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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风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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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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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横断山到喜马拉雅——藏南纪行(第一章)》连载

第一十五章 第二次分手

洛桑天没亮就把车开到客栈门口接我们。这就迫使我们做任何事情都“匆匆”起来:匆匆起床、匆匆洗漱、匆匆整理行李、匆匆过早、匆匆装车……像地上没头没脑到处乱窜的蚂蚁,来回穿梭,手忙脚乱。

“干嘛走这么早?”徐祥忠一上车,边喘着粗气边问洛桑。

“路上情况说不清楚,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察隅。”

“不就200公里吗,能要多长时间?”

“嘿嘿,可别小看这200公里,正常情况下没有10个小时到不了。”洛桑“鄙视”地瞧我们一眼,一副嫌我们少见多怪的样子。

老黄是第一次见到洛桑。昨晚我和徐祥忠同洛桑谈价格他没有参加。他仔细观察这个藏族男人,40来岁,身材魁梧,满脸英气,五官像雕刻出来的,轮廓分明;留一头长发,头发用黑色丝缨盘成四瓣莲花。老黄似乎想到了什么,问洛桑:“你不是本地人吧?”

“四川甘孜。”

“嗯,那就对了!”

“怎么啦?”

“我看你很有康巴汉子的味道。”

“你这算夸我吗?”洛桑呵呵一笑,神气地摆了摆头,四瓣莲花在他的头上颤动。

“你哪一年来的察瓦龙?”

“八年前吧。当时是一个人。现在我把老婆孩子都接过来,在察瓦龙安了家。”

“你平时做什么营生?”

“跑车。”洛桑用手拍拍方向盘,“专门跑察瓦龙到察隅这条线。”

“生意怎么样?”

“还行。察瓦龙到察隅不通公交车,中学生上学、乡亲们走亲戚、小商店进货物,还有像你们这样的驴友,要去察瓦龙都得坐我的车。我老婆在街上开了间超市,卖些日杂用品。反正填饱肚子没问题。”

“听你这一说,恐怕不光只填饱肚子吧?”

洛桑就笑,也不答话。他把车载音响打开,放的是《遇上你是我的缘》,音量很大,嘣嘣的,让人心脏受不了。洛桑跟着唱。

隔不久,车子驶入修路地段,人与车、车与路的关系便显得不那么友好了。在那一边紧靠山崖,一边临着滔滔怒江的如羊肠般狭窄、弯曲、盘旋的山道上,我们乘坐的越野车一忽儿车头高高跃起,似蟠龙抬头;一忽儿车尾翘得老高,像饿虎捕食;车身则一忽儿左倒,一忽儿右倾,两相作用之下,这车便如汹涌海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翻覆。我们都绷紧了身子,牢牢抓住车把手。洛桑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兀自唱着歌。

迎面开过来一辆施工的大卡车,像巨无霸一样拦住我们的去路。洛桑把车停下。

“怎么过?”我坐在副驾上问洛桑。

洛桑通过后视镜看了看车后,说:“后面有个地方宽一点,我们把车倒到那里,让大卡车走。”

徐祥忠坐在左侧洛桑正背后的位置,临着江,闻言探出头到窗外往后看,洛桑说的那块稍宽的地方,至少距离我们有100米。再往下看,车轮与江崖的间距不到10公分,且路基还是松软的,崖下数十米处,是浑浊翻滚的江流。

“这能倒吗?”徐祥忠一时脸色苍白。

洛桑并不说话,伸手把倒档挂上,轻轻踩上油门,汽车缓缓向后移动。徐祥忠把身子往右侧老黄那边挪了挪,不敢往外看。突然,车子左侧的后轮猛地向下一沉,车身急遽向江里倾斜,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啊”地一声大叫。好在车身的倾斜只是一刹那,很快就稳了下来。“怎么回事?”我们惊魂未定。洛桑目不转睛地盯着后视镜,说:“没事,路上有个坑。”他稍一加油,车子左右一晃荡,从坑里跳出来,徐祥忠赶紧说:“你停一下,我们下车走,这样可以减轻车子的重量,方便你倒。”洛桑当然明白徐祥忠的意思,并不停车,只笑道:“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绝对保证你们的安全!”徐祥忠无奈,只好苦笑一声,把眼闭上,默念起六字真言来。

