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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风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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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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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横断山到喜马拉雅——藏南纪行(第一章)》连载

第二十六章 朝阳家

 

汗密处于两山之间宽约200来米的谷地,多雄拉河在谷地的一侧顺着山脚奔腾而过。汗密比拉格要“繁华”,狭小的谷地里错落分布着十来栋木屋,共有四间客栈,两间是门巴族人开的,两间是内地来的汉族人开的。其中最为有名的是曾眼镜开的四海客栈,被誉为“派墨线上的五星级酒店”,按照行前计划,我们本应住在曾眼镜家,可是,当我们到达汗密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住进了朝阳家。

朝阳是门巴族人,约摸50来岁,世代住在汗密。朝阳出生时难产,被一名汉族医生所救,他父亲为了感恩,请汉族医生为幼子起名,汉族医生就起了“朝阳”这个汉族味很浓的名字。朝阳家的客栈临着河,没有名字,由三栋相互独立的吊脚木屋组成。一栋是朝阳夫妻俩居住,同时兼做厨房和餐厅,顶头单开一间火塘房,木屋的后面,别出心裁地在河上挑起一个平台,可以观景、洗澡和洗衣服;另一栋是客房,共6间,每间用木板隔成4个单元,单元的门口挂着布帘,里面摆两张小床,这个格局,有点像火车的卧铺车厢;第三栋木屋建在这两栋木屋对面的坡地上,下面的挑空层是马厩,上面一层比较矮,不能住人,堆放些杂物。汗密门巴族的吊脚木屋与我们在六库看到的“千脚落地”房颇为相似,这源于两地相近的地形,也显示出生活在不同地域的人们,面对大自然往往会迸发出同样的智慧与灵感。不同的是,门巴族的吊脚木屋结构疏松,大开大合,较为通透。这大约与当地热带雨林气候有关:在这种温暖潮湿的环境里,民居的功能主要是为了挡雨而不是遮风,甚至他们还需要靠空气的流通来除湿防霉。

我们把背包放在木屋的回廊上,脱去所有衣服,对蚂蟥进行了彻底清理。三个人共从身上、衣服上、鞋袜里搜出30多条蚂蟥,条条都“膀大腰圆”,身体鼓胀;身上最是惨不忍睹,颈后、腋下、脊背、手臂、前胸、肚脐眼、大腿、脚踝乃至隐私处,均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这一顿忙碌下来,大家都有些疲惫,老黄靠在床上整理照片,多吉则躺下休息了。我觉得无聊,到朝阳那边转悠。朝阳的老婆正在择菜准备晚餐,朝阳手里拿着一把长刀细细擦拭,刀柄上缀着动物的皮毛,刀刃寒光闪闪,朝阳说这是门巴刀,是他们家祖传的。穿过正屋,便是高悬于河上的木板平台。我斜依在栏杆上,脚下是奔涌的江流,对面是怪石嶙峋的大山。凭栏听涛的感觉真好,去留不羁自随风,凭栏听涛入禅宗,这个时候,最是能够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暴风雨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袭来的。

早晨从拉格出发时下着蒙蒙细雨,到中午雨便停了,下午三点钟左右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此刻,我站在朝阳家的木屋平台上,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全身暖洋洋。突然,天色一暗。抬头望去,就见一团团乌云赶着集向汗密的上空聚拢,只刹那间,仿佛是孙行者在平顶山的莲花洞前打开了紫金红葫芦,把天装了进去,“乾坤墨染就,宇宙靛装成”。紧接着,一阵闪电划过,把那浓密的乌云剖开,光亮耀眼;又“轰隆隆”一串雷鸣声响起,震得山都颤抖起来。在这雷电的召唤下,斗大的雨点密集地、铺天盖地地从空中砸下来。眼前本就澎湃汹涌的多雄拉河更加桀骜不驯了,似有水怪出没,翻起数米高的巨浪,一波紧似一波;平台离水面不高,这浪就在下面击打平台,似乎要把平台掀翻。朝阳一把将我拉进屋里,犹自惊魂未定,嘴里不停念叨:“了不得了,多雄拉山神发怒了!”

