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日上三竿。马文心睁开眼睛看到站在窗边的王诗玉,轻轻走到她的身边,道:“喂,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王诗玉微微一笑。
“唉,怎么样?潘洪那边有消息吗?”
“他刚刚打电话过来,说穆雨承认了所有的事情!啊—,一切都结束了!文心,你们可以照常去医院了,没有危险了!”
“这么快?!那你呢?”
“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吧!”
“啊——太好了!终于水落石出了!这一次,你应该好好谢谢潘洪!”
“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为什么?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让我保重!哦,”王诗玉仰起头忍住泪水,“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好难受!”
“我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一些凄凉的事!所以,诗玉,你如果因为这些事而难过,我可以理解,但是如果你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而自责,那我觉得你就是庸人自扰了!”
“对,确实是我想多了,就算没有我,潘洪一样会追查真相!唉,算了,不想了!可是,我欠他的,又该怎么偿还呢?!”
“那你就记住他吧,对于一个真心帮你的人,把他铭记于心,不是最好的方式吗?!”
“呵,过去,我总觉得欠下的一定要还,欠什么就应该还什么,好像只有那样才觉得活得有尊严,可是人与人之间哪里是欠和还这么简单。有时候,欠着觉得亲近,还了反倒疏远!何况,有些东西,一旦欠下了,就再也无法偿还!”
“诗玉,你——是不是想到夏远了?”
王诗玉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中的手机,轻轻地道:“从来就没有忘记!”
五月的风,吹开了夏的面纱,阔别的校园因为归来的学子们又热闹了一回。夏远,心不在焉地穿梭在人群之中,麻木地笑着,麻木地说着自己也不清楚的话,而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寻找那个印在心上的身影。然而,一无所获。考试结束之后,夏远不甘心地守在离开校园的必经之路,可依然没有等到王诗玉,但是,他等来了马文心。两个人沿着小路渐渐远离人群,随后,马文心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夏远,有些伤感地道:“这是诗玉让我交给你的,还有这些钱,她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夏远接过,打开,里面的东西让他心中一阵酸痛,那是他送给王诗玉的手机!他叹了口气,掏出来反复端详,然后打开,手机里面干干净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夏远沉默了许久,用力眨了眨发酸的眼睛,才挤出一个笑容,道:“谢谢你,文心!”
“千万别说‘谢谢’,我怕你说这两个字,我是诗玉的朋友,可是我都觉得对不起你!夏远,从此以后,你把她忘了吧,也忘了我!”
“呵,她好吗?”
“还好,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都过去了!”
“她——呵,也是,有潘洪的帮忙,一定会有惊无险!”
“是的,潘洪的确帮了很多忙,但这个人真奇怪,帮完了忙,就再也没露过面!”
马文心说完打量夏远的反应,果然,夏远露出意外的神色,但一闪而过。他低头摆弄手机,然后掏出一个海螺递给马文心,淡淡地道:“把这个还给她,我送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她还给我了,而这个,是她送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你也帮我还给她吧!”
“恐怕我帮不了这个忙,来之前她就已经和我告别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我最好的朋友,只留给我等候的机会!”
夏远握紧手中的海螺,目光慢慢飘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他想着曾经的王诗玉,她的一眸一笑,犹在眼前、犹在耳边,可他们之间居然是这样的告别!夏远心痛难忍,倚在一棵树上,怆然而道:“欲道相思心已倦,愁重伤多腰瘦惯。夜来风雨更添寒,门初掩,收泪眼,聊把情怀寄清盏。无奈天涯芳草远,无奈杨花入别院,三生石上与谁同?前生愿,今生散,赢得梦回几声叹!”
一旁的马文心禁不住这份伤感,竟落下泪来!
人生之中的学生时代就在懵懂之中、取舍之间画上了一个不太圆满的句号。王诗玉告别了好友、告别了校园、告别了家乡,远走他乡。而在她的心里,有一个最应该告别却没有告别的人,因为不舍、因为舍不下的情感,跟随她远走天涯!这分情感对她而言并没有结束,这个人还牵动着她所有的依恋,这种依恋让她在只有一个人的旅途上并不觉得孤单。
车,越行越远,穿过了繁华的闹市,碾过了平坦的田野,翻过了一座座高山,渡过了一条条河流,终于停在了白雪与绿草之间。王诗玉气喘吁吁地刚走出车站,就见到了丛林温润的容颜。眼前这张有些粗糙的熟悉的面孔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另一个世界,弥足珍贵!王诗玉静默许久,终于展现笑容,轻唤出声:“大哥!”
丛林在这一声呼唤之后,泛起泪光,快步迎向前去,紧紧拥抱住王诗玉,满腔感触地道:“我终于见到一位亲人了!”
话音一落,丛林就结束拥抱,伸手接过王诗玉手中的行李,笑道:“有些不适应吧,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现在好多了!诗玉,我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接到你的电话,我还以为你说笑呢!你怎么会来这里?”
“扶贫啊!我可没有像别人那样,把扶贫当作一条出路,千挑万选!既然是诚心去做一件事,那就应该去最需要的地方,这样才能显出这件意义不凡的事情的高尚之处,不是吗?”
