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告别了家人,太爷爷、爷爷和姑婆坐上乌篷船划出城河,划到镇塘殿已是黄昏。
镇塘殿是偷渡钱塘江的中转站,传说,镇塘殿原是海边,汛期,潮起潮落会淹没村庄,有一个叫张神的菩萨,看到村民灾难深重,激怒之下向海水怒击三扁担,潮水退走了,从此,就不来了,村民为纪念张神爷在曾经的海边建造起一座张神殿。
上岸后,爷爷打听到偷渡者集中在南汇的三环村里,然而由“斗鼓班长”(蛇头)组织偷渡者坐帆船偷渡钱塘江。
镇塘殿倒是平静,闻不到一点战争的火药味,但镇塘殿却暗流涌动,搅动暗流的主要是那帮偷盗盲流,因为,他们知道,去上海逃难的人都要到镇塘殿集中,再分散。
爷爷到了镇塘殿也给偷渡添了一段小插曲——
太爷爷、爷爷和姑婆走到一家店铺前,坐下来,准备填饱肚子再去三环村找“斗鼓班长”,姑婆刚从包里拿出太奶奶给他们路上食用的煎饼,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抢走姑婆的包,拔腿就跑。
爷爷反应快,屁股下像被弹簧顶了一下,“噌”,一个键步冲出去,不到三十米,就抓住小偷的后领头,一脚蹬在小偷的小腿肚上,与此同时放手,小偷踉踉跄跄一头扑到在地,包从手里飞了出去,还来了个“狗吃屎”,痛得盗贼趴在石板上爬不起来,直呻吟。
姑婆紧跟着冲上来,捡回包,走到趴地不起的小偷前,没轻没重地在小偷头上狠踹两脚,豪气冲天说:“你胆子真大,敢在本姑娘手里抢包,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俩个同伙,凶巴巴对爷爷说:“你俩是哪来的货色,敢在我的地盘上耍威!”
姑婆不想惹事生非,对爷爷说。“复生,包拿回来了,不同他们计较了。”
俩个同伙追上来拦住爷爷和姑婆皮笑肉不笑说:“你觉得还能走得了吗?”
爷爷摆出打架的姿势,说:“你们想干嘛?”
“哼!”同伙说。“你打了我的伙伴,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爷爷说:“想打架?”
“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睛。”同伙朝爷爷的脸上一拳抡过来。
爷爷退后一步,腾空跃起,在空中翻一个斤斗,没等同伙反应过来,爷爷已稳稳站在同伙身后,他抬脚,用脚后跟往同伙后背猛蹬一脚,同伙踉跄几步,“呀哎”一声趴在石板地上。
爷爷这一招把围观的路人看怔住了。
姑婆这边也没闲着,另一个同伙以为女流之辈好欺侮,谁知,姑婆也不是吃素的。没等对方动手,姑婆抬起长腿,用脚后跟狠狠砸在同伙的头顶上,砸得同伙眼花缭乱。
俩个同伙知道遇上高手了,不敢再打,扶起倒地不起的同伙,狼狈不堪逃走了。
姑婆说,这一架打得很过癮,却被太爷爷骂了一顿,说:“在外面像个野男人,以后哪个后生敢讨你做老婆。”
姑婆笑笑说:“没人讨我,就守老爹一辈子。”
吃过饭,走进村里夜幕已拉开,爷爷看看天幕,没镶只颗星星,星光暗淡,残月躲在天幕后不肯露面,放眼远眺,田野一片漆黑,这是一个偷渡的好天气。
村里到处是过江的外来客,有些外来客因没有赶上潮汛,已住在农家好几天。爷爷到村里时,村口的晒谷场上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像个热闹的跳蚤市场,他们夜夜来晒谷场报到,等待偷渡通知。
大概是等的心烦,偷渡者聚在晒谷场自娱自乐;有的说大书,有的唱绍兴大班,有的唱莲花落,也有的唱绍兴滩簧,大家围着说唱者一圈,听得津津有味,说的津津乐道。
太爷爷、爷爷和姑婆在一个唱绍兴大班的长者前站住了,圈内传出的是《潼关》——
天大地大父母大,
忤逆的名儿天下唾骂,
你父仇不报非君子,
我问你为哪朝称作栋梁
……
姑婆在爷爷旁边怂恿爷爷去唱一段,让大家尝尝地地道道的绍兴大班味道。结果被太爷爷一顿训斥,说凑啥热闹。
姑婆赶紧把嘴闭拢了。
这时,“斗鼓班长”跑进晒谷场高喊:“船老大来通知,后半夜子时有暗潮,潮来之前必须上帆船,这里到停船点有五华里,大家快跑,后面的人跟紧了,大人看牢小人,后生挽住老人,路上不能出响声,到滩涂头有三只帆船在等。”
顿时,晒谷场上乱成一团,像无头苍蝇,东南西北乱窜。
爷爷灵光,镇定地站在原地不慌不忙盯着“斗鼓班长”,他看到有一群人跟着“斗鼓班长”涌入朝北的乡道,爷爷对太爷爷和姑婆说,跟紧我。
爷爷不停地拨开混乱的人群,不一会,爷爷带领太爷爷和姑婆摆脱摸不清方向的人群,融入朝北奔跑的人流。
爷爷和姑婆是练功之人,身体素质好,跑五华里大气不喘一口,只是人多,人挤人,碍手硬脚,放不开手脚跑。
太爷爷虽还不到五十岁,但身体素质差,跑久了,就气接不上来,但是,暗潮什么时候来,不知晓,如果跑到岸边暗潮来了,又得返回村里等下一波暗潮,如果跑进滩涂暗潮来了,来不及上船,就会被潮水氽去。
为此,爷爷把身上的大大小小的包裹全交给姑婆,他只助太爷爷跑步。
爷爷挽着太爷爷的胳膊,跑一段,就问:“爹,还吃得下跑吗?”
