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远见王诗玉睁开眼睛,立刻展现那阳光一般的笑容,故作轻松地道:“嗨,好久不见!”
王诗玉的心海波涛汹涌,如在梦中,许久,她才轻轻地道:“好久不见!”
此刻,夏远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得知乐忻的噩耗,他陪着伤痛欲绝的乐建国夫妇连夜飞到这里,万万没有想到,王诗玉也会在这里,也遭遇了这次意外。他原以为这段情缘已经尽了,却想不到又意外地相逢;他原以为自己即使再见到这张容颜,情感也不会再起任何波澜。可是,当他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被这里的风沙吹去了光华,吹出了成长的痕迹,那双曾让他魂牵梦绕的眼睛无力的合着,他所有的冷漠、怨愤都被心底还没有完全死去的爱意融化。
沉默,让王诗玉渐渐慌乱起来,她不敢正视夏远的目光,便环顾四周,问道:“丛林呢?他怎么样?”
夏远的心被扎了一下,他勉强笑道:“他没事,他现在,在乐忻的身边!”
闻听此言,王诗玉的脑海闪过一个身影,那身影在铺天盖地的雪块儿中向已经失去平衡的丛林飞扑而去!顿时,一个不好的念头产生,使她失声问道:“乐忻怎么了?”
“她,”夏远的眼中立刻充满泪水,“她不太好!”
王诗玉闻言,翻身下床,踉跄着向外奔去。夏远立刻起身,连忙扶住她,道:“诗玉,你别激动,我带你去!”
在夏远的搀扶下,王诗玉来到乐忻的房间,看着已经辨不出模样的乐忻,她的眼前立刻浮现乐忻美丽的容颜。那一眸一笑犹在眼前,可现在,这个人却已经奄奄一息。这一幕,像一块儿巨石落在王诗玉的胸口,压得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在乐忻的床边,丛林跪在地上,颓废得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满屋子的人都无声泣涕,听着乐忻断断续续的声音:“丛,丛林,本来我还不想告诉你,但我,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没有,没有想到,在这里遇见了爱情,我好高兴,你,你那样赞美我!我,在你心里,是,是不是很特别?”
丛林哽咽难语,极力稳住情绪,才微笑着道:“曾经仓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乐忻满足地笑了,缓缓地抬起手,伸向一旁已经麻木的乐建国与秦立云。她摸到乐建国的手,脸上挂着笑容,轻轻地道:“爸爸,别难过,我很,很庆幸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你们让,让我的一生,我的一生都是甜、甜的!可,可我这样的一生,能,能让您自豪吗?”
“别说了,忻忻,你这是在挖爸爸的心!”乐建国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
“别难过,原谅我!爸,把,把我留在卡瓦乸,那是我最喜欢的地、地方!”
“忻忻!忻忻!你别说了!”秦立云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痛苦,竭斯底里地哭道,“你不能丢下妈妈!你不能丢下我,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啊!”
“妈,我好爱你!所以,您别难过,”乐忻挣扎着欠了欠身体,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道,“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爸爸!”
看着这一幕,王诗玉只觉得浑身无力,胸口一剜一剜地疼,便转身伏在夏远的身上,失声痛哭。这哭声引起乐忻的注意,她微微地转过头来,动了动渐渐冰冷的手指,丛林立刻会意,便把王诗玉带到乐忻的床边。王诗玉跪了下来,握住乐忻的手,极力想忍住泪水,可泪水却像小溪般流淌。她努力地压住打颤的牙齿,终于喊出乐忻的名字:“乐忻!”
“别哭,给我唱《雪域之花》吧,送我一程!我,觉得自己算是一朵,一朵雪域之花!”
“你是,你当然是,你是最美的雪莲花!”王诗玉看着乐忻渐渐涣散的目光,咬破嘴唇平复情绪,用灵魂唱到:
总想着和你相遇
仿若插在天边的那朵花
翩然如雪
圣洁无暇
当一缕晨光
照亮贫瘠的山壁
那安详的身姿
无声地饮着冰川的水
缓缓舒展着短暂的芳华
谁能想到
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岁月也碾不出生命的颜色
不胜凉风的一朵花
伴着寒冷才肯吐露新芽
谁又相信
在昆仑的太虚中
神灵都不曾留下踪迹
生生灭灭的一朵花
幻化出一世一世的情话
哦 这样的不寻常
叫我如何才能遇见你
这本不属于尘世的花
凄美、悠扬的歌声飘飘荡荡,乐忻眼中的光华一点点退去,那双动人的眼睛终于合上。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嘴边含着一抹笑意,这一刻安详、静谧。
太阳,格外明亮、炙烈,照亮了卡瓦乸的每一个角落。一片白色的移动的队伍缓缓地向远处白茫茫的雪山前进,卡瓦乸乡的人们几乎都来送别这位翻越千山万水来为他们服务的姑娘。一声声古老的楚唱,一道道隆重的仪式,卡瓦乸的人们用最高的礼仪表达了他们心中的感激和尊敬。
一阵风过,有雪花飞落,王诗玉伸手接住,看着它一点点融化,伤感地道:“我曾经那么喜欢雪,它那么轻、那么纯洁,现在我只觉得它冰冷残酷,它夺走了我亲爱的朋友!”
夏远见状,伸手揽住王诗玉的肩膀,道:“但乐忻绝不希望它夺走所有人的快乐!”
王诗玉泪眼迷蒙,向仍跪在乐忻墓碑前的丛林望去,觉得这个人的灵魂已经随着乐忻而去。她不由长叹一声,走到丛林的身边,试图拉起他,可他纹丝不动。于是,王诗玉也跪了下来,泪水先一步落下,她哽咽着道:“大哥,你别这样!”
“该死的人是我!她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她已经把心给了你,她无怨无悔!”