“哈哈哈,是,只是被你这样一说,就有些沽名钓誉了!”
王诗玉响起爽朗的笑声。
“对了,你要去的是卡瓦乸乡吗?”
“是,离这里远吗?”
“两百多里,你如果不急,先在我这里呆几天,然后我送你过去!那里我去过几次,比较熟悉。”
“我还是先去报到吧,只有安定下来,才能尽情地和你谈天说地!”
丛林看了看时间,不再勉强,带着王诗玉赶到长途车站,他们刚坐下来,车就出发了。一路之上,丛林讲着沿途的风光和古老的传说,王诗玉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卡瓦乸的巍峨雪山已经让她心驰神往了。在这雪域高原的蜿蜒山路之上,两百多里的路程走起来要漫长许多,足足走了近五个小时才赶到卡瓦乸乡。尽管是在山区长大的王诗玉,在最后的几十公里的颠簸之中仍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吐得昏天暗地。
车,终于在目的地停下来,丛林扶着脸色惨白的王诗玉,从车上走下来,忧心地道:“诗玉,你怎么样?还能站着吗?”
王诗玉弱弱地点点头,可当丛林松开手,她便觉得四周都在晃。丛林见状,快速取来行李,扶着王诗玉向不远处的卫生所走去。
敲开有些简陋的木门,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王诗玉的视线,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呼:“诗玉!”
王诗玉在看清此人之后精神一振,惊讶万分地道:“乐忻!你怎么会在这里?!”
乐忻已经奔了出来,同样难以置信地道:“我更奇怪你怎么会来!虽然说距离产生美,可你跑的这么远,还能感觉到美吗?”
王诗玉明白乐忻话中所指,可自己却不想言明,只好报以一笑。乐忻看着王诗玉惨白的脸色,便赶忙扶着她走进屋里,在自己的行李中取出一瓶氧气一边递给王诗玉一边道:“你什么也没准备就这么来了吗?你的胆子还真是大,这是高原反应!”
王诗玉缓和一些,便笑道:“高原反应还好,主要是我晕车啊!乐忻,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
“这儿还有其他扶贫的人吗?”
“我听这里的负责人说,就两个,今天你来了,那就是你和我了!”
王诗玉点点头,开始打量这个光线并不太好的房间,发现只有简单的桌椅和一张诊床,乐忻的行李就放在床下。这个场景,让她想起老家的卫生所,在没有见到这里之前,那是她印象中最差劲的医疗环境了,可和这里比起来,却好了许多。顿时,王诗玉对这里的人充满同情,同时激发了她骨血中的献身精神,她仿佛又找回了作为一名护士的神圣之感!
“别看了,”乐忻笑道,“这里一共就几间房,我们的住所还没有收拾出来。”
王诗玉走到外面,一眼望去,可以看见巍峨的雪山云雾缭绕,雪山之下林木葱葱。四周高低起伏的平地之上分散着一处处农舍,此时炊烟袅袅,有家禽的叫声此起彼伏。农舍的周围是一片片田地,接近成熟的农作物泛着青黄色的光,蔓延开去,与远处的青葱树木连成一片,像一块巨大的布铺在大地之上。曲曲折折的土道,穿插在农舍、田地之间,不见过往的车辆,不见喧嚣的叫卖,在巍峨的群山环绕之下,这片天地恍如与世隔绝般宁静、安然!王诗玉长长吐出一口气,一路的疲劳顿时消散,由衷地感叹道:“真美!”
“你别光欣赏风景,介绍一下啊!”乐忻一边看着丛林一边笑道。
“哦,抱歉,这是丛林!”王诗玉转身又对丛林道,“大哥,这是我的室友,乐忻!”
被介绍的两个人礼貌地握手,而后乐忻笑道:“丛林,我可是久闻大名,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不敢当!你们真是太巧了,以后彼此都有照应了!”
这时,一个小男孩儿急匆匆地跑过来,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小男孩儿无视站在门口的三个人直接冲到屋里,发现没有人之后又快速跑出来,脸上焦急的神色又加重几分。就在王诗玉满腹疑惑的时候,丛林突然走上前拦住小男孩儿,问道:“穷达,发生什么了?”
小男孩儿认出丛林之后,满心欢喜,用生硬的普通话道:“丛林老师!”
丛林拉起穷达的手,蹲下身去,仔细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他就起身对乐忻道:“格莱医生去哪儿了?”
乐忻:“格莱医生去办事儿了,另一位医生去看望病人了,还没有回来。他们让我照看这里,怎么办啊?他们都没有电话!”
“去哪里看望病人了?”
“哎呀,他是说了,可我哪里听得懂啊?我问了几遍,还是听不明白!”
“这里能讲普通话的人并不多,这样吧,我和你们一块儿去看看!”
“那这里怎么办?”
