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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6日上午8点半，我来到居委会办公室，把辞职书递交给楚书记，正好李姐也在，她可能是来反映情况的。
“孙主任，你这是为什么？”
“这二天业主群里发生的争论，楚书记不知道吗？”
“听说了一些。”
“居委会没人在业主群吗？”
“没有，因为我们不是业主，但基本情况我还是了解的。”
“那我就不多说了。这一份辞职报告交给你，另一份我随后张贴在公告栏。”
“孙主任，你消消气，是否再考虑一下。”
“楚书记，自从进了业委会，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忍无可忍了。因为这些业主实在不可理喻，太让人心寒了。所以才终于下定决心，不再趟这浑水啦。”
“孙主任，我知道你为小区居民做了很多事，心里受了不少委屈，但这总得有个程序。你看是不是这样，辞职书我收下，公告你先不要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因为你要是真不做了，后面的工作怎么办？尤其寻找合适的人选，这都需要另做安排。”
“可以，辞职报告我暂时不公布，但这一个月中，我不会管业委会的任何事。”
这时，在一旁的李姐也急了，不住地劝我：“主任，你这样做是不行的，你不干了，业委会以后的工作怎么办？谁能够接你的班？”
“这我就管不着啦，少了张屠夫还能吃带毛猪？这次我是真地不想干了。这样全心全意地为业主服务，结果非但没有人领情，还被无端指责，我实在受不了。小区里有那么多能人，随便叫谁做。从今以后，我只要管好自己就可以了，其他都不用操心了。”
其实，我这样做多少是在借题发挥，而且辞职书早就写好了，随后还附有《上海物业网》永乐苑小区公共收益收支前三季度的公示表，就等哪天时机一到，可以扬眉吐气地发飙摊牌，不要到时候，让业主觉得我是因为无能，搞不定业委会、斗不过物业，才半途而退的。
现在应该不会有人再这样认为了，我终于对自己有了交代，能够全身而退了，而且这种被困扰已久的解脱，比我预期和希望的还要快。
不过，除了这个令人气愤的原由外，我心里还承受着比这更大的压力，就是担忧我再这样一意孤行，最后真的会众叛亲离，成了“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的猪八戒”，甚至会伤害我和三哥的感情。
这话可能使人无法理解，做业委会工作的是我，怎么会牵涉到哥哥。这种疑问当然是有道理的，不过有些绝对，因为任何事物都是普遍联系的，何况同住在一个小区、同一幢居民楼、早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兄弟，更是难免受到影响，尤其对家庭观念很重的人来说。
何况我参选这个倒霉的业委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哥哥嫂嫂的激励鼓舞，所以他们觉得有责任和义务，尽可能帮助支持，对业委会的工作极为关心重视，还不断地为我出谋划策，使我获益匪浅。毕竟我们都是过了天命之年的人，不说有什么宝贵丰富的人生经验，至少经历了不少事情，而且哥哥嫂嫂，过去在单位又都做过管理工作。
虽然他们提出建议，并不一定正确，甚至和我的观点不尽相同，尤其当我循规蹈矩的坚持原则，表现的越来越不近人情，以至于有一次嫂嫂终于忍不住规劝：
“晓明，你做事不能太认真，只要过得去就行。比如楼上的邻居小薇，说楼顶的水泵声音响，妨碍休息，你就给她换一个，不就行了吗？反正又不是化你的钱。这件事她跟我提起过很多次，我都一直没告诉你。今天大家聊的高兴，我就顺便说出来，都是住在同一个楼的，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怪难为情的。”
我知道三嫂很为难，但这样做是不行的。要是这个口子一开，其他业主提出同样的要求怎么办？你说增压泵有噪音，那室内室外测下来的分贝究竟是多少？这总得有个客观的标准，不是随便哪个人说了算。何况住在高层有这么多户居民，别人都没反映，就你觉得有问题。这正常吗？会不会有猫腻？
事实上，物业已经不止一次跟我提起，其他居民楼也有类似的情况，都排着队急等着换呢。要是这个头一开，以后业委会的工作还怎么做，如何说服别人。尤其17号的那个老头，更是肆无忌惮，总是抱怨水管发出奇怪很大的声音，过一段时间就到地下室关闸断水，影响整栋楼居民的生活，物业也跟着修这换那，结果却还是解决不了问题。
直到现在我都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屡次三番地砸水泵房的门，破坏公共财产，物业竟然一直没报110，业主们也只会在群里提抗议。这样折腾下去怎么得了。就算你今天同意换增压泵，不知道明天他们又会提出花样百出的要求。
