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花甲之年,每每说到奶奶,无论是脸上,还是语调上,都充满对奶奶深深的愧疚。
爷爷常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奶奶。
爷爷说,要是他能算到后面会发生的事,他宁可不要我爸,也绝不会把奶奶从高家大宅院里带出来。
奶奶死时还不到二十一岁,她死的很惨,说到底,到现在为止,也不晓得奶奶的骸骨在哪里。
我问过爷爷,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同你认识才几天,怎么会如此这般死心塌地跟你。
爷爷告诉我两点,一点是奶奶告诉他的,一点是爷爷分析的:
第一点,爷爷在奶奶面前出现前,奶奶梦见过她的 “白马王子”,爷爷的出现同她梦中的“白马王子”的相貌正好吻合,于是,奶奶就认定爷爷是可托付终生的男人。那年奶奶十七岁,正是爱做春梦的年纪。
第二点,奶奶虽然在富家大院里长大,但她从少女到大姑娘陪伴她的是哥哥姐姐,以及大娘和二娘无尽的欺凌和辱骂,因为,在他们眼里奶奶就是买来的戏子囡,一个小戏子罢了,他们看不起奶奶。在高家,奶奶觉得自己卑微,低人一等,十七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使得奶奶从没把自己当成大家闺秀,她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寄养在高家罢了。
奶奶离开高家堰后,跟爷爷进了绍兴城,不过,爷爷怕高家人追到绍兴要人,不敢久留奶奶,只叫我的太奶奶煮了一碗糖吞蛋给奶奶吃下,就带着奶奶去钱清镇太奶奶的妹妹家避难去了。
事实证明,爷爷的猜测是正确的。
春耕田里忙,夏收夏种戏班忙,离巡演不到二个月时间,戏班方方面面一大堆要处理,期间,还有临时插场,唱堂会,拉班到郊区唱搭台戏,加上艺人的工资还没发放,眼前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艺人的工资算出来,爷爷只在钱清镇陪奶奶一天就回到绍兴。
给艺人发工资这天,高家娄管家带几个家丁突然闯进筱家,向爷爷要奶奶。
去钱清镇之前,爷爷同家人交代过,要是高家人真上门要人,就当不晓得爷在外有这风流事。
为此,面对高家派来的娄管家和家丁,个个是一脸懵圈。
爷爷倒是会演,听娄管家这么一说,显出又惊又急的样子,那神情,那语调如同真的一般。
“说啥,”坐在角排凳上的爷爷屁股下像被弹簧顶了一下,突然直起腰,冲着娄管家说。“你说三小姐不见了,你没骗我吧。”
娄管家看着爷爷又惊又急的神态,进门时兴师问罪的神色被一脸茫然替代。
“娄管家,你不信,还认为是我带走三小姐的。”爷爷还得接着演。“行,我也不让你白走一趟,我家就这么大,你去搜,噢,我家有个后门,你觉得三小姐会从后门溜掉,放心,后门外是城河,一脚跨出去就直接掉进河里。”
高家娄管家不客气,挥挥手,示意身后三个家丁搜。
姑婆却不乐意了,她往三个家丁前面一站,双手叉腰,一付盛气凌人的架势,说:“你们算老几,到我家来耍野,告诉你们,啥三小姐,四小姐,我没见过,这里只有本小姐。”
一个家丁凶帮帮说:“闪开,我家三小姐就藏在你家。”
“你们上前一步试试,”姑婆不让。“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爷爷上前吓唬家丁说:“你们讲话客气点,这里不是高家堰,我姐不是好惹的,真动起手来,不要说你仨,就是再加仨也不是她的对手。”爷爷又把脸转向姑婆,“姐,他们也是当差的,就不难为他们了,让他们看看,反正屋里也没什么宝贝,让他们看过,也好早点回高家堰交差。”
姑婆装出极不情愿的样子,让出道。
家丁们楼上楼下转了一圈,还拉开柜门,回到娄管家前,摇摇头。
高家娄管家挥挥手,说了声,走。
爷爷却把高家娄管家拦在门口,他怕高家来个“回马枪”,给他一个措手不及,还演:“娄管家,楼上楼下都搜了,我没私藏三小姐吧?但话我不能不说,高家看不起我这个唱戏的,觉得我不配做高家的女婿,得,不做就不做,我也不稀罕。但有一点我得说明了,三小姐是我的女人,是我筱家的媳妇,她肚里有我的骨肉,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三小姐在高家大宅院里失踪了,我比谁都急,现在世道这么乱,地痞流氓,牛鬼蛇神,横行霸道,要是三小姐有啥不测,我抓狂起来也是六亲不认的。娄管家,你得提供点线索给我,现在不巡演,我有时间出去寻找。”
高家娄管家说:“有线索就告诉你。”
爷爷站在门口,看着娄管家带领家丁拐出弄堂口返身同姑婆击掌庆祝。
姑婆得意洋洋问:“我演得真不真?”
爷爷冲着姑婆翘起大拇指,兴奋说:“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