丛林思索了一下,走进屋里,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些奇怪的文字,贴到门上,然后示意两个女孩儿可以放心离开了。王诗玉与乐忻对视一眼,露出敬佩的目光,走进屋内带上简单的急救箱,跟着丛林来到穷达的家中。穷达的父母热情地招呼丛林,显然非常熟悉,然后在丛林简单介绍之后便憨厚地笑着把王诗玉二人引到屋内。只见,一位老婆婆蜷缩在破旧、散发着一股怪味的被褥之中,痛苦地呻吟着。丛林见状皱起眉头,对初来乍到的两位女孩儿道:“这是德吉奶奶,看样子,德吉奶奶的病,越来越来越严重了!”
看着这一幕,王诗玉所有的同情心都被唤起,便立刻问道:“什么病?”
“我也没记住,反正不太乐观!”
“为什么不去医院?”乐忻失口问道。
丛林转过头,目光柔和,语气却很无奈:“乐忻,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去医院看病,这样的情况,在这里你会经常遇见!”
乐忻明白了丛林的意思,不禁为自己刚刚的冒失感到羞愧。一旁的王诗玉见状,伸手拍了拍乐忻的肩膀,善解人意地道:“我想,在这里,将颠覆人的许多观念!”
“呵,我明白‘贫穷’的意思,却没有‘贫穷’意识!”
穷达的母亲在三个人谈话的空荡,把一盒药递到丛林面前,指着两张新面孔说个不停,丛林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对这二人道:“她问你们,会不会打针?”
王诗玉与乐忻不约而同地点点头,丛林便把药递给王诗玉,道:“那就帮个忙吧!”
“等等,大哥,你可能不太清楚我们的规定,没有医嘱,我们不能这样做,这太不负责任了!”
“你刚刚不是说,在这里,将颠覆人的许多观念吗?不瞒你说,格莱医生过去是给牲畜治病的!”
王诗玉与乐忻面面相觑,竟不知说些什么。丛林把药塞到王诗玉手中,指着德吉道:“你们看看,德吉奶奶,已经疼的快不行了!”
王诗玉为难地向乐忻望去,乐忻接过她手中的药,看了一眼道:“这是吗啡啊,难道德吉奶奶得的是癌症吗?”
王诗玉闻言深吸一口气,对丛林道:“大哥,你问问他们,确定用的是这种药吗?”
丛林点点头,再三确定之后,再次把药交到王诗玉手中,道:“确定,这是格莱医生给他们的,说是疼的厉害时用!”
王诗玉与乐忻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给德吉用上了药。两个女孩静静地守在德吉身边,直到半个小时后,德吉痛苦的表情舒展,慢慢入睡,王诗玉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她伸手搭上德吉的脉搏,感觉并无异常,才露出笑脸,示意乐忻,可以走了。出门前,王诗玉仍然不放心地嘱咐穷达的父母,照看好德吉,有任何问题赶快来卫生所。
三个人回到卫生所,刚好遇到外出回来的格莱医生。这是一位中年男人,浓重的络腮胡子与这里粗犷的线条很是匹配,但仔细观察之下,脸上透着一股谨慎、干练的文人气质,与穷达的父母截然不同。他一见丛林就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道:“丛林老师,又来给孩子们上课吗?”
“不,我是给您送帮手来了!”
格莱看了看王诗玉,又瞧了瞧乐忻,笑道:“丛林老师你看,这样一个个漂亮的姑娘居然都跑到我们这荒蛮之地,是不是你们那繁华之地的花花公子太多了,伤了姑娘的心?!”
丛林看着艳如朝阳的乐忻,清澈如水的诗玉,也笑道:“也可能是卡瓦乸的‘吾雅’蛊惑了美女的心!”
格莱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而后转身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乐忻细细端详着儒雅却不失坚毅的丛林,问道:“‘吾雅’是什么意思?”
“帅哥的意思!”
“你怎么会讲这里的方言?这是你的专业吗?”
“我的专业是地质勘探,至于我怎么会讲这里的方言,这可是格莱医生的功劳!”
“没错,”格莱又转了回来,笑眯眯地道,“别看我叫他老师,其实他是我的学生!丛林老师是志愿者,每个假期都会来这里给孩子们上课。我们这里没有学校,如果想上学要走到五十里外的达卓莫乡,孩子太小的话根本去不了!这几年,总有好心的大学生来这里,丛林老师是时间最长的一个!所以,他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老师!现在,国家的政策真好,又把你们派来了,你们都是好青年!”
乐忻被感动了,作为长辈的格莱一声声的“丛林老师”,让她感受到真挚的感激和尊重。她全神贯注地听着丛林和格莱的对话,忘记了脚下,险些摔倒,幸好丛林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格莱见状笑道:“看得出你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来到我们这里有没有后悔?没关系,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我可以送你离开,你能来看我们一眼,我们就满足了!”
乐忻站稳之后,不满意地道:“格莱医生,您可不能因为一个跟头就认为我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我只觉得自己来晚了!我喜欢这里,纯粹、质朴,一切都是原生态,包括您!”
格莱哈哈大笑,这样毫无芥蒂的笑声让乐忻觉得畅快不已,她不由自主地向丛林看去,看到他流露出的赞许,脸上立刻热了起来,连忙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