都是因为过去规矩没做好，什么都用公共收益，所有的费用都大家一起摊，结果会叫的孩子有奶吃，可能给物业钻了这个空子。如果按照维修项目必须使用维修基金的规定，让每栋居民楼按照实际面积进行分摊，使业主们互相监督，现在怎么会有这样多的麻烦事和幺蛾子。
但这话也不能多说，只能点到为此，毕竟空口无凭，再说被人拒绝总是不愉快的，何况别人请托的又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更是显得有违情理。尤其这样的次数多了，哥哥嫂嫂又难得开口，结果可想而知。为什么在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到我这里总是不行。再说哥哥嫂嫂已经够宽宏大量了。
我非但没有给他们带来做业委会工作，在居民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实惠好处，而且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猜测怀疑，又根深蒂固，很难解释清楚，甚至越描越黑。直到有一天，三嫂到物业去交物业费和停车费，正巧碰到同楼的居民，这才不得不使人信服，我这个业委会主任当得确实与众不同。
不过即使这样，我和三哥三嫂尤其是三哥的关系，还是渐渐变得微妙复杂起来。为了避免话不投机的尴尬，我们都有意无意地保持适当的距离。因为平时的接触少了，虽然能减少不必要的争论，兄弟感情也随之淡漠疏远了，特别是那天下午，发生了那件使人意想不到的事后，这种误会和隔阂就更深了。
10月19日，当我在居委会开完会回来后，看到自己的家门口放着二双鞋，我不由地愣住了。
虽然我认出其中一双凉鞋是三哥的，但他也不能把人随便带到我这儿来。我甚至以为走错楼道了，而且这个不速之客是我现在最不愿意见的人。
“我说他不一会儿就要回来的吧，可能刚才有事出去了。”我打开房门后，三哥对坐在身旁沙发上，他过去中小学的老同学说完后又跟我解释：“建新讲，有事情跟你聊聊。”
“啥事体啊。”我有些不高兴地回答，不仅三哥招呼不打，自说自话就把人带进家来，而且一点歉意也没有。
“就是这次永乐苑选聘物业的事，魏得发想和你聊聊，请你吃一顿饭。”
“哦这件事啊，可我们续聘表决还没有结束呢。”
“不搭界的，只是随便聊聊。”
“还是等11月2号开票后再说吧。上次第三方委托打电话，我也是这样回答的。”
“其实也没什么的，建新刚才跟我说，就是见见面。”
“是啊，魏得发和我是多年朋友，他为人挺不错的，很大方的，你可能不了解他。”
“其实我跟魏经理见过面的，上次在物业办公室。他的情况我也多少了解一些。他现在不仅是永福苑的环保经理吗，还负责我们永乐苑的保安工作。”
“实际上就是永福苑的物业负责人，还有一个经理是摆摆样子的。”
“是啊，那个赵经理，就是他介绍进永乐居委管理沟通层的。其实你和我谈起这件事，我就知道万事达物业这次可能悬了，而且我对这次物业选续聘一直持开放态度，无论选谁，都要经过业主大会表决的。业委会没这个权力的。”
“这个我知道，但接下来的第三方委托，业委会是有权力推选的，只要能进入前十名。魏得发这个人挺不错的，很慷慨的。”
“老姚，你和小魏是朋友，我们也是朋友，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跟你直说了，其实这个业委会主任，我早就不想当了，之所以勉为其难拖到现在，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这样无论对人对己都有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在选续聘这样敏感的时候，因为个人原因，被人议论。”
“你现在不是做得蛮好的吗？”
“一言难尽，这工作太吃力，又不讨好，我实在犯不着趟这浑水了。”
坐在一旁的三哥，这时也不无遗憾地说：“是啊，最吃力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一切都理顺了，反而不做了。”
我心里本来对他就不舒服，现在就更气不打一处来。业委会的情况，之前我没跟他少说，其中的难处他不是不知道，上次在黄浦江边闲聊时，他却莫名其妙地抱怨：
“你要做正人君子，业委会的事我也不想多问多说，反正你不拿,别人也以为你拿了。当然我不是叫你犯错误，一般的人情世故，却还是需要的，比如逢年过节，接收一张礼物券，吃个年夜饭什么的，只要不收钱。否则许多工作很难开展。”
难怪他近来一直不失时机地贬低我，上次当我忍不住和他谈起7月20日之前，物业维修单还是没有完全按照规范的程序走，他随口就说：“原来事情还是跟过去一样，什么都没改变。毕竟你没有独挡过一面。”
