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同时也撞在了夏远的耳膜上,使他突然醒来。车外,刚刚放亮的天光一片清冷,夏远慢慢恢复知觉,一种酸痛的感觉沿着每一根神经传进大脑,驱使他伸展疲倦的肢体。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六点,再有一刻钟就到岛城了,回想昨日与王诗玉热切的拥吻,浑身顿时轻松许多!夏远忍不住笑了,他翻出手机,居然有十几个家里的来电,不由紧张起来,皱着眉头回了过去。电话很快接通,同时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一如既往的语气,令夏远松了口气,道:“妈,怎么打这么多电话,吓死我了!”
“谁吓死谁啊?打这么多电话,你一个都不接,你干什么去了?”
“昨天跟了一台手术,太累了,躺下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现在!”
“饭也没吃吧?正好,我和你爸再有几个小时就到燕都了,咱们好好吃一顿!”
夏远闻听此言,窜了起来,震惊得变了声调:“什么?!你们来燕都了?开玩笑呢吧!”
“是不是玩笑,马上就见分晓!儿子,把你的窝好好收拾一下,不要连我们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电话被挂断,可夏远依然握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经过几分钟的混乱,他冷静下来,决定立刻返回燕都。于是,夏远不情愿地拨通王诗玉的电话,犹豫了一下道:“玉儿,起床了吗?”
“嗯,你呢?这么早打电话,是不是有事?”
“你不是说,医院的事昨天就会有结果吗?怎么没告诉我?”
“哦,文心下班之后才告诉我的,那个时间,我怕你在手术室,所以没有打电话,但我给你发了信息,你没有收到吗?你放心,没事了,我今天就回医院,继续实习!”
夏远看了一下手机,果然显示有未看的短信,不禁笑道:“对不起,我没有看到!我下了手术就急忙赶到车站,上了车就睡着了!”
“你,你真的又返回来了?”
“不然呢?我怎么会失信于你!”
“啊—?!那你到哪儿了?车站吗?我现在就去接你!”
“等一下,”夏远为难地道,“玉儿,抱歉,这次我们不能见面了,我——有点急事,要马上回去,对不起!”
“哦,没事儿,”王诗玉的心一起一落,紧张地道,“能告诉我什么事吗?严重吗?”
“放心,不是什么坏事,是一件,意外的事!”
“哦,那就好,那你赶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夏远收起手机,随着人群走出火车站,时间非常紧迫,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马不停蹄地赶回燕都。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等到他回到住所时,夏广华夫妇二人已经侯在那里。
邓茹见到风尘仆仆的夏远,似笑非笑地道:“我说儿子,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夏远讪讪地笑道:“妈,你们来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怎么?你现在已经是专家了?你爸妈见你一面,还要预约吗?”邓茹不紧不慢地道。
“瞧您说的,我不是想好好孝敬孝敬您嘛!这么突然,我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等你自力更生了再说这句话吧,现在拿着我的钱孝敬我,我可高兴不起来!说说吧,你这风尘仆仆的打哪里来呀?干什么去了?”
面对邓茹微妙的笑脸,夏远警觉起来,他打开门把二老让进屋,深吸一口气,从容地笑道:“见一个朋友!”
“一个远方的朋友,而且还是女朋友!我说的没错吧,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妈,您这是听了什么风声了?所以,让您二位千里迢迢来一探究竟?!”
“你那点儿风流韵事还不值得我跑一趟!”邓茹见夏远不愿言明便不再追问,收起玩笑的语气,一本正经地道:“夏远,我和你爸这次可是专程为你的前程来的,这也是你大伯的意思。饭店我已经订好了,也和你乐叔叔一家通过电话了,明天晚上请他们一家吃饭。还有,我刚刚知道他家女儿回来了,所以,等一下你陪我去商场,买件礼物!”
