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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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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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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和他的世纪》连载

第四十八章 重逢

爷爷知道四马路上的新会乐里,它是上海的“花魁”之首,爷爷去皇后大戏院看梅兰芳和周信芳唱《彩楼配》《玉堂春》《穆柯寨》的戏文时经过新会乐里,不过,爷爷从没进过新会乐里,不是爷爷不愿逛“红灯区”。是没钱逛“红灯区”。

爷爷的车驶离天潼路时,天边已泛出鱼肚白,爷爷没直接去四马路,他先去找宝山路和天目路口的电线杆,仇报了,留着几个小喽啰以后再收拾,同上司接头不能再拖延了。

爷爷很快就找到余主任说的那根电线杆,爷爷把准备好的纸条贴到电线杆上,就开车回宁波路,先去租车行还掉车,再去五福里,早晨,弄堂里冷清,爷爷没走“五洲旅馆”正门,爬窗进客房,他不想让老板知道昨晚没住在客房里。

爷爷在客房里睡到中午,下楼退房,离开“五洲旅馆”后,在宁波路拦住黄包车,说:“新会乐里。”

黄包车夫一路向西藏中路奔跑,跑到四马路口,拐进四马路,不一会,在一品香大旅社前停下来,说:“到了,前面就是新会乐里。”

爷爷付钱的时候问黄包车夫:“新会乐里的长乐书寓在哪里?”

黄包车夫说:“会乐里有二十几幢楼,上百家妓院,就是老嫖客也不一定能说出方位。你去问老鸨,或许她们知道。”

爷爷走进新会乐里的石库门,在二十八幢楼房的里弄里转来转去,里弄上方搁满竹竿,竹竿上挂着被单、衣裙、长裤,裤衩,五颜六色,像彩旗飘飘。但没看到长乐书寓四字,倒是碰到不少日伪军官、达官贵人、富商大贾来嫖娼,还有站在里弄两边的涂脂抹粉,花枝招展,浪谑荡语的妓女,爷爷问过几个往身上黏,往房间的拉的妓女、老鸨,都说没听说过,爷爷心想,是不是让龙头烤骗了?再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已是将死之人,还玩骗术,他真不想活了。

爷爷继续找。

爷爷看到开在底楼的“乾元药行”,心想,药店是妓女的集合点,头疼脑热,性病等少不了往药店跑,药店里信息量大,说不定,药店老板知道长乐书寓,于是,爷爷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走进“乾元药行”。

药店人不多,只有两个妓女站在柜台前买药。爷爷走到正在打算盘的老板前彬彬有礼问:“老板,想打听个事。”

“说。”老板双眼没离开算盘。

爷爷说:“长乐书寓在第几幢楼里?”

老板抬头看爷爷,若有所思地说:“长乐书寓——,好像在——”

“我知道。”买药的妓女扭过头说。“帅哥,我可带你去。”

“哎呀,谢了谢了。”爷爷连声道谢,又向老板道谢,便跟随两个妓女走出“乾元药行”。

路上,爷爷说:“小姐,真是谢谢你了,我在新会乐里已转大半天了,找长乐书寓的信心都转没了。”

“要谢到我房间谢。”妓女笑嬉嬉地走到爷爷身边,双手抱住爷爷的手臂,把丰满的胸脯紧紧贴在爷爷的手臂上,贴的禁欲近两年的爷爷春心激荡。

“怎么称呼?”爷爷看着妓女厚厚的红粉脸。

“小香玉。”小香玉双眼直勾勾盯着爷爷。

“小香玉,好听,这名字取的好听。”爷爷忍俊不住垂帘瞥一眼小香玉裸露在外半个洁白的奶子。“明晚来找你。”

“为什么要明晚呢,现在就去春光楼,谢过了,再去长乐书寓。”小香玉死缠不放。“长乐书寓就在春光楼对面。”

爷爷还得哄,一口拒绝小香玉,她使起性子,给你看脚后跟,岂不又要变成无头苍蝇。爷爷色迷迷地看着小香玉,从袋里摸出一块大洋,塞进小香玉的乳沟,说:“定金,到长乐书寓办完正事,就来找你。”

小香玉信了,她领着爷爷拐进总里弄,再拐几条里弄,在一幢楼房前停下脚步,说:“里面就是长乐书寓。”