言外之意就是说我根本不懂得管理，只会纸上谈兵。
这倒也罢了。因为他说的毕竟是事实，虽然不太客观。还有之前他看到张大民和14号的楼组长在切切私语，又挤兑我不会与人沟通，只会被动地招架，听任别人挑唆。不久他却又说，张大民越是抱怨我样样都要管，就越是证明自己的无能。反正横竖都是他有理。
使我不能忍受的是，因为前不久，业委会在进行每年一次“中秋节敬老慰问活动” 中，有楼组长和志愿者因为没有拿到礼物，上门反映情况。我当即主持公道，说其中可能有误会，并请她们放心，自己会妥善处理的。等二人走后，我打电话叫李娟补发给她们，如果东西发完了，就另外再买二份，但价格一定不能比之前的低。
为了减轻李姐可能有的压力，我随后还给张大民通了气。事情也和我预料的那样，张大民果然从中阻扰。当李姐后来告诉的时候，我不由地说：
“他算老几，有什么权利，遇到这种情况，当时就应该解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可能不要把事态扩大，减少负面影响。他非但不这样做，反而激化矛盾。再说事情不是明摆着吗？谁会为了一袋米，一瓶油来冒领。”
这件事处理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事后不久早上遛狗时，碰到谭德良，他更是对我竖大拇指：“大家都说你人好。”我这才想到之前的二位是小区志愿者，所以大家都有些愤愤不平，尤其同是楼组长的她们，因为无处申诉，最后才找到我。想不到这件事这么容易就摆平了，从而赢得了人心。
我心里不免也有些得意，那天晚上遛狗回来，又触景生情地说：“好久没有看到玲玲早上执勤，可能她生气了，不当志愿者了。想想也是，就一袋米、一瓶油，漏发了也就算了，还非要说人家已经拿过了。当我关照李姐补发的时候，还叫她不要发。”
我还在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沾沾自喜，想不到三哥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归根到底，你还是没有权利。”
“怎么能这样说呢。”这也太武断了。我还想解释，他却在一旁挥挥手，“我不跟你辩论，反正你总有话说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三哥近来越来越不耐烦了，从最初的“你没有当过领导，所以不会使用权利。”到后来的“你做正人君子，即使不拿，别人也认为你拿了。”直至现在的“归根到底，还是你没有权利。”话说的越来越难听了，甚至对我能力表示怀疑。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像我这样的业委会主任，也当得太奇葩了。别人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尤其张大民，更是毫不忌讳地在大门口的蔬果点，说是买东西，却连钱也不付。不是他不知道羞耻，而是明分明故意地这样做，以此显示自己的特权。
反正只要跟业委会沾上边的人，感觉都特别地好。老王的老婆，不是今天跟张三吵，就是明天跟李四闹。就连那个之前烧了三个马达的小李子，过去每当看到他的时候，也总是双手交叉放在后背，一副趾高气扬，当大领导的样子，就我是一个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傻帽。难怪三哥心里有些不平衡，替我感到委屈。
原来别人还以为，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只是说说而已，当业委会主任的，免个车位和物业费，是很正常的，想不到我这样洁身自好，一尘不染。即使在李姐之前所说的600元的主任津贴，也没有兑现的情况下，依然故我。尽管上次老张和物业的林经理暗示，这200元的差额，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弥补，我也没接这个茬，生怕以此被人要挟，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想想也真是的，哪有像我这样当业委会主任的，你不拿了也就算了，还按时交物业费，家里人连一点好处都没有享受到，侄子俊俊的车位费也一分钱不少，那个住在2号楼和业委会毫无关系的谁谁，却不知怎么，就能免费使用地下车库的停车位，而且是二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不知道这是因为秉性正直，小时候的不幸经历，更使我嫉恶如仇，做事很讲究原则，还是出于谨小慎微的顾虑重重——要知道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的，而且这种良心的警觉自律，比任何规章制度，更有约束力——还是追求名誉的虚荣和自命清高，也可能从小不求人的我，对别人阿谀奉承、假公济私的行为，心里感到本能轻蔑厌恶，好像他们在曾经剥削我一样在剥夺别人。
