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映出两个安静的影子,只有轻轻的翻书声偶尔响起。马文心抬起头望向王诗玉,那清秀的容颜依旧,但眉宇间的激情退去许多,添出了些许看透世态炎凉的淡漠。这种细微的变化让马文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王诗玉的几经起落,不禁感叹道:“诗玉,我觉得你好像变了!”
王诗玉闻言,抬起头来,淡然一笑,道:“那你说说,我哪里变了?”
“神情,真有点看破红尘的味道了!”
王诗玉笑意渐浓,合上书道:“怎么?就因为我的身边没有了异性,你就觉得我看破红尘了?”
“说起这个,我有句话一直没有机会说,现在我很想说出来!”
“你说啊,我洗耳恭听!”
“我想不明白,既然你已经错过了一个,为什么还要错过一个?难道,潘洪对你不是真心的吗?诗玉,这些日子以来,尤其是那天,我背着你和潘洪见面,把穆雨陷害你的事告诉他的时候,他当时的神情让我一阵感动,他的话虽然不多,但他马不停蹄地就为你奔波,他这个人,和夏远截然不同,但也不错!”
“你这是一句话吗?”
“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夏远做每一件事都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他过于尊重你了,反而显得他的感情不够炽烈;而潘洪恰恰相反,他做任何事都不会征求你的意见,他只按着自己的意愿去做,包括爱一个人!我不知道,哪一种更适合你,我只是觉得这两个人都是不错的选择。所以,好歹,你也应该抓住一个啊!”
“呵,有些东西想赶赶不走,有些东西想留留不住,这就是人生。它明明属于你,却又往往身不由己,所以,过来人称之为‘命运’!这,大概就是我的命运!”
“你的语气,还真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只是有点无奈!”
“我的语气听上去无奈吗?可我的心里没有一点儿无奈,我很平静,从来没有过的平静!”
“是静,至从发生了这件事,短短几天,你静得简直判若两人!”
“呵,一个人的改变不一定要历经沧桑,更与时间长短无关,有时候一件事瞬间就会让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那我能不能问问你,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变了呢?难道就是因为你被冤枉了一回?还是因为你经历了一个非同一般的夜晚?”
王诗玉闻言心中一动,欲言又止,她依然笑着,但目光已经变得迷离。
这时,门被打开,冯梅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慌乱地道:“大新闻!大新闻!你们绝对想不到!听说,潘局长被抓起来了,贪污了好多钱!”
王诗玉一愣,继而问道:“哪个潘局长?你听谁说的?”
“要是别的潘局长我还不会这么上心,就是潘洪的父亲啊!因为你,我还特意多听了几句!”
“你在哪儿听来的?消息准确吗?”
“科里啊,医院都传开了,这事儿还能是假的吗?谁敢拿局长开这种玩笑!我还听说,是潘洪亲自抓的人,真了不起,大义灭亲!不过,他是怎么想的,那么多钱,还有房产,都没收了,他不心疼吗?我听着都心疼!”
听了这个消息,马文心同样震惊地道:“妈呀,潘洪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就算潘局长是罪有应得,可潘洪?”
听到这里,王诗玉翻身而起,转念一想又缓缓躺下,这个人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响,看着窗外,不去触碰记忆,不去转动思想,可心中还是浪花涌动。当时间迈进十点时,王诗玉的手机响起,她看了一眼显示的号码,迟疑着接通。放下电话,王诗玉便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刚走到门口,马文心忽然道:“诗玉,是潘洪吗?”
得到王诗玉的肯定,马文心继续道:“诗玉,控制好你的同情心!别怪我没提醒你,此一时彼一时,是非之人,你最好离得远一点!”
“我知道,你放心吧!”
王诗玉走到楼下来到潘洪的车前,静立了半晌才道:“我还欠你一声谢谢,穆雨的事,谢谢你!”
“能陪我呆一会儿吗?我现在找不到一个能陪我说话的人!”潘洪笑着,可落在王诗玉的眼中却让她一阵心酸!
回想初见潘洪时,他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孔、那晃荡不羁的性情,此时的潘洪触动了王诗玉心底的柔软,使她长叹一声,默默坐到车上。王诗玉还未关上车门,一声巨响便从头顶传来,震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车上。她正准备探出头确认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被潘洪一把拉过,护在身后,接着是四分五裂的声音。一时间,车内玻璃纷飞,一片狼藉,王诗玉的手上传来刺痛,可她被潘洪挡在身后动弹不得。
潘洪试图发动车子,可惜已经不可能了,前面的路被一辆车挡住。他暗骂一声,抬起脚狠命踢向已经奔到王诗玉未关上的车门前举刀砍来的人,来人立刻倒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仍然没有站起来,这一幕让王诗玉目瞪口呆,此时才算真正领教了潘洪的身手!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王诗玉来不及回过神来,就见潘洪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根铁棒,阴着脸砸倒赶到车旁的人。在后面的人还未赶到的空挡,潘洪用力关上已经没有了玻璃的车门,快速地看了一下周围,然后对王诗玉道:“等我冲出去,你就向后跑,然后赶快报警!”
