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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诗玉送完标本，刚回到护士站，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忽然从病房传来，惊得她愣在原地。这时，秦珂慌张地跑过来，不客气地推开王诗玉，奔进治疗室，对刘姐道：“刘姐，病人没有呼吸了，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慌什么！”刘姐迅速备好急救物品，立刻赶往病房。
被秦珂推得险些摔倒的王诗玉刚站稳便见到刘姐推着急救车快步走来，她连忙向一旁闪躲，不料刘姐也向相同的方向走去。这个巧合引来刘姐犀利的目光，同时响起她严厉的声音：“王诗玉！你干什么呢？让开！”
王诗玉被这不满的声音惊得心中一颤，快速闪到墙边，随后跟着刘姐也赶到病房。病房里，医生正在奋力抢救，赶到的刘姐熟练地打开各种急救物品，有条不紊地递到医生手中。王诗玉看着她那张被口罩遮住了一半的脸，非常平静，她的眼睛始终游走在病人与医生之间，没有一丝的犹疑和慌乱。这个画面让王诗玉真正体会到这个职业的神圣，她深深地被刘姐展现出来的一名优秀护士的风采所折服，这种发自内心的敬佩，让她感到自己距离一名合格的护士还很遥远，她还有什么理由计较别人的态度！
然而，他们毕竟不是神，当死亡降临，他们一样挽留不住生命的结束。半个小时后，病人眼中那代表生命的光华像快要燃尽的灯火，一点点熄灭，只留下来不及闭上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每一个人。医生无力地摘下口罩，擦了一下滚落的汗水，对门外的家属沉重地道：“请节哀！”
这是王诗玉第一次面对死亡，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生命戛然而止！她忍不住落下泪水。
走在回家的路上，王诗玉的眼前依然晃动着死去患者的眼神，不禁伤感地道：“生命如此脆弱，转眼就阴阳相隔！”
“是啊，在这个科室，无论是病人还是我们，估计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真正面对死亡时，恐怕没有人真正的释然。就像我的带教老师，干了这么多年，他抢救回来之后，一样情绪低落！”
“医院，是一座连接生死的桥，我们是救死扶伤的人，我觉得不在这个位置上就没有办法理解我们眼中的死亡！那不是恐惧，是一种挫败，一种无法言喻的无能为力！”
“好了，说点别的吧，听你的生生死死，这么热的天都觉得冒凉气！”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死去的患者那双闭不上的眼睛！”
“王诗玉，我求你了，咱们谈点美好的，谈谈你的夏远！”
“你的思维蹦的也真快，一下从地狱蹦到天堂！”
“呦，你终于承认他是你的天堂啊！”
王诗玉看着马文心不怀好意的笑容，为刚刚的口不遮言羞红了脸，便甩开步子向前走去。
天堂？夏远的生活真的是天堂吗？
白炙的灯光猛然关掉，让人眼前一黑，在这个封闭的空间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袭来，夏远快速摘下口罩，深深吸了几口气，才觉得胸口顺畅了许多。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看着护士把未清醒的患者推出手术室。这时，白主任一边脱掉手套一边道：“累吧？你还不错，另外几个我看早就没影了！”
“主任啊，你们干都干下来了，我们看都看不下来，您夸的我呀，无地自容！”
白主任嘿嘿一笑，走出手术室。这时，护士长秦立云随后走进来，夏远见状连忙起身，并热情地道：“秦姨！”
“坐，坐着！怎么样？还适应吗？”
“挺好！白主任特别照顾我！”
秦立云点点头又道：“白主任已经很久不带学生了，他是外科的顶梁柱，实在挤不出时间，能答应带你，是推不过去了！”
“是啊，白主任真忙，从来到现在，我几乎都在手术室！秦姨，您和乐叔叔一定费了半天劲儿，才把我这个半瓶摇的大专生挂到他老人家的腰上！”
“你这孩子，说话还挺幽默！其实呀，什么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你能学到东西，医生可不是纸上谈兵，光有学历是不够的！”
“秦姨，听您说话就是长劲儿！”
“你不嫌我啰嗦就行了！夏远，明天你来家里吃饭，你乐叔叔一直想叫你来，可一直都没空，拖了这么长时间！”
“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我先去拜访您和叔叔，可我真怕您和叔叔把我当客人一样招待！”
“要真是把你当客人，就不叫你来家里了，明天一定来啊！”
“好，我一定去！秦姨，地址在哪儿？”
“明天你来医院，你乐叔叔来开会，你坐他车来。”
“好！”
秦立云拍了拍夏远的肩膀，笑呵呵地道：“休息去吧！”
夏远起身目送秦立云走出手术室，然后打开手机，有几个未接电话，可惜没有他期盼的来电，已经快一个月了，王诗玉居然音信全无！他有些失落地向外走去，顺手接过护士收拾好的器械，道：“给我吧，我顺路带到消毒室！”
夏远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拨通家里的电话：“妈，又有什么指示？”