夏远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关于王诗玉的事,他就什么也不担心。于是,他毫不掩饰内心的欢快,爽快地答应了。邓茹把夏远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于是,话锋一转,道:“儿子,我看你很高兴啊!有什么好事?说出来,也让我和你爸高兴高兴!”
“没有啊,我能有什么好事!”
邓茹走上前,拍了拍夏远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儿子,我是你妈,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包括你自己!你会编瞎话,但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直没有机会开口的夏广华听了邓茹最后一句话,失声笑道:“我听不出来这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瞎话吗!”
“虚构和隐瞒是一个概念吗?”邓茹讽刺地反问道。
“妈,疑心生暗鬼!”
“哼,空穴易来风啊!”
“那我能不能问问,这风是打哪儿吹来的?吹的又是什么风?”
“夏远,你不用装傻充愣,捕风捉影的事,你妈我没干过,所以我现在不过问你的感情问题;但是我得提醒你,如果是千真万确了,我可不会袖手旁观!”邓茹犀利地看着夏远,停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却变得如慈母一般,“儿子,还是那句话,妈不是反对你谈恋爱,我是担心啊!上一次,你大病一场,虽然你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是因为什么,我不愿意再看到你那个模样!”
这番饱含沉甸甸的母爱的言辞令夏远拥抱住这个生命中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女人,心里默道:妈,我不是有意要瞒着您,我深知您在我身上寄予的厚望,我不想看到您失望的样子!请给您的儿子更多的时间吧,我坚信,总有一天,您会为我自豪、为我的选择自豪!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晚上,所有的人如约而至。偌大的房间、偌大的餐桌,琳琅满目尽是美味佳肴。散坐在桌子周围的几个人,非但没有增加房间的充实感反而使房间显得更加空荡。此时此刻,邓茹看着光鲜亮丽的秦立云,不由自主地自卑了一下,随后又为能够结识这样一家人而激动起来。于是,在所有人都落座之后,她便以主人的身份首先开口:“按说,这顿饭早就该吃了,现在才张罗,我都觉得愧疚!所以,秦姐,你们千万要吃好,这样我这心才能好受一些!”
邓茹的话音一落,夏广华便立刻招呼乐建国,一时之间,冷清的房间里尽是客套的说辞。夏远看着不擅长与人周旋的夏广华生硬地讲着邓茹交代的话,即为父亲难过又觉得十分难堪。好在,秦立云适时地接过话头,道:“妹子,太破费了!说实话,我们根本没拿夏远当外人!瞧瞧这一桌子菜,你不心疼,我可心疼!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以后呀,我就把你那儿当成自己的家!”
“这就对了!说心里话,撇开夏远大伯这层关系,我和夏远这孩子也很投缘!妹子,你不愧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把夏远教育得这么好,现在的独生子女像他这样不骄不躁、进退有度的,可不多见!”
“秦姐,我也说句心里话,我特别羡慕人家有女儿!儿子,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看着你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在身边,我心里都冒酸水了!”
一旁的乐忻实在听不下去这几个人跟唱戏似的客套,便在邓茹说完之后立刻道:“邓姨呀,我这一道菜就让您冒酸水了,那您想想这一桌子的菜,我得酸成啥样?咱们,开吃吧?!”
一席话引来大家欢快的笑声,此时的气氛才真正放松下来。秦立云一边止住笑声一边指着乐忻对邓茹道:“你听听,她说的话,有一点儿女孩儿的样子吗?我都不愿意带她出来!”
“我倒喜欢这直爽的性子,要是夏远能给我找一个这样的媳妇儿,那就是我的造化了!”
秦立云心中一动,暗自思付:她的这句话是无心还是有意?接着,她看似无意地打量了邓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就这么口无遮拦,那得多大度量的婆婆,能容得下她呀!”
“你要是舍得给,我就领进门!”邓茹满脸笑意地望着秦立云。
秦立云没有想到邓茹会如此直截了当,虽然是玩笑,听起来也有了三分真意,一时之间到让她不知说什么合适。但她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略微停顿,便转头看向乐忻,巧妙地道:“你听见了吗?你的臭脾气,倒入了你邓姨的眼!你说,怎么样?”