洛桑果然技艺高超,有惊无险地把车倒到宽敞的地方,让对面的施工车过去。此时,我们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也由此,我们对洛桑的驾驶技术达到高度信任乃至顶礼膜拜的程度,之后再遇到错车、倒车等情形,便不再担心。

这就是行走察察线的艰险之处。毫不夸张地讲,开车行走在这条路上,面临着两大考验:于驾驶者而言,考验的是技术;于乘坐者而言,考验的是胆量。

其中至关重要的是驾驶者。他不仅要对察察线的路况了如指掌,更要有高超的驾驶技术和沉着冷静的心理素质。三者缺一不可。所以我们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正好找到了这样一名司机。

洛桑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性格开朗,喜欢唱歌。他一路上都在唱歌。他唱《阿妈,慈祥的母亲》《天路》等藏族歌曲,也唱《三月里的小雨》《恰似你的温柔》等汉族流行歌曲,有时用藏语唱,有时用汉语唱,他用藏语唱汉语流行歌曲时很有意思,边唱边挤眉弄眼,惹得我们忍俊不禁。但我还是喜欢他用藏语唱藏歌,这个时候,他歌声里独特的旋律,展现出一种我们城里人不曾感受的辽阔。而且,他整个人的状态、表情都不一样了,不做作,不扭捏,声音自然流泻,粗犷而悠远。

有了洛桑的歌声作伴,余下的行程便显得相对轻松,我们也有了一览胜景的闲适心情。粗略观察,在短短200公里间,经过了三种完全不同的地貌。从察瓦龙到怒江桥的30公里,是高山河谷地带;过了怒江桥,告别自三界桥以来一直与我们如影随形的怒江,一路向上攀升,进入高山天路,途经若干海拔4000余米的山垭口,其间有一段路况较好,是林间小路,绿荫密布,颇为惬意;行约60公里,过目若村后,便进到高山草甸区,绵延起伏的夏季牧场上牛羊成群……

桑久村是“丙察察”的出口,海拔只有3100米。在这里,我们与泥泞、滚石、沟坎、险峻作别,踏上坦途。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懂得美好,对美好的要求也不会太高。西藏201省道就是我们的美好。这条普通的道路,只因为铺设了沥青,就让我们感觉来到了天堂。温婉的察隅河像缠绵的爱人,与201省道相依相偎、相伴而行,不远处,一个叫做“竹瓦根”的地方,敞开了怀抱,在迎候它们……

 

       我们于下午7点左右抵达察隅县城关竹瓦根镇,路上整整用了十二个小时。方知洛桑所言不虚。

察隅素有“西藏小江南”之称,是喜马拉雅山脉和横断山脉的交汇地,属亚热带气候,水量充沛,植被茂密。受高山河流阻隔,交通极为不便,故有民谣曰:“上山到云间,下山到河边。说话听得见,走路要一天”。在旧西藏,这里瘴疠横行,是噶厦政府放逐囚犯的地方。察隅还是我国重要的边境县,与印度、缅甸接壤,边界线总长达到589公里,其中中印边界401公里,中缅边界188公里。行前听说到察隅需要查验边境证,我们专门到公安部门办理了相关手续。到后才知道,城关是不用边境证的,去下察隅才用。下察隅直接与印度接壤,其中还有一部分在印度控制之下。造成这一状况的是臭名昭著的麦克马洪线。该线是1935年英国殖民者与印度政府采取欺瞒手段伪造的对中、印边界的非法划线,将本属于中国西藏地方的9万平方公里国土划入了英属印度。麦克马洪线从未得到中国政府的承认,但被印度占去的土地也未能收回,成为中国人的隐痛。

察隅县县城的规模比我想象中要大,有两条主街,加上中间一条连通道,构成“工”字形布局。街道干净整洁,多为藏式建筑,给人印象极好。街上旅馆、客栈、餐厅、日用百货店等多为四川人所开。其实不光察隅,在藏区的其他地方,四川人也多。我们问路时,随便一张口就遇到三名四川年轻嫂子,说话大声大气,泼辣开朗。