“所以,我才生不如死,因为我再也不会有把心交给她的机会!我这一生都不会安宁!”丛林痛苦地伏在地上,把头埋进雪里,像狼一样呜咽!这催人心肝的哭声,让王诗玉束手无策。看着这一幕,夏远无奈地走过来,他先扶起王诗玉,然后蹲在丛林的身边,道:“丛林,乐忻不顾性命去救你,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你想一想乐忻的一片真心,难道你要抱着一份悔恨的心来记住她吗?”
丛林终于抬起头来,他抓起一把雪擦去脸上的泪水,而后面对夏远,道:“夏远,把诗玉带走吧,如果你还爱她,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都别再任由她离开你,因为她的心依然属于你!”
丛林站起身来,不再看王诗玉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整个山谷只剩下王诗玉和夏远,望着丛林孤寂的身影,王诗玉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她艰难地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能叫他‘大哥’了,他的目光再也不会在我的身上停留!”
“你想多了,丛林那么喜欢你,他的眼中怎么会没有你?他只是太痛苦,你要理解他!”
“我不是埋怨,我当然理解,其实我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如果不是我,那天晚上丛林也许就不会匆匆而来,如果他不来,乐忻就不会死!所以,丛林的目光再也不会在我的身上停留,因为多看我一眼就会让他对乐忻的愧疚,增加一分!夏远,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好难过,我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你真的想多了,没有丛林,乐忻也一定会赶到现场,也一定会和你一样奋不顾身地去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因为她和你一样善良!”
王诗玉望着夏远,无语凝噎。
夏远慢慢抬起手,拭去王诗玉的泪水,温柔地道:“可是,我能带得走你吗?”
王诗玉凄美地笑道:“我必须离开,丛林是乐忻的爱情,我不能让她的灵魂有一丝的不安宁!”
三年之后。
盛夏,艳阳高照,燕都最好的医学学府的门口,闪现一抹刺眼的红,长发飘飘、裙摆悠扬。来人抱着一本书,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向里面张望。很快,一位带着墨镜的男士蹬着车子风一样地冲过来,在红裙面前,戛然而止,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
“夏远,我和你说过许多次了,不要这么骑车,你就是不听,对吗?”
“怎么?你还没有答应要嫁给我,就想让我言听计从吗?还是觉得你掌控人心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了?我的大心理学家,别忘了,你还没有在袁叔叔那里出师呢,你现在的道行还控制不了我!”
听了这话,红裙摆动,渐行渐远,夏远无奈地看了一会儿,便追了上去。
“玉儿!”
“干嘛?”
“你不能一谈到这个话题就闭口不言,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一个答复?”
王诗玉停了下来,望着夏远,然后默默地坐到车上,伸手圈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道:“回家!”
夏远轻叹一声,载着王诗玉回到住所,王诗玉像往常一样,走进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一边洗手一边询问夏远想吃什么,然后走进厨房。夏远没有回答,而是跟到厨房拦住王诗玉,认真地道:“玉儿,你不能再逃避了,难道你想这么过一辈子吗?”
“你今天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玉儿,三年了,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以后我也绝不会追问,可是,你答应过我,在我考上研究生的时候,就给我一个答复,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
“那你还在等什么?玉儿,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丛林一天不离开卡瓦乸,你就一天过不去乐忻的那道坎儿?!”
“不是!我心里确实有一道坎儿,但不是他们!”
“那是谁?!”
“是我自己!”
“为什么?”
王诗玉无力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不去回想往事,可往事像小虫一样钻过记忆的缝隙,爬进脑海。缤纷的酒杯,闪烁的灯光,奇妙的愉悦和刻骨铭心的疼痛,接着是交织的躯体,每一次她都被这样的梦境惊醒!是的,三年了,三年的时间,夏远早已经淡忘了那晚的愤然离去,可她每次回想都犹在昨日!
此时,夏远的气息就在嘴边,那样温柔的碰触,每一次都让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这个深爱自己的人把她视为珍宝,可她不过是一块儿染了瑕疵的顽石!想到这里,王诗玉用力推开忘情的夏远,连连后退。
这个举动令夏远惊愕地望着王诗玉,许久才道:“你这是在拒绝我吗?我这样让你难以忍受吗?玉儿,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告诉我,我求你不要这么玩弄我了!”
“不!夏远,我爱你!”王诗玉上前一步,流着泪艰难地道,“我爱你!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有多爱你!我曾经答应过你,当你决定娶我的时候,我会把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献给你!可是,现在,它被我弄丢了,你让我怎么答应你?怎么面对你?怎么面对我自己?!”
夏远足足愣了几分钟,才明白王诗玉话中的深意,其实他早就猜到了,几年前当他得知她与潘洪彻夜不归时,就想到了这个结果,正因为如此,他才愤怒至极,不顾王诗玉的安危绝情而去!这么久了,他快忘记了那一晚,现在突然被王诗玉提起,他有些难以置信!
看着夏远的神情,王诗玉收起泪水,走上前,伸手轻抚夏远的脸,然后笑着吟道:
“你是一缕阳光
照进我黑暗的胸膛
种下一个完美的梦
梦中的你我比翼成双。
像花儿一样追赶着太阳
我沉迷着这一片阳光
把热血凝聚在心头
等待爱情绽放的辉煌!
可命运的魔杖
打碎了梦里的芬芳
幻想的完美
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模样。
未来,你在何方?
你在追随谁的脚步?
你的心在和谁一起徜徉?
而我,忘记忧伤
只记着你的模样
因为你是我永远的新郎!”
王诗玉轻轻念出,泪流满面,而后断然向外走去,该结束的总要结束,三年的朝夕相处,她该满足了!
然而,夏远伸手拉住她,仰起头含着泪道:“玉儿,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完美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