乐忻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才绷着脸道:“你们不是天天警告我们,不要把婚姻当儿戏吗?那在酒桌上三言两语地谈婚论嫁又算什么?难道我们的终身大事就在你们的谈笑之间吗?”
秦立云见乐忻认真的表情和言语,扫了邓茹的面子,忙打圆场:“你邓姨那是顾全你的面子才这么说,你还当真啊!”
“哼,我可没当真,我看是您当真了!”
秦立云的心里确实有一丝这样的想法,但在没有摸清邓茹的心思之前不想被她察觉,不料却被乐忻一语道破!为了掩饰心中的尴尬,秦立云板起脸道:“有你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
乐忻看着突然变脸的秦立云不服气地道:“我怎么了?这么说话有什么不对?这么说话不对,那我该怎么说?要不要对您三叩九拜?!”
原本并未生气的秦立云此时真的动了气,看着女儿丝毫没有体察到自己的心思,更没有考虑到自己的面子,当下便把筷子重重地放在桌上,沉着脸道:“乐忻,你还有点规矩吗?你要是这样,你就回去吧,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秦立云当着众人的面严词以对让乐忻更加委屈,她红着脸站起来反驳道:“是,是我让你们丢人了!每一次回来,你们都要把这句话提上几遍!我就不明白,你们是怎么了?!这个社会是怎么了?!到处寻门子找关系的才叫有面子,而靠自己努力奋斗反倒是可耻!哼,亏你们还是这么走过来的!”
正和夏广华相谈甚欢的乐建国并没有十分注意这边的谈话,直到乐忻抬高的声音和犀利的言词响起,他才放下酒杯,厉声道:“你给我闭嘴!”
而秦立云完全没有想到乐忻会说出这样不成体统的话,全然不顾邓茹一家的面子,不禁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抬手一巴掌打在乐忻的脸上。乐忻捂着脸望着秦立云怔住了,泪水在眼底不停地打转可最终没有落下,她倔强地看着秦立云而后挣脱夏远拉着自己的手,摔门而去。夏远见状,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秦立云打完就后悔了,她浑身无力地坐下来。一旁的邓茹尴尬万分,夏广华更是手足无措,而乐建国强忍着怒气,压着声音道:“你这是干什么?她那副德行你是第一天知道吗?想教训回家教训,随你怎么办!平时你还劝我,怎么今儿个你到发起火来了?!广华兄弟、弟妹的一片盛情,全叫你们糟蹋了!”
秦立云在乐建国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冷静下来,待他说完之后瞪了他一眼,道:“瞧你这话说的,要是广华兄弟、弟妹是多心的人,还以为我故意在这儿耍威风呢!”
言毕,秦立云拉起邓茹的手,惭愧地道:“妹子,千万别往心里去!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今天是真生气,这丫头从来没有这么顶撞过我!你看,你还羡慕我有女儿,就这样的,比不上你家夏远的万分之一!”
邓茹压下心中的不快,连忙陪笑道:“快别这么说,乐忻只是个孩子,谁会把她的话当真!今儿这事儿都怪我,我一见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喜欢过了头,口不择言了!”
“妹子,啥也不说了,今天这顿饭无论如何得我请,一来为你们接风洗尘;二来为乐忻陪个不是!”
“这可不行!秦姐,我要是吃了这顿饭,那就是和孩子较真儿了!你叫我以后怎么开口让你照顾我家夏远啊!”
秦立云拍了一下脑门,道:“对对对,我都气糊涂了!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你们在这儿这几天,必须住我家里,你要是不来,那就是真生气了!”
乐建国见邓茹面露难色,便打断秦立云:“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你们这么没完没了的,才叫见外呢!”
随后,夏广华也附和道:“女人嘛,就喜欢小题大做!邓茹,你给夏远打个电话,问他找到乐忻了吗?找到了就赶紧回来,这孩子也没吃几口饭!”