“这种大雨很少见吗?”我问朝阳。

“是的。好多年没见过了。”朝阳说。他双手合十颂起六字真言。

这时,朝阳家吊在房梁上的白炽灯闪一下,熄了。顿时,房间被黑暗吞噬。

“唉,停电了。”黑暗中,传来朝阳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问。

“我们汗密的供电,全靠大家集资安放在河对岸的一个小型发电机。肯定是大水把河面上的电线冲断了。”朝阳说。

“什么时候可以恢复供电?”我问。

“那得等雨停了,再重新牵线。”朝阳说。

我闷声不语。我知道,又要像拉格一样在黑暗中度过一夜了。

我们不得不借着昏暗的烛光吃晚餐。与川藏线的“住宿包早晚餐”不同,派墨线上的餐费是另算的;说是另算,却又不存在点菜的问题。按照早餐每人20元、中晚餐每人50元的标准,朝阳的老婆做什么我们吃什么。这天的晚餐是四个菜一个汤,两荤两素,还是蛮丰盛的。

“多吉,从今天开始,你的住宿费由我们出,好吧?”吃饭前,老黄对多吉说。徒步两天以来,出发前的很多约定都打破了,再让多吉自己结算食宿费用,我们心中有愧。所以我和老黄下午徒步时商量了这样一个意见。

多吉“嗯”一声表示知道了,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反正你让他单独付费他就不声不响地去把账结了;你说一起算,他也不特别欣喜或感谢,还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我们在矮条桌前坐下。菜和餐具都已经摆放整齐,多吉拿起碗要帮我盛饭,我摆摆手,说别忙,先喝点东西解解乏。他又去给老黄盛,老黄拦没拦住。我问朝阳有什么喝的,朝阳说:“邦羌,你喝不喝?”

我好奇:“邦羌是什么东西?”

朝阳就神秘地一笑,从灶台上拎过一只竹筒来,摇一摇,里面哗哗响:“喏,在这里面呢!”

“这是……酒?”我问。

“是的,我自己用玉米和鸡爪谷酿的,好喝呢!”

“行,倒一杯吧。另外,拿两听雪碧,给多吉和我朋友喝。”

喝后我才知道,所谓的“邦羌”其实就是黄酒。不过,由于酿造原料不同,酿造工艺也小有差别,邦羌与我平常在家里喝到的黄酒还是不一样,口感似乎更绵更纯一些。朝阳说,这酒不上头,不口干,即便醉了醒得也快。门巴人都喜欢喝这酒,早中晚都喝,当茶一样喝。藏历元月初一过大年那天,家家户户都会用邦羌酒加上酥油、奶酪和鸡蛋煮成饮料,大人小孩一起喝,寓意新的一年平安吉祥。

多吉边吃饭边喝雪碧。我发现多吉非常喜欢喝雪碧,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很满足,似乎这就是人间美味了。但他很少吃菜,偶尔夹一筷,也仅限于面前的那一盘,且小心翼翼,生怕夹多。老黄劝道,多吉,你辛苦了,多吃点。多吉“嗯”一声。老黄又说,你多吃菜啊!多吉又“嗯”一声,还是不动手。老黄急了,说:“多吉,你不要这样客气。我们在一起走了两天了,同甘苦共患难,我们是朋友知道吗?”多吉抬头看一眼老黄,呆了一下,还是“嗯”一声,又闷头吃饭,让老黄哭笑不得。

       多吉一口气扒完两碗饭,先回了房间。我和老黄跟朝阳聊天,无非家里都有哪些人、生意怎么样、有没有其他收入来源等,家长里短,天马行空。聊着聊着,老黄把注意力放到朝阳的手腕上,问:“朝阳,你戴的是金刚菩提串?”

朝阳点点头。

“能给我看看吗?”

朝阳取下串珠,递给老黄。

老黄捧着串珠仔细端详。烛光里,他的眼神越来越亮。

“你这金刚菩提子是哪来的?”老黄问。

“托朋友从尼泊尔带回的。”

“你这是7瓣菩提子吧?大小足有20多毫米呢!品相也不错,正圆矮桩管家帽,纹路细密,色泽均匀。花了不少钱吧?”

朝阳就笑。

“这上面的挂件是什么?看上去好特别啊!”老黄又问。

“是狼牙坠子。”

“狼牙?哪来的?”

“我自己打的。打死狼,把牙拔下来,做了这个坠子。”朝阳呵呵一笑。

“嗯,这个东西好!”老黄细细摩挲着串珠,赞不绝口,“朝阳,跟你打个商量,能不能把这个串珠卖给我?”

“不卖!”

“你就卖嘛!”

“我得来也不容易的。”

“还可以找朋友帮你带。”

“你给多少钱?”

“一千五。”

“不行,起码三千。”

“两千。”

“两千五。”

“成交!”

老黄对这场交易颇为满意,将金刚菩提串一直戴在手上。我觉得他买亏了,他就笑我不懂,还说更为难得的是那个狼牙坠子。“金刚菩提子易求,狼牙坠子却到哪里找去?”他满脸带笑地说。当然,这是后话。

木屋外,大雨依旧下个不停,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老黄专注于他刚得的宝贝,不停地把那串珠拨过来划过去,爱不释手。我问朝阳,雨这样下下去,明天还能够走吗?朝阳叹口气说,难。我心里一沉,老黄也呆了一下,我们再也没有心情聊天,默默起身回房间。多吉已经睡着了,发出细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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