何况在这之前，地位卑贱的我，从未在这条污泥浊水的河边走过，对它的暗潮汹涌和最后必然导致的结果，怀有深深的戒备和恐惧。你可以欺骗任何人，却唯独不能欺骗自己的良心。尤其经过最初的考验之后，我从中获得一种力量，这种正大光明的骄傲，使我变得更加坚定勇敢，足以抵御一切诱惑。
再说，这种小恩小惠，对于生活已有足够保障的我来说，非但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破坏现在享有平静和安宁。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也只有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你才会真正地体会到，钱财乃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身体的健康，心灵的和谐才是最重要的——这也就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品质高尚的颜回，置死也不改其乐。”的根本原因。人类对物质的享有，毕竟是有限的，除了维持生命最基本的需要外,其他的都是不道德的，而精神的财富才是无限的——只想问心无愧、平平安安安地度过晚年。
现在对我来说最主要的，就是家庭的和睦，尤其与三哥相处，而且这个多少让人遗憾的心结，不久也解开了。
12月26日，三嫂过生日这天，我们全家人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之前的烦恼和不愉快全都烟消云散了。我甚至还听说，就连永馨小区，现在也都知道我只做到春节——想必永乐苑的事情，早就传开了。之前就听说业主群里有其他小区的人——三嫂也是在跳舞的时候，从舞伴那儿听说的。还有我们小区物业那个看似老实巴交，管理建筑垃圾的老秦，竟然是林经理的妹夫。
三嫂也因此了解841弄的一些内幕，所以愤愤不平地说，永馨苑业委会也有人辞职了，因为业委会都成了家族制。难怪这次又要选聘物业，捞好处了。我们永乐苑的业主还夸他们横好竖好，真是瞎了眼了。
过生日的前一天，还发生了一件令人感触的事。这段时间，我一直心里纳闷，为何三哥见到我，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难道他还在为上次建新的事不高兴吗？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呀。在当时，我只能这样说。幸好这次他主动上楼来邀请我明天吃饭，二人海阔天空地聊着聊着。
“啊，这是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当然是真的，公告都贴将近二月了。”
原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次万事达续聘成功了，还以为已经换了新的物业，所以觉得我当时对事情的处理有些过分。既然要选聘，为何要拒人千里，不做个顺水人情。
“其实，老姚一开口，我就知道这次万事达续聘成功了，这次魏得发没戏了，否则就不会转弯抹角来说情了。只是我当时碍于情面不好回答，所以不留余地地拒绝了，甚至还说了反话，生怕给人留下话柄。
既然他能到我这儿来，自然也会动员其他一切可能的关系。听说他也在做老王的工作，而且老王也确实有可能帮他，仅仅出于对张大民和物业的怨恨不满。续聘开票之前，那天早上遛狗的时候，正巧碰到对方，他还试探我：听说这次万事达续聘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必须小心谨慎，因为我的任何话，都可能被大作文章，更不要说请客吃饭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只能明确的表示态度，还说无论这次续聘结果如何，我都不想做了。即使这样我还有些不放心，之前还特地询问三嫂：那天楼组长上门送表决票的情况，要是投了反对票，会不会被人做小动作。
“既然物业续聘成功了，那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没错。”
情况不就这样吗？再说事情有这么简单吗？要是吃了这顿鸿门宴，以后就麻烦了。即使你没有任何问题，小区里也会议论纷纷，说我拿了人家的好处，现在帮着拉票站队。而且事情决不会到此为止，他们可能还会有进一步的要求，到时候，我跳进黄河洗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