“怎么样？乐叔叔一家照顾你吗？”
“照顾！明天还叫我去家里吃饭呢！”
“是吗？好事儿！夏远啊，有件事我想和你说说，我听说你乐叔叔有个女儿，和你年纪相当，听说长的可漂亮了！”
“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明白！儿子，你要是把她变成我的儿媳妇儿，那你工作的事就万无一失了！”
夏远闻言，哭笑不得地道：“妈，您可真是一箭双雕啊！可您是不是高估您的儿子了？您不是说太好的条件，咱不高攀吗？”
“别和我嬉皮笑脸，我可没和你开玩笑！你最好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过些日子，我和你大伯透透口风！”
“妈，别！哎，妈！”
电话挂了，夏远明白这不是玩笑了，他抬手轻轻搧了自己一个嘴巴，后悔不该把吃饭的事透漏出去。
第二天将近中午，夏远应约而至。站在这栋三层的别墅前，他感慨万千。夏远自认为自己的家也算是小康之家，但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别墅，心中不禁充满了羡慕和向往，望着那别致的门厅居然有些紧张。
这时，秦立云迎了出来，看到站在门口迟迟未进来的夏远笑道：“快进来啊！老乐，你怎么不招呼夏远进来！”
“也不是外人，哪儿那么多客气！他站够了，自然就进来了。”
“这叫什么话，别管是谁，第一次来你总得招呼一下啊，这是礼貌！夏远，快进来，你乐叔叔就是这么个人，做什么事都是走直线！”
“嘿，前几天你不是还夸我学会走曲线了吗？”
“那是因为我在外面给你画了个圈儿，憋的！”
这时，夏远一边换鞋一边笑道：“秦姨，那您和叔叔可太厉害了，这就是太极啊！”
乐建国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夏远，道：“这孩子说话挺有意思！”
“怎么，老白见你没念叨吗？他可是见我一次夸一次，说夏远这孩子不错！”
“你爱听恭维话，他当然投其所好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秦立云瞪了乐建国一眼，对夏远道：“听见你乐叔叔的话了吧，这话谁听了心里不多想！我要不是亲眼看见你的表现，听他这么一说，也得以为那就是恭维话！”
乐建国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一下夏远，道：“什么表现？他一个刚走出校园的学生，难道可以独当一面了？！”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你这不是抬杠吗！当着夏远的面你就不能照顾一下孩子的面子，你以为这是自己的儿子呀，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
“怎么，我和他大伯就是亲兄弟，他的侄子不就是我的侄子吗？我教育两句不是应该的吗？是不是，夏远？你愿意听吗？”
“您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像是到了自己的家！”
秦立云闻言哈哈大笑，道：“听听，你瞧瞧这孩子的嘴，会不会说话！你可不知道，他把我手底下那帮小护士哄得，一天不见他就跑来问我！”
乐建国倒了一杯茶放到夏远面前，似笑非笑地道：“夏远啊，白主任可是个严谨的人，要是让他觉得你在这沾花惹草，那就得不偿失了！你要明白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不要本末倒置！”
夏远连忙收起笑容，认真地道：“您放心，我一定注意。”
秦立云接过保姆端来的水果，放在夏远面前，道：“看你，想哪儿去了，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夏远可不像娇生惯养的独生子，不骄不躁，进退有度！”
夏远闻言连连摆手，端起茶轻抿一口，抬起头细细打量房间的摆设，只见正中间的墙上挂着一块巨匾，上面行云流水般地写着“淡泊明志 宁静致远”八个大字，底下用小楷落款“乐建国 二000年除夕”，不禁赞道：“叔叔的字，可以与名家一争高下了！这是王羲之的草书？”
乐建国颇为意外地看着夏远，道：“你认得王羲之的字？小小年纪，眼力不错！”
“我就是写着玩儿，叔叔要是有时间，我倒真想和您学两手！”
“好啊，但我可不敢说教你，我也是写着玩。”
夏远赔笑几声，便向楼上望去。突然，一个俏丽的身影闯入眼帘。他愣了一下，随后主动站起身来，注视着此人款款地走下来。这时，秦立云亲切地招手道：“珂儿，过来，给你介绍一下！”
老远，夏远就闻到一阵香气，这使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女孩的装扮。只见她穿着一件紫色长裙，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高高挽起，一对价值不菲的耳环，随着步子摇曳生辉！转眼，她就到了跟前，笑盈盈地挨着秦立云坐下，并对他莞尔一笑，却掩不住眼中的戾气。这一刚一柔的表情违和在一起，落在他的眼中是那么的别扭。然而，夏远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能失了分寸，他看着秦立云亲昵地拉过女孩的手，暗自揣测：难道这就是乐叔叔的女儿吗？
夏远的这些反应不过是转念之间，在女孩落座之后他立刻开口：“秦姨，这么有气质的美女，就是您的千金吧？”
