峡谷沿线教堂、寺院之多,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无村不有。更为奇特的是,教堂有基督教的,有天主教的,而寺院虽同属藏传佛教一系,却又格鲁派、宁玛派杂陈,让这狭长的怒江峡谷成为蔚为壮观的宗教大观园或宗教长廊。如此一来,便不能不让我想到一个问题,这些信仰不同宗教的人们是如何相处的,其中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谈及此,麻教父笑一笑道:“你这个问题,确实谈到了要害。丙中洛地区是个典型的多民族杂居的地方,以怒族和傈僳族人口最多,也有藏族、白族、独龙族等民族。宗教信仰也多元化,有天主教、基督教、藏传佛教以及本土原始宗教。最为典型的是丁大妈家。丁大妈在户外一族应该是相当有名的,田壮壮2003年拍的纪录片《德拉姆》里讲到过她。丁大妈家10多口人,分属6个不同的民族,她是藏族,老伴是怒族,大女婿是白族,二女婿是傈僳族,三女婿是壮族,儿媳是纳西族。家里的人分别信仰天主教、基督教和藏传佛教,大家互不干涉,互不影响,相处得十分融洽。可以说丁大妈家就是我们丙中洛地区多民族多宗教共生共存、和谐共处的一个缩影。”
“当然,这种局面的形成,也是付出了血的代价的。”麻神父接着说道,“在丙中洛地区,最早存在的是怒族、傈僳族信奉的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后来藏传佛教、天主教和基督教先后传入。在这些宗教刚刚传入时,都曾遭受过原始宗教的抵制,其中不乏武力行为;藏传佛教与天主教、基督教之间也有过争斗。其中最为著名的是‘白汉洛教案’。等下你们往前3公里,会经过一个重丁教堂,就是‘白汉洛教案’的主角、法国传教士任安守神父于1935年修建的。任安守神父19世纪末从康定来到丙中洛建白汉洛教堂传教,本地旧有的宗教势力感到威胁,组织了200多名傈僳族、怒族村民,身背弓火枪、手持砍刀长矛前去围攻教堂。提前获知消息的任安守神父逃到昆明,才躲过一劫。无处发泄的村民们烧毁了教堂。这就是‘白汉洛教案’……类似的教案还发生过多起,后来在政府的强力干预下,情况逐渐好转。到今天,东西方各宗教已经在丙中洛地区和谐共处了近一个世纪,相互间也做到了完全包容。在我们这里,有些教堂在圣诞节的时候还会邀请附近的喇嘛去参加庆祝活动……”
麻神父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说到天主教教义、教理,他如数家珍;说到丙中洛的风土人情,他侃侃而谈。这时的麻神父在我看来,简直成了智慧之神的化身,浑身充满灵性,与之前那个看上去木讷、土气的小伙子判若两人。
麻神父这一番介绍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多民族融合、多宗教共荣的绚丽景象,带给我们新鲜、新奇的感受。尤其是放在当今世界某些地区民族矛盾日益尖锐、宗教冲突日益激烈的大背景下去考量,偏处一隅、弹丸小地的丙中洛,无疑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可供参考、可资借鉴的样本。
不过,麻神父将丙中洛地区这种多民族、多宗教和谐共处状态的形成,单纯地归结于政府的干预,我觉得有失偏颇。至少,不全面。要找到问题的答案,恐怕还得从丙中洛地区独特的自然环境及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加以分析研究。其中,丙中洛独特的自然环境起了决定性的因素。
丙中洛位于怒江州贡山县北部滇藏交界、怒江大峡谷深处,北靠西藏察隅县察瓦龙乡,南邻本县捧当乡,东接德钦县燕门乡,西面靠近缅甸和印度,自古就是茶马古道进出滇藏的中转站和商品集散地。
这种独特的自然环境和地理位置决定了:
第一,山区艰苦的自然条件,促使生活在这一方土地上的人们在经济上必须相互依赖,互通有无。
第二,商品集散地的地位,促进了人口的聚集,使丙中洛成为一个多民族、多元文化交汇之地。
第三,经济上的相互依赖和多民族的聚集,促进了民族融合。表现为不同民族间密切的交往和彼此通婚。
第四,民族的融合和和谐相处,为宗教的和谐提供了社会和文化土壤。
第五,宗教的和谐又反过来促进民族的和谐,二者相互依存、相互促进。
以通婚为例。婚姻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不仅关系到个人,也关系到家族乃至整个社会。不同民族之间能够通婚,本身就体现出民族间相互平等,彼此尊重,能够接受对方的风俗习惯乃至宗教信仰。通婚可以将原本属于社会层面的不同民族、不同宗教的相处带到日常生活的层面,使民族和谐、宗教和谐在家庭之中得到展演,子女因此耳濡目染,从小便养成相互尊重的良好习惯。家庭是社会的细胞,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信仰在家庭内部和谐相处,既可以通过代际纵向传递,也可以通过交往横向扩散,在全社会形成良好的氛围,从而达成社会层面的多民族、多宗教和谐共处。上面提到的丁大妈一家,便是典型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