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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风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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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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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横断山到喜马拉雅——藏南纪行(第一章)》连载

第二十五章 初遇蚂蟥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夜。

木屋客栈旁边的山泉水也哗啦啦流淌了一夜。

我躺在床上,辨不清哪是雨声,哪是泉水声,总是担心雨下大了,天亮后能不能走。这样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个囫囵觉。

五点半钟起床,出门站在走道上伸手一试,还好,是麻麻细雨,应该不影响徒步。厨房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措姆正在做早餐。

“早啊,措姆!”我摸黑走过去,跟措姆打招呼。

“早!”措姆忙着往灶膛里添柴,“你们都起来了么?早餐马上就好了。”

“好咧,我这就去喊他们。”我答应着,回房间叫起老黄和多吉。

早餐是稀饭和馒头,外加一碟榨菜、一盘小白菜。稀饭是拿头天晚上吃剩的米饭用高压锅压的——高海拔地区,由于气压不够,水的沸点低,一般普通的锅具煮不熟饭,所以蒸饭、下面条都要用高压锅——饭是饭,水是水;馒头硬邦邦的,结得像砖头。措姆说之前没准备,因为我们早餐想吃馒头,她只好连夜发面,可是气温太低,面发起来又消了。“对不起,你们只能将就吃了。”这本不是措姆的错,可她话语间还是带着歉意。作为“补偿”,她送了些馒头给我们,充当中午的干粮。

吃罢早餐,我找措姆结账。我递给措姆795元钱——包括我、老黄和多吉的住宿费每人200元,以及昨晚和今早的餐费195元。措姆没全接,只拿了其中的530元。我疑惑地看着她。措姆说:“多吉昨晚已经把他的费用单独结了。”她一笑,“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谈的,反正向导自己结算食宿费用,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我的脸微微一红。好在天黑,又没有电,措姆看不见。

出发时,天刚蒙蒙亮。这天的徒步里程是28公里,任务较重。在楼梯上,多吉指了指我的背包,说,我来背。我想着刚才结账的事,哪好意思呢?执意不肯。多吉转头又找老黄。老黄也不同意。多吉很坚决,便与老黄抢。老黄最终没有抢赢多吉,只好说,那你背累了还给我。多吉未搭话,迈开大步向楼下走去——这以后,老黄的背包就固定地交给了多吉,而我的包则由我和老黄轮换背。

走出没多久,措姆在后面追着喊。我们停下脚步,她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递过来一包盐,说:“拿着,路上用得着。”

离开拉格,继续在原始森林里穿行。“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一路上飞泉瀑布左右相伴,山溪涧流如影随形,木欣欣兮向荣,水潺潺兮悦耳,美景恰如炎炎夏日的冰镇酸梅汤,轻快了我们的心情。网上说“汗密瀑布”很壮观,这一路走过,我没搞清哪一组是传说中的汗密瀑布。只知道,在拉格去往汗密的途中,瀑布成群,那飞流直下的磅礴气势,任意一个都足以让庐山的三叠泉相形见绌。

越往深处,树木越繁盛,阴天蔽日,密不透风。湿漉漉的小径在丛林里蜿蜒起伏,行走其间,犹如行进在一条幽暗的泛着绿光的时光隧道里,很有魔幻色彩。树的形态也光怪陆离,缤纷各异,或挺拔高耸直刺苍穹,或匍匐于地似长虹卧波;有的虬枝缠绕,有的枝条妙曼;有的如火炬高擎,有的似尖塔耸立;看这一棵,端庄厚重,像得道的大德,禁不住要顶礼膜拜;看那一棵,张牙舞爪,像《西游记》里成了精要食人的树妖,一时不寒而栗,心里怕着,却又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林中的奇景,就是这样让人流连忘返,目不暇接。老黄一路拍照不停,倒像休闲游一般。

原始森林就其实质而言,是一个纯天然的完美的生态系统,边走边悉心观察各种植物,体会它们之间的关联,感受自然界的奇妙,不失为一件乐事。就说那高大的乔木吧。记得2014年骑行川藏线时,林芝附近有个巨柏园,我和老徐曾专门绕道去看过,当时叹为观止。今日一见,这林中像巨柏园里那样的大树,比比皆是,动辄直径达两三米以上,数名大汉展开双臂也未必能够合围,这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渺小如我们,永远无法洞悉大自然的壮丽与奇瑰。林中的树有生有死,无论生死,都挂满藤萝长满苔藻。每一棵活着的树都有多种寄生植物,以灌木为主,寄主无怨,寄客悠然,不知相伴了多少岁月。倒下的死去的树则在为其他植物的生长腾出空间的同时,又为它们提供养分。在这片古老的原始森林里,不管是大树,还是小草,就这样自然地生长,枯萎,腐烂,相互依存,相伴相生,周而复始,千年不变……

只是,行走在这样的路上,脚下便须万分小心了。倒不是路险,是湿滑。只因林中的碎石小道终日不见阳光,石上长满绿色青苔。《幽梦影》里讲,“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我们沿途所见山中之清泉、乔木之藤萝,确实为这人迹罕见的山林增添了许多景致和灵气,只是石上之青苔,把清幽的石径变成“溜冰场”,却也害苦了我们。尤其是我,平衡能力极差,即便小心翼翼,还是经常冷不丁脚下一松,“啪”地滑倒在地,四脚朝天摔个仰面八叉,狼狈至极。