爷爷这才看到石库门上的“长乐书寓”仨字。

小香玉朝前走,走到春光楼前,侧过脸说:“等你。”

爷爷笑眯眯地挥挥手。

也许是白天,门前没招客的妓女。爷爷不急于进门,抬头看悬在门上的八角棱形、圆形、方形的门灯,爷爷很快就看到写在长方形门灯上的“曼莉”两字。确定筱曼莉就在门里,爷爷拎着藤编箱派头十足地跨进门槛,三排二层小楼围着一块二十来平方的石板天井,构成一座四合院。老鸨满脸堆笑迎上来,问:“看中哪位先生?”

爷爷不拿正眼看老鸨,说:“我是来找小姐的,不是来搞同性恋的。”

“后生,”老鸨说。“你逛窑子还是第一回吧,长乐是书寓级别的,头等,不叫小姐,都称先生,同唱戏的一样,男男女女都称先生。”

爷爷说:“我点曼莉小——,先生。”

老鸨喊:“曼莉先生,有客来了。”

“让他上来。”

爷爷已两年没听到脆脆的声音了,此时听到依然是那么熟悉。

“随我来。”老鸨把爷爷领到二楼东头的房门前,“进去吧。”

爷爷推开门,进去后又转身关上门。

“客官,你想听哪首曲子?”筱曼莉坐在梳妆台前,刚化完妆,低垂头颅合化妆盒。

爷爷走到筱曼莉身后,轻轻叫了一声:“姐。”

筱曼莉的手“定格”在抽屉前,片刻,突然抬头看镜子,她惊讶地看着镜里的爷爷,屁股像被弹簧顶了一下,“霍”地站起来,倏地转过身问:“你是人还是鬼?”

爷爷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说:“亦是人来亦是鬼。”

筱曼莉伸过手,轻轻抚摸爷爷饱满的脸,梦呓般地说:“真不是鬼,你还活着。”

爷爷搂住筱曼莉的腰,说:“姐,我活着,没死。”

筱曼莉骤然用手臂箍住爷爷的脖子,生怕爷爷又会突然消失似的,然后,扑在爷爷肩头“呜呜”哭泣。片刻,筱曼莉说:“龙哥说,他用麻绳把你从头绑到脚,还把你塞进竹箩,从外白渡桥扔进黄浦江,我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

爷爷抚摸着筱曼莉抽搐的后背,说:“龙头烤这狗东西用麻绳把我从头颈开始绕一直绕到脚踝,再把我塞进竹箩,抛进黄浦江,黄浦江好凉快,我舍不得上来了,就在黄浦江的江底世界游玩了两年,想姐了,就上来了。”

“你还有心说笑,”筱曼莉疼爱地拍打爷爷的肩。“要不是老鸨心疼买我的钱,整天派打手看住我,我早投江了。”

爷爷把筱曼莉推到眼面前,突然认真说:“昨夜,在你住过的院里,我把这老东西宰了。”

“你把他杀了?”筱曼莉不相信。“他有保镖跟着,怎么可能。”

爷爷说:“那么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筱曼莉想想也是,便愤恨地说:“这个老东西祸害了多少人,早就该死了!”

爷爷捧住筱曼莉的脸,用嘴去亲筱曼莉的嘴,筱曼莉积极迎合爷爷的嘴,两张嘴很快就粘合在一起。

爷爷抱起筱曼莉,两人便滚到床上,激情过后,爷爷在筱曼莉床上踏踏实实睡到黄昏,睁开眼,筱曼莉正深情地凝注爷爷,四目对视,爷爷笑了,筱曼莉也笑了。

爷爷抚摸筱曼莉的脸,说:“我要把你赎出来,明天我就去同老鸨说。”

筱曼莉埋下头,沉思,片刻,说:“你化一笔钱赎我,我出去了,什么都不会,我就能唱几段小曲哄客人开心,听曲的人没了,我拿什么养活自己?”