“那你呢?我们一块儿跑吧!”
“别废话,一块儿跑就谁也跑不了!你要是还想让我有活命的机会,就拼命跑出去,报警!”
潘洪话音一落,便扬眉立目,用力打开车门撞倒赶来的人,另一只手拉出王诗玉推向身后唯一还没有被围住的地方,压着声音道:“快跑!”
王诗玉惊恐地看着一个个挥舞着砍刀的人围过来,转眼之间潘洪便和最前面的几个人交上手,他快速地挥舞着手中的铁棒,刀棒相接的速度令人眼花缭乱,这些人似乎都没有了理智,刀刀致命,潘洪很快就处于下风。此刻,王诗玉终于反应过来,拔腿就跑,同时掏出了手机。她一口气冲到街上,慌乱之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便看到袁方舟开着车近在咫尺,心头不由一阵狂喜。而恰巧路过的袁方舟看出了事情不秒,不敢熄火,急切地喊道:“快!快上来!”
王诗玉爬进车里便瘫成一团,使不出半分力气!她咬紧牙关才挤出一句话:“袁叔叔,潘、潘、潘洪,他还在后面!”
这时,已经招架不住的潘洪也拼命冲到路旁,刚好看见王诗玉钻进一辆车里。就是这片刻的迟疑,身后便挨了一刀,他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可不远处已经打开车门招手的王诗玉让他生出一股力量,使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奔向他正爱着的人。
潘洪跃进车里后,袁方舟立刻提速,很快就甩掉了后面追赶的人。此时,他才问道:“诗玉,这是怎么回事?”
王诗玉顾不上回答袁方舟,她已经闻到血的味道,不由颤抖着手推了推伏在身上的潘洪,带着哭腔问道:“潘洪!潘洪!你伤在哪儿了?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啊!”
潘洪闷哼一声,低沉地道:“死不了!”
袁方舟不再询问,直奔医院。潘洪除了后背的一刀,手上还有几个伤口,幸运的是都没有伤到要害。处理完伤口后,王诗玉见潘洪虽然脸色不好但精神尚可,才放下心来,转身对袁方舟道:“袁叔叔,今天要不是遇到您,我们就见阎王了!大恩不言谢,以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说傻话,我要你的命干什么!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得罪了什么人吗?”
“我不知道,潘洪来找我,我刚到楼下,这些人就来了!”
“潘洪,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潘洪挂断电话才转过头对袁方舟道:“我也想知道,而且很快就会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王诗玉见状急忙拦住他:“你去哪儿?马上要输液了!”
“我要回局里,抓住了几个人,我要亲自会一会他们!”
“你受伤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养伤!”
“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真相!”
“潘洪!”
“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来吧。袁老师,对不住,把您的车弄脏了,回头我再谢您!您回去的路上要小心,还有一些落网之鱼。”
“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们,我看还是我送你们过去吧!”
“这您放心,我同事来接我们。”
袁方舟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嘱咐了王诗玉几句才离开。潘洪望着袁方舟的背影道:“想不到这个人对你是真关心,一般人遇上这样的事,躲都躲不及!”
“袁叔叔对你就不是真关心吗?他要是不想救你,那种情况大可以一走了之!”
潘洪微微一笑,电话恰巧响起,便带着王诗玉离开医院。两个人赶到公安局,潘洪把王诗玉安置好之后便赶往审讯室。王诗玉足足等了近一个小时,潘洪才匆匆返回,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她随着潘洪来到酒店,走进开好的房间才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来这里?”
“当然是为了安全,现在,你住的地方,我住的地方,在这件事没有结束之前都不安全了。”
“那,文心她们不会有事吧?”
“不会,她们又没有得罪谁!”
“那我们呢?我们又得罪了谁?这些人为什么要我们的命?!”
“你得罪了谁,你不记得了?哼,你还真能一笑泯恩仇,要是被你得罪的人也能这样,那天下就太平了!”
“你是说穆雨?天啊,我和她算不上深仇大恨吧,她怎么能因此就要我的命?!”
“你与她的恩怨虽然算不上什么,但你是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导火索!”
“什么意思?”
潘洪坐了下来,背部的伤口疼得他轻呼出声,王诗玉见状立刻紧张地走过去,协助他脱掉已经破烂不堪的外衣,看了一下后面的伤口,皱起眉头道:“说你就是不听,伤口肯定裂开了!”
“死不了!”
“哼,你还挺遗憾是吧?!看看你的衣服,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季节,穿了这么多衣服,现在你就像烤鸭一样,被人千刀万剐了!”
“是啊,看来穆雨恨不得吃我的肉、扒我的皮!”
“真的是她吗?这些人是她找来的?”
“不是她还有谁,她终于攀上潘局长这棵大树,正想好好风光一回,却没想到这棵大树被我连根拔起!我断了她的念想,毁了她的富贵,她当然恨我入骨!”