再有,就是沼泽地。丛林里地面积满厚厚的落叶,再经雨水、阳光和湿热天气的发酵,久而久之,不少地段便形成沼泽。沼泽中不光是腐叶,还有淤泥、骡马的粪便以及小动物的死尸,黑乎乎的,像粪窖一样发出腐臭之气。这种气,我们知道,叫“瘴气”,搞不好要人命的。我们屏住呼吸,涉泽而过。有时一脚下去,半条腿都要陷入沼泽地里,须尽力才能拔出。这是深泽。也有浅泽,便有前人在里面丢了些石块,通过时就要踏石前行。石却不多,摆放得也不规则,东一块,西一块,像八卦梅花桩。我们非习武之人,走这“梅花桩”自是难以从容,左跳一步,右跨一步,姿态极其怪异。老黄不仅不嫌自己难看,还给这种走姿起了个颇具文艺范儿的名字,叫做“石头上的芭蕾”。

依旧不时有流淌的溪流和倾泻的瀑布阻隔前进的道路。有了昨天的经验,我们便不再畏惧,行走起来也自如多了。而且借着激荡且清澈的山泉水,正好冲洗干净穿越沼泽时糊满大腿和灌进鞋子里的淤泥,实在是一件极舒心极惬意的事情。

此时的我们,光顾了快活,却不知道一种让人胆寒的小生物,正悄然向我们逼近。

       中午,我们坐在崖边的大石上吃干粮,砖一样冰冷坚硬的馒头被我们吃出了蛋糕味。正饕餮大嚼时,老黄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发痒,伸手一摸,摸到一个软软的物体,用力拍,拍不下来。老黄慌了,把脖子伸到我跟前,说:“快,快帮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我一瞧,只见一只蚕豆大小的软体动物巴在老黄的脖子上,圆鼓隆咚的,表皮透明发亮且印着像毒蛇一样色彩鲜艳的花纹,既恐怖,又令人作呕。我“哇”的一下,把刚刚塞进嘴里的馒头吐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你倒是说啊?”我这一吐不打紧,老黄更加慌神,一边催问我,一边用手使劲地在脖子上抓挠。

“蚂,蚂蟥!”我恶心得话都说不利索。

与此同时,老黄也把蚂蟥抓在了手里——要说真是奇怪,一般水田里的蚂蟥,只要吸足了血,就巴不住,会自动滚落下来,可是这派墨线上的旱蚂蟥,即便把自己撑成圆球,还是牢牢钉在人身上,不容易弄下来——老黄看着自己手上那一团“肉”,气急败坏地使劲捏。蚂蟥却不吃这一套,就像一团橡皮泥,任你捏扁揉圆,就是不死。老黄喊:“火,火,用火烧!”我掏出打火机,对准蚂蟥点着,蚂蟥扭了扭身子,滚落在地。老黄还不罢休,咬牙切齿地说:“接着烧,把它烧成灰!”

这就是我们与蚂蟥的初次“相识”了。

在此后的一天半时间里,蚂蟥便与我们纠缠不休,二者之间也正式展开了一场艰苦卓绝的“遭遇战”。

徒步路上的旱蚂蟥主要附着在路边矮小的植物和小草上。未吸血的蚂蟥,通体漆黑,像针一样细,身长不足两厘米,它们吸附在叶片上,细小的躯体像水草逐波一样飘摇荡漾,往往一张叶片上聚集有十几只蚂蟥舞动。我们一路极为小心,尽量避免身体与小草、枝叶接触,可还是逃脱不了蚂蟥的袭击。它们极是机敏,一闻到人的气味,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你的鞋子或手杖上,然后以弹跃的方式快速向上蠕动,有的甚至直接从树叶上跳到人身上。它们善于拉伸自己的身体,拉到极细,以至衣服上任何看似不可能的地方,都会被它们突破,成为它们穿透衣服的孔道。它们很快抵达自己的目的地,用吸盘上的细齿划破人的皮肤,为了防止血液凝固,它们还分泌出一种特殊的唾液。一场畅意吸血的饕餮盛宴就这样开始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对待蚂蟥的手段也极其狠毒。拍、捏、掐、揉、弹、烧……多管齐下,凡是能想到的“极刑”“酷刑”全都用上了。不过所有的办法中,盐还是最简便有效的。不管身上爬了多少蚂蟥,抓一把盐,上下一抹,那蚂蟥便纷纷脱落;若盐再多一些,便足以腌死蚂蟥,让它顷刻间呜呼哀哉。感谢措姆,她早晨送的一包盐,让我们在与蚂蟥的战斗中,有了杀手锏。

多吉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蚂蟥的侵袭,但他对待蚂蟥的态度和方式却与我们绝然不同。他是沉静的,并不像我们那样咋咋呼呼大惊小怪;他还是轻柔的,用拇指和食指捻起几颗盐粒儿,轻轻放到蚂蟥身上,蚂蟥受到刺激,松了吸盘,他便轻轻一弹指,将蚂蟥弹开。在这一连串动作中,他的眼睛清澈无比,充满慈爱和悲怜。

下午五点多钟,一条奔腾汹涌的河流出现在我们眼前。河中白浪翻滚,飞花溅玉,涛声如雷,感觉大地都在颤抖。多吉说,再往前走不远,路过一座吊桥,就到汗密了。我问多吉,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多吉说,多雄拉。后来我们知道,这河发源自多雄拉山,因此得名多雄拉河,藏语里叫“多雄拉曲”。“曲”在藏语里是“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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