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除夕夜来的早,跨过元旦,大年三十就在眼前了。
尽管日本佬占领了上海滩,但丝毫没有影响上海人过年的气氛;福建中路和北京路,街两旁打出五颜六色的年货广告,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年货,仄巷弄堂,家家户户窗户伸出挂着酱鸡、酱鸭、酱肉、腊条的竹竿,走在悬挂头顶的年货下,闻着浓浓的酱香味,就会自然而然感觉到大年三十夜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了。
然而,太爷爷走在大街仄巷弄堂的感觉不一样,每次从外面回到戏院,太爷爷就会独自坐在戏台旁发呆,牵挂的思绪严重影响了太爷爷的情绪。
虽然,在绍兴唱社戏时,过年同样无法与家人团聚,但年后可以弥补。此时,年前忙碌回不了家,年后回家也是遥遥无期;钱塘江大桥被炸,火车到不了杭州,偷渡风险忒高,主要是没赚到钱,一来一去钱都丢在路上,舍不得。
爷爷的思念不像太爷爷这么强烈,虽然,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奶奶和我爸,思量着何时把奶奶接到上海来,但是,多半时间脑袋被戏文和筱曼莉充塞,无暇多想她们。
不过,看到太爷爷情绪低落,爷爷心有不好受,就会坐到太爷爷身旁,同太爷爷聊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天上午,爷爷看太爷爷又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戏场里,便走过去坐到太爷爷旁边,说:“爹,我在想,等天气转热,我想回趟绍兴,把姆妈、复幸、翠凤和平儿都接到上海来,一大家子在上海团圆。”
“钱塘江不太平,上次遇到海盗,破了财,总算是捡回一条命,再去,要是遇上日本佬的巡逻艇,命交给钱塘江不说,筱家的根也要没了,等等吧。” 太爷爷轻叹一口气。“也不晓得你姐怎样了,在海盗窝里也不晓得遭了多少罪,肯定是不成人样了,以后同你姆妈见面,不晓得如何向你姆妈交代啊!”
“爹,海盗的情况我也打听了一些,据说,海盗窝就做在嵊泗列岛上,我会想办法把姐救出来——”
爷爷话没说完,鹏琴师走过来打断了爷爷的话:“你俩在这里呢,我好找,绍兴来人了,坐在宿舍里等呢。”
“我猜是你富贵叔。”太爷爷对爷爷说,起身就急急忙忙往宿舍走。
富贵是爷爷的隔壁邻居,他同太爷爷年龄相仿,做丝绸生意,自从日本佬借大雪掩护偷渡钱塘江后,钱塘江两岸就不再太平,富贵只好停下手头的生意,休眠。快一年过去了,看看时局趋于平稳,闲不住的富贵又想重操旧业,便到上海来探探行情。
太爷爷走进宿舍区,老远就叫阿贵,高兴的没到跟前就伸出手去:“我就在想肯定是阿贵,果然是阿贵。”
“精神,还精神着呢,阿嫂可是愁死了,担心你吃不消。回去可在阿嫂面前说话当当响了。”富贵握着太爷的手,喜笑颜开,看到爷爷走进来,说。“十三少,在上海风头可是吃尽了,戏院外面贴的海报满眼是十三少的名字。”
“富贵叔,这名字是虚的,赚到钱才是实的。”爷爷笑着说。“我姆妈,老婆好不?”
富贵说:“好都好,就是家里没个男人撑门面,总归是不方便。”
“复幸呢,”爷爷问。“复幸去哪了?”
“你仨去上海才一个月,政府就开始征兵了,你家征到你一个,你不在,复幸就顶替你去当了兵。”富贵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拿起床上一只大包裹说。“喏,阿嫂叫我带过来的,里面都是你们喜欢吃的东西,幸亏我运道好,偷渡船刚划到江中心,日本佬的巡逻艇就开过来了,探照灯一亮,光柱就把偷渡船罩牢了,我想,这下完了,这回要被阎王爷收走了,这想法刚冒出来,就听到‘砰’的一声,探照灯灭了,等探照灯重新亮起,光柱罩住了海盗船。船老大灵光,使出吃奶的劲,拼死命划,划过江中心,就听到‘轰’的一声,远处的江面上升起一团火球。”
太爷爷献上一句吉利的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以后的生意一定会顺风顺水了。”
“幸亏有那团火球,才保住这只包裹。”富贵说。“阿嫂还特地给艳秋买了她爱吃的香糕——喛,怎么没看到艳秋?”富贵看太爷爷和爷爷一脸凝重再问。“艳秋呢?”
还是爷爷开口说:“偷渡那夜,被海盗劫走了。”
“该死的海盗,恨不得把这帮畜生打入十八层地狱。”富贵问。“那我回去怎么同阿嫂说艳秋的事?”
“就照直说吧。”太爷爷说。“反正迟早都会晓得的。”
爷爷问:“富贵叔,你打算几时回绍兴?”
富贵说:“明后天吧。”
爷爷说:“你回去同我姆妈说一声,夏天我回绍兴接她们到上海来,叫她们别心急,耐心等着。”
富贵同太爷爷聊了一会,就办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