我们找到一家快递点,除留下徒步的必需装备外,将驮包和自行车打包,全部托运回了武汉。我们要放下所有的包袱,轻装上阵,准备迎接下一阶段的行程——徒步墨脱。

只是,身上的物质的包袱放下了,心里的精神的包袱却未必。

自四天前与田文超、蔡老师他们分手以来,我一直在观察徐祥忠对徒步墨脱的态度。我感受到徐祥忠的犹豫。我也时常反思这次活动的总体计划安排。毫无疑问,相对于2014年骑行川藏线,这次活动的准备工作是不充分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我隐瞒了活动所要面对的困难,这直接导致大家在体能和思想上准备不足。田文超在察瓦龙对徐祥忠的那一番谈话,发自肺腑,真情流露,引起徐祥忠强烈共鸣。徐祥忠之所以没有随之返回,是不舍亦不忍抛下我们,但他内心始终是迟疑和纠结的。膝盖的不适和对团队安全的顾虑,是他的两大心病,让他忧心忡忡,难以释怀。所以,他一直在思考一个新的方案,一个看起来有意义且让我和老黄都能够接受的替代方案。同时,他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说服我们。

在察隅,徐祥忠觉得是时候了。

徐祥忠首先找老黄谈。他是要先做通老黄的工作,然后与老黄结成同盟来一道做我的工作。他向老黄详细分析了我们当前面临的形势、后面可能遇到的困难危险以及大家各自肩负的责任,严肃指出,当务之急是要克服冲动冒进的思想,放弃一切幻想和侥幸心理,彻底改变余下的行程计划。他向老黄建议,大家一起乘车去拉萨,然后去珠峰。他以世界第一高峰的神奇壮美诱惑老黄,他还提到圣湖羊卓雍措和纳木措,提到日喀则,提到班禅大师驻锡地扎什伦布寺,提到离珠峰最近、世界海拔最高的寺庙绒布寺,他说可以在珠峰大本营看星星,那会是地球上用肉眼能够看到的最璀璨的星空。

徐祥忠天生具有演讲家的气质,他这一番劝说,论理时微言大义言近旨远,描景时生动形象绘声绘色,要换作别人,早被他说得心驰神往立改主意了。但老黄不一样,他意志坚定,一旦确定目标绝不肯轻易变更。他不仅没有被徐祥忠说动,反过来还做徐祥忠的工作。他说,本次活动的两大任务骑行丙察察和徒步墨脱,前者已经半途而废,若再放弃徒步墨脱,我没办法向自己交代。

徐祥忠便不再做声。都是一起骑过川藏线的人,彼此之间心灵相通、心意相连,既然老黄的心意已决,多说也无益。徐祥忠决定保留个人的意见,随队伍继续前进。这种集体意识和大局意识,恰是我们这帮队友的可爱之处,也是我团克难致远的“法宝”。

次日,在由察隅开往林芝的长途巴士上,老黄把徐祥忠想要“策反”他的事情告诉了我。我侧身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此时,大巴车已经从然乌湖转入318国道,眼前的景物都是2014年我们骑行川藏线时所亲身经历亲眼目睹过的。宁静秀美的然乌湖、奔腾咆哮的帕隆藏布江、白雪皑皑的米堆冰川、苍翠浓密的森林、云遮雾绕的山岭、飞流直下的瀑布、经幡舞动的垭口……这一切,三年前都曾撩动我们的心弦,让我们欢喜不已,可是今天,当我们再一次面对它们时,却心如止水。或许,是少了些许新鲜感和神秘感,又或许是没有经历跋涉之苦的风景来得太容易了。只有看到路边那些蒙着面巾奋力向前的骑行者时,心里会泛起一丝波澜,想起三年前的自己。

老黄见我半天无语,催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我收回飘浮的思绪,舒一口长气,缓缓说道:“我理解祥忠。他考虑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我们整个团队的安全。”

老黄说:“我明白。但他的膝盖伤痛也确实是一个现实问题,我们不能不考虑。”

我点点头,说:“昨晚我联系了田文超、蔡老师他们。文超兄因单位临时有事赶回武汉了。蔡老师不甘心就此回去,还在昆明待着,随时准备跟我们会合。所以我考虑了一个新方案,马上通知蔡老师直飞拉萨,再麻烦祥忠辛苦一趟,陪蔡老师在拉萨附近游玩,你看如何?”

老黄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高兴地说:“很好,这的确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于是,在其后的几天里,我们团队有了新的组合。徐祥忠和蔡老师在拉萨碰面后去了珠峰,而我和老黄从林芝乘车去了派镇。在那里,我们将代表团队完成徒步墨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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