爷爷说:“我养你。”

筱曼莉说:“你有老婆,你可养我一时,不可能养我一世。”

爷爷说:“我讨你进筱家的门,做小。”

“亏你想的出来。”筱曼莉用手指点了一下爷爷的额头,然而,筱曼筱沉下脸,认真说。“当初,龙头烤把我卖进妓院时,我属于‘么二’级妓女,我不甘心,我不想纯粹做男人的发泄工具,就努力考进‘书寓’级别。在上海滩,‘书寓’属于一等妓院,有资格进‘书寓’当妓女除了容貌身材外,还必须要会唱楼会、思凡、长亭、化蝶之类的小曲;二等妓院叫‘长三’、三等妓院叫‘么二’,四等妓院叫‘花烟馆’或者‘野鸡处’。我知道,不管哪一级别,妓女名声总归是不好听,但我已习惯这种活法,况且挣钱多,等我人老珠黄,遭客人嫌弃了,我估计养老钱也赚够了。现在有了你,我就只卖嘴、作陪,不卖肉,我的身子只属于你一个人。复生,以后,你就别再想赎我的事,留着赎我的钱,寄回绍兴去——”说到绍兴,筱曼莉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见过雅芳吗?”

爷爷说:“没有。”

筱曼莉问:“你爹不在了,知道不?”

“啊,”爷爷吃惊地急问。“我爹怎么死的?”

筱曼莉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张《越剧日报》交给爷爷。

筱曼莉舍不得丢弃,一直保存这张《越剧日报》,就是想留个对爷爷的念想。

爷爷看完报道,已泣不成声,他不断自责:“是我害了爹,是我害了爹——”

筱曼莉把爷爷搂在怀里,安慰说:“你爹知道你没死,他在九泉下也能闭眼了——”

爷爷想起什么,抬头说:“两年了,绍兴分文没寄,她们吃啥,她们不会流落街头讨饭吧?”

“放心,饿不着你姆妈,老婆儿子。”筱曼莉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转账凭证,给爷爷。爷爷看到转账凭证,感激的把筱曼莉紧紧搂在怀里。:“姐,我真不知道怎样报答你!”

吃夜饭的时候,筱曼莉问爷爷,这两年都在哪里,为什么家都不顾了?

爷爷知道,他的身份是绝密的,就是最亲密的人也不可揭密。为此,爷爷早就编好一套说词。爷爷告诉筱曼莉,他命大,被一个在南洋做椰子油、蜡染布、乌木生意的富商救起,那富商说把他带到南洋去做生意,赚大钱,爷爷舍不得离开绍兴大班的戏台,可唱戏只能过苦日子,思来想去,狠下心,就决定跟富商去南洋做生意,等赚了钱,还清债,在绍兴买一座大宅院,吃住无忧了,再重返戏台。那夜,本来想去天香戏院同太爷爷告别,可富商的船等不及,他只好跟富商走了。

吃过夜饭,筱曼莉说要是没地方睡,就睡她这里,晚上陪她说说话,她心里踏实。

爷爷说,他晚上有事,留不下来,以后会常来看她。临走时,爷爷在筱曼莉的房里转了一圈,还拉开小凉台的门,站在小凉台上看了一会,他觉得这里以后可做他逃生的据点,回到房里时,爷爷对筱曼莉说,以后凉台的门不要闩。

筱曼莉问:“为什么?”

爷爷说:“进出方便。”

筱曼莉笑呵呵说:“你有这本事。”

爷爷说:“小菜一碟。”

临走时,爷爷从藤编箱里拿出布袋给筱曼莉说:“姐,里面是六根金条,本来是给你赎身的,你不赎,还是给你。我定无居所,飘忽不定,绍兴的钱还得由你寄,过几天我会拿钱过来,以后寄多点,让她们日子过的宽裕点。”

绍兴的钱,继续交给筱曼莉寄,爷爷是有考虑的,以他的职业,留尾巴的事做的越少越安全。

筱曼莉接过布袋,说:“金条我不要,你自己留着,放我这里也不安全,我存到银行里去,专柜的钥匙我替你保管,几时要,来拿。”

爷爷拿出藤编箱里的衣裳,放到床上,说:“姐,衣裳就放你这里,到你这里来可对换。”

爷爷拎起藤编箱要走,这只藤编箱陪爷爷杀了三个人,爷爷要把他处理掉, 留下它会成为破案的蜘蛛马迹。爷爷走到门口,又折身回到筱曼莉面前说:“姐,有人问起,你就说我们不认识。”

筱曼莉不解问:“为什么?”

“你照做就是了。”爷爷说。“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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