秦立云果然眉开眼笑，继而笑道：“我家那位要是有她一半的安分，我和你叔叔得少操多少心！这是我的侄女，秦珂！她也是我们这行的——护士，今年也是刚参加实习。”
“在咱们医院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不是，她在老家实习，这两天过来玩儿！她是岛城人！”
夏远听到“岛城”两个字，眼睛一亮，失声问道：“岛城人？”
“对呀！”秦立云看着夏远惊讶的表情，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那是个好地方！我有个同学就是岛城的，总说那里的风光，我一直想去！”
一直没有开口的秦珂终于找到话题：“好啊，欢迎你来！既然你是我姑妈的客人，那也就是我的客人，我一定会像我姑妈一样招待你！”
秦立云刚要开口，门铃恰巧响起，她站起来前去开门，然后一声惊呼：“你个死丫头，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好让你爸爸去接你！”
夏远见状立刻起身，这是真正的千金！然而进来的人让他彻底呆住了！
秦立云一边接过行李一边充满爱意地看着女儿，而进来的女孩扫了一眼客厅道：“你不是说，今年爸爸的生日不请别人了吗？”
“哪个是别人？你表姐你不认识啊！”
“这身衣服也太成熟了吧？我还以为她结婚了呢！怎么，那是她男朋友吗？”
“别乱猜，那是你爸爸战友的侄子——夏远，快来认识一下！”
“谁？！”女孩惊讶地抬起头，快步走进来，见到夏远后哈哈大笑：“天哪？怎么是你？！”
夏远同样激动地道：“我也没想到居然是你！这也太巧了，咱们居然陌生地生活了两年！”
秦立云闻言打量着这两个人，也忍不住笑道：“你们认识啊？”
“妈，您这么英明，就没想到我们是校友吗？”
“对呀，我居然没意识到！老乐，你想到了吗？”
“学校那么多人，是校友就能认识吗？我想这个干什么！”
乐忻撇撇嘴，道：“您当然不会想，因为想到这个学校，您就觉得脸上无光！”
“没错，在那么个不入流的学校上学，又去那么个不入流的地方实习，你的人生注定永远不在主流上！”乐建国毫不留情地道。
“爸，您说我没关系，我校友还听着呢！再说了，我为什么要随波逐流呢？”
乐建国放下手中的书，看着乐忻不服气的神情，瞪起眼睛道：“你知道什么叫‘随波逐流’吗？你现在的行为才叫随波逐流！而且，很快就要淹没在默默无闻的路上！你还敢跟夏远比，人家一门心思、想尽办法来这里，这叫什么？这叫力争上流；你呢？铺好了路让你走，你却一门心思往下流走！”
当着大家的面，乐建国的话让乐忻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于是，她把包用力摔到沙发上，毫不退让地道：“我就不明白了，我想要靠自己怎么就是‘下流’！照您这么说，那么多白手起家的人都是‘下流’吗？”
“乐忻，你给我闭嘴！”秦立云严厉地道，“怎么说话呢，你还有点儿女孩儿的样子吗？上楼去！”
乐忻气呼呼地望了乐建国一眼，转身跑到楼上。事情太突然，一波接着一波，一向敏捷的夏远也有点应接不暇。客厅的气氛有些尴尬，这时，保姆小心翼翼地走到秦立云的身边，道：
“秦姐，饭好了！”
秦立云点点头，笑着打破僵局：“老乐，忻忻是气人，可你看在她大老远跑回来给你过生日的份儿上，也不该动气！况且，夏远头一次来，你这样弄得孩子怎么待啊！”
乐建国胀得通红的脸慢慢恢复过来，他起身拍了拍夏远的肩膀无奈地笑道：“别见怪，今天你来，叔叔很高兴，我是真不把你当外人！想当年，在部队上，我和你大伯，裤衩儿都轮着穿！那时候，谁能想到今天的日子！你们这代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您的这句话是我妈的口头禅，可见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心。你们是吃过苦的，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所以不愿意让我们再经历那种滋味！可是叔叔，生活就像一道道菜，酸甜苦辣摆在面前，是不是都想尝尝，这也是人之常情！”
“小伙子啊，人生苦短，就怕一道菜还没有尝完，就已经是垂暮之年，做父母的没法儿看着自己的儿女那样过日子！”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让夏远立刻想到了王诗玉，想到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在苦水中一点点退去光华，他的心一下空了。
乐建国无法知晓夏远心中所想，便把这种沉默当成是对自己观点的默许，不由微笑着向餐厅走去。而一旁的秦立云望着夏远的眼中多了一种深意，夏远刚刚那一段话让秦立云感到这个年轻人有些深度，她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虽然夏远太会察言观色，但是秦立云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相反她一直认为这是在当下社会生存下去的必备技能。她喜欢聪明又圆滑的人，只要这种性格建立在正直的本性之上，而这一点似乎正慢慢地在夏远的身上体现出来。于是，秦立云满意地也拍了拍夏远的肩头，赞道：“你真不错！秦珂，去楼上叫你妹妹下来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