王诗玉闻言,一脸惊愕,一会儿后,才喃喃地道:“这么说,冯梅说的是真的,真的是你亲手把你父亲抓了起来?!”
“你都知道了?看来这件事已经是满城风雨!呵呵呵,”潘洪苦笑几声,然后怔怔地盯着前方。那双让人望之生畏的眼睛,渐渐蓄满泪水,湮灭了威严。许久,伴随着滑落的泪水,他凄然地道:“诗玉,我没有家了!”
王诗玉的心被击中,一阵疼痛。她放下对这个夺走了自己贞操、打乱了自己人生的人的不解之结,轻轻地道:“仔细想想,人,没有谁能陪伴一生,除了自己!你这样一想,心中的难过、痛苦,就淡了许多!”
潘洪转过头,望着驻立在身旁的王诗玉,问道:“诗玉,你和我说句实话,平心静气地说,你恨我吗?”
王诗玉沉默了,极力压制着心中的酸楚,然后摇摇头笑道:“不恨!”
“但你有怨,对吗?”
“潘洪,我们不谈这些!你还没有回答我,潘局长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敢相信,无缘无故,你就——”
“呵,不敢相信我真的会大义灭亲,对吧?我确实没有那种魄力,更没有勇气揭露家丑,当然,我也不否认自己贪图眼前的生活!可是,我的痛苦绝不是因为失去富贵的生活,而是,亲人之间的欺骗、背叛、貌合神离!”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和你母亲有关?”
“你真是冰雪聪明!不错,几天前,在我调查穆雨诬陷你的那件事的时候,许可言透漏给我一个另外的消息。”
“什么消息?”
“她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一个亲人,那是潘局长与穆雨的儿子!”
“什么?!”王诗玉震惊得变了声调,“这,这怎么可能?!”
“我爸已经承认了,承认了这个事实,也承认了这个儿子!”
“可是,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具体的情节我还不确定,但我猜想,他一定是在穆雨那里证实了一件事!”
“什么事?”
潘洪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就是我妈的死,一定和穆雨脱不了关系!”
“是穆雨害死了你妈妈?”
“恐怕是,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她做的事,一定比刽子手阴毒许多,所以才让我爸万念俱灰,不顾身败名裂,来寻求良心的解脱!”
“你的意思,难道是潘局长自己——?唉,我明白了,是他让你这么做的,对不对?你知道他这么做正是为了保全你?!所以,你现在矛盾重重、痛苦不已!你恨他、怨他、可又深深地爱着他!”
潘洪的眼前再一次浮现潘局长恳求自己的情景,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亲手铐住父亲的手铐的冰冷,那一句“这是爸爸最后一个护着你的机会,爸爸求你,把这个机会给我,好吗?”让他的心一阵绞痛,使他痛苦地捂住脸喘息着。
王诗玉彻底明白了,她回想与潘洪相识以来前前后后的事情,发现事情走到今天的地步,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她万分愧疚地道:“对不起,潘洪,我真是一根导火索,是我一点一点地把火引到你的身上!如果没有我,你现在也许还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还是那个游戏人生的公子哥,即便心中藏着一个梦魇,也会比现在的痛苦好过许多!看着现在的你,我不知道我要拿什么偿还,我又该怎么偿还!”
潘洪终于抬起头来,用力抹去泪水,忽然笑道:“留在我身边啊,我现在一无所有了,我也是一介平民了,我们没有差距了,你留下,我们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潘洪的笑脸让王诗玉潸然泪下,她无力地望着头顶的水晶灯,想起了夏远,不禁喃喃地道:“潘洪,我感激你,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也不敢忘记!可是,我没办法留下来,因为,忘记一个已经印在骨血之中的人,那是噬骨之痛,而现在的我,还没有承受这种痛苦的勇气。还有,”王诗玉收回目光,望着潘洪忍住了到了嘴边的话,转口道,“所以,我只有逃避,逃避爱或被爱,我没有力气去拾起那碎了一地的情感!”
潘洪被王诗玉的话震住,混乱的思绪立刻清明无比,他明白了王诗玉没有说出的另一层意思。以她的性情,怎么可能忘记自己夺走了她的贞操,又怎么可能对潘局长的事情释怀,这些也许将成为她一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于是,他怜惜地拭去王诗玉的泪水,轻轻地道:“好,我尊重你,但你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吗?”
“好,你说!”
“让我,在你心甘情愿的时候,真正的吻你一下!”
“好!”
潘洪满足地笑了,继而拉佳人入怀,他在王诗玉的额头轻轻一吻,而后笑道:“诗玉,请你记住,这是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不是你良心的债主!我们之间的一切,我是心甘情愿,你要理所当然!”
王诗玉明白了潘洪的深意,他希望自己心安理得地活着!这一刻,望着潘洪的笑容,她哽咽难语,心潮澎湃!接着,她欠起身,与潘洪唇齿相依!
可惜,一吻一开始,一吻一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