秦立云没好气地道:“别理她,爱去哪儿去哪儿,无法无天了!”
说话之间,夏远的电话打了进来,邓茹连忙接通,连续应了几声之后,挂断电话,回头对秦立云道:“别担心,没事儿了,夏远送她回去了!秦姐,回去之后不许再说她,你也不对,再怎么生气你也不能动手啊,她一个女孩儿,面子怎么过得去!”
“太不像话了,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唉,我们俩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整天为她着想,可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别的年轻人,父母优秀一些都觉得很骄傲,我们俩还算不上优秀,可就好像给她抹黑一样!你说这是什么心理呢?”
“乐忻不是一般的女孩儿啊!”
秦立云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小小的插曲,加速了大家的进程,饭后,秦立云送别夏广华夫妇,便回到家中。此时,坐在沙发中的乐忻一见秦立云,立刻起身向楼上走去。这时,秦立云叫住她,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歉意:“忻忻,对不起,妈妈不该打你!”
乐忻收回迈向楼梯的脚,微微仰起头咽回泪水,轻轻地道:“我没怪您,不管怎样,您都是我妈妈!”
秦立云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快步走到乐忻身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许久,秦立云才拉着乐忻坐在沙发上,语重心长地道:“不过,就算你不赞同,有些话,妈妈还是要对你说。第一,今天你的表现太没有教养了,你明知道夏远一家是为了什么请我们吃饭,你还那样讲话,你仔细想想你说的话,合适吗?第二,就是我和你爸爸天天担心你的地方,你活的太真实了!当然,我不是要你虚伪地活着,但你至少要学会伪装啊!否认一件事情不一定非要说‘不’,你明白这个道理吗?你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将来得吃多少亏呀!”
“不是有句老话说,‘傻人有傻福’吗?”
“我就怕你说出这样的话!”秦立云抚摸着乐忻的头顶,“你不知道这个社会有多少的尔虞我诈,‘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也是句老话呀!”
乐忻把头埋进秦立云温暖而有力的怀里,道:“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傻!妈,我也要和您说一件事,以后不要再拿我和夏远开玩笑,就算是夏远的妈妈提起,您也不要!”
“好!”秦立云思付了一会儿,又道,“忻忻,妈妈还有几句话,说出来你不要生气,让妈妈说完。虽然今天是几句玩笑,可妈妈有点私心。我想啊,如果夏远没有女朋友,我还真希望你们能走到一起!”
乐忻听完这话,猛然从秦立云怀里钻出来,惊奇地道:“为什么?以您的标准,无论从哪个方面,夏远都不是出类拔萃的,这样的女婿可不会让您多有面子!”
“你把妈妈看得太市侩了!比起我的面子,妈妈更关心你的幸福!宝贝,生活不是童话,人的优越感随着激情退却会在柴米油盐中占据上风,如果找个家世好的,以你的性子,怎么会甘拜下风?更不要说委曲求全了!落差一旦产生,生活便容易失去平衡,妈妈不希望沉下去的是你!可夏远不一样,他的前程攥在咱们手里,不管将来他有怎样的成就,你都可以凭着今天打下的根基,活的理直气壮!这就是妈妈的私心!”
无论秦立云的想法多么不符合自己的观念,乐忻都没有办法不感动,她可以指责这种想法,但她不能指责一个母亲爱护孩子的心!因此,她咽回到了嘴边的话,很有感触地道:“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和夏远没有缘分!”
乐忻的语气引起了秦立云的怀疑,让她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妈!您刚答应我的,不拿我和他开玩笑!跟您说句实话,夏远的女朋友是我的室友,那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善良的女孩儿!”
“我的女儿也特别好、特别善良,还特别漂亮!”
乐忻快活地躺在秦立云的腿上,闭上眼睛道:“妈,这件事您不要在邓姨的面前提起!”
秦立云轻轻叹了口气,低头亲吻心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