“能跑。”太爷爷跑出二华里就上气不接下气,但他不想拖累爷爷,不吭一声,铆足劲跑。
跑到最后一华里,太爷爷感觉气上不来了,站住说:“稍停一下,让我换口气。”
爷爷说:“停不得,一停下就跑不动了。”
这时,“斗鼓班长”在前面喊:“快跑,暗潮就要来了——”
“快跑!”爷爷催促太爷爷。
太爷爷的腿像从烂泥坑里拔出来一样般,再跑,抬脚时双腿又像绑着沉重的沙袋。
爷爷挽着太爷爷的胳膊连扶带拖把太爷爷拖到最后半华里,太爷爷说,实在跑不动了,爷爷二话不说,背起太爷爷见缝插针地穿梭在人群中,终于跑到岸堤上,大口吸着迎面吹来的凉爽又带点咸腥味的海风。
爷爷不敢多停留,对身边的姑婆说:“姐,你先走,上船占个位置。”
姑婆脱下鞋子,塞进包里,跳进滩涂,摇晃着身子,高一脚低一脚直奔搁浅在百米开外的帆船。
紧接着,爷爷和太爷爷脱下鞋子,插进裤腰带,跳进滩涂。
爷爷挽着太爷爷的胳膊高一脚低一脚朝帆船走,还不是看左右,看到四周流动的人影,爷爷安心不躁,然而,当走到离帆船二十米开外时,再左右看,滩涂上流动的人影已寥寥无几,与此同时,爷爷感觉脚下的涂泥湿滑了,水分在不断增加,爷爷意识到暗潮已经渗入。
爷爷急了,说:“快走,暗潮来了。”
姑婆已经上船,她挥动着手臂,说:“爹,快点,暗潮来了。”
爷爷和太爷爷走到离帆船五米远时,潮水已没过脚踝,潮水涨得如此这般神速,叫爷爷吃惊,爷爷一把抱起太爷爷,快步走近帆船,他把太爷爷举起来,交给姑婆,太爷爷滚到船上时,潮水已涨到爷爷的膝盖头。船明显在往上浮,爷爷攀住船沿,往上一跳,侧身滚进船里,身边的人影争先恐后往船上爬,船头船尾乱成一团,哭声叫声像潮水一般此起彼伏,偷渡者们一上船你挤我轧一个劲往船舱里钻,爷爷、太爷爷和姑婆也往船舱挤,但是,船舱已是人挤人挤,没容身之地,难受的汗臭和海水的咸腥气搅合在一起,嗅的人直反胃。
姑婆说:“受不了啦,实在受不了啦!我还是坐到外面去。”
姑婆挤出船舱,爷爷和太爷爷也跟着挤出船舱。这时候,爷爷感觉帆船已经漂浮起来,片刻,爷爷听到细浪拍打船壁的“哗哗”声,长长吐出一口气。
起航前,船老大从船头走到船尾,挨个收取运费,然而,站在船尾说乘船的注意事项:
(1)过江时不得大声喧哗,容易招来海盗。
(2)真遇到海盗,不必惊慌,他们劫财劫色不劫命。只是破点财,脸蛋漂亮的姑娘在脸上抹点黑炭粉,船角落头有,自己拿。不想破财就把金银器藏好。
(3)如果遇到日本巡逻艇,只能自认倒霉。
说完注意事项,船老大收起铁锚,拉上桅杆,站在船头,目视前方摇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