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外面的光线透进门缝里,把知青屋照亮,我才醒来。
睁眼看看,老何已经靠在架子床头抽早晨的第一支烟了。他身边的刘思文和程佳如还在酣睡。成俊生倒是醒了半天,却仍然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我怀着对周边环境的好奇心,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打开大门。
此刻的太阳已上了足足一大竿子高。冬日的阳光显得格外珍贵。阳光撒在门口的菜园里,一棵棵用稻草缠扎的大白菜,残霜未尽;北方的黄心乌菜,从里往外打着皱,饱满结实,一棵足有一斤多。菜园边一排白杨树,像列队的士兵,迎风挺立。这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树种,只要有土壤,就能生存。
一条穿过村庄的土路从村前延伸到村后。知青屋在路东边。路西是一湾池塘,半绕着村子西头,池塘里几片倒斜在水中的残荷败叶,依稀可见;池塘边几根灰黄的芦苇,在寒风中飘摇。知青屋的背后不远处,是一排牲口棚,几头黄牛在料槽前吃食。有位老农正在照料牲口,不时地往料槽里抖着饲料。牲口棚和知青屋之间,则是生产队的大场地。冬闲季节,几副石磙歇在一旁,虽是无人问津,但从那沟缘的净光圆滑,就可想象出它们曾为后邵队立下几许功劳。大场地东北边矗着几垛硕大的稻草堆,足有七、八米高,十几米粗,一直连着知青屋东山墙外被风雨侵蚀得变了色的麦秸垛。
我顺着知青屋转了一圈,然后进屋,看见大家都已经起来,正在洗漱。程佳如把昨天剩下的饭菜倒进锅里,加上水,开始点火做早饭。成俊生很好奇那风箱,试着拉了两下。不想风太大,把刚点着的小火吹灭了。
佳如又重点,没想到刚刚点着,俊生又呼啦地拉起来,火苗“扑”地又灭掉。
恼得佳如把他一推,说:“你这二老小,真捣蛋!不是浪费火柴吗?”
我也很好奇地看着那风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它。我试着拉了两下,可能是用力大了,把灶里的灰都给吹了出来。坐在小板凳上程佳如被灰喷得往后一倒,跌在地上,气得说:“我本来想为大家做做好事,烧我们知青第一顿早饭的,两个老小净跟我对着干,我不烧了。”
说完,把点火的麦秸把一丢。
刘思文正好洗完脸,接过火柴,蹲下坐在灶边,说:“我来试试,看他们怎么捣蛋!”
这次我和俊生都没去动风箱,但是火苗晃了一晃,随即灭了。
我和俊生挨个试着点火,也只烧着了一小会儿,也灭了。
门外进来一个人,此人看着有五十来岁,最突出的面部特征是露出一口龅牙。他自我介绍,说叫邵春风。
他见我们点不着火,笑着说:“火要在外面点好,放进灶里,左手要赶紧轻轻拉点风;风不能大,也不能没风。等火烧旺了,再加麦秸把,然后风拉大点,就不灭了。”
看来什么都有点学问。见邵春风烧得很轻松,我便问他:“你是队里专门派给我们做饭的吗?”
他抬头一笑,牙齿龅得更突出:“昨晚给你们做饭的是老庭爷,俺家成分不好,是富裕中农,老队长没派俺。不过,俺也可以帮你们做,过两天你们自己就会做了。”
说着,又往灶里添了把麦秸。
“烧火有个讲究,‘人要虚心,火要空心’嘛。”
邵春风倒也老实,不但把自己的身份说给我们,还要帮着我们烧锅。看来这年头真是贫下中农扬眉吐气,地富反坏不敢出气,连个富裕中农都如此规规矩矩。
俊生在旁边偷偷地笑。我问他笑什么。他趴在我耳朵边悄悄说:“老龅牙!”
我知道这小子在给邵春风起外号,就用胳膊捅了他下。
早饭前,老何带着我们做了“早请示”(与“晚汇报”形式大致相同)。
老何说:“今天我先开个头,从现在起,凡事由组长带头了!”
刘思文表示不干,说老何:“你只要在一天,我们就听你一天!”
我接着话说:“何师傅是总领导,你是小领导嘛!”
思文用筷子敲了我一下:“你这个老小,净在里面干起哄!去,去,去!”
老队长闪身进来,左手拎壶油,右手拎块肉。我们赶紧打招呼让座。老龅牙把东西接过去。
老何说:“老队长,你太客气了,一大早就去给我们买东西,真不过意啊!”
老队长笑呵呵地说:“应该的,应该的!今个儿正赶上龚集逢集,我起早去买块好肉,顺便打壶油。”
俊生好奇地问:“什么叫‘逢集’?”
没等老队长回答,佳如便接过去:“逢集都不知道,真是个老小!”
俊生也不饶人:“这不等于白说吗!”
“逢集就是俺们农村的集市,啥都有的卖!”还是老队长解释道:“俺们这是隔天一集,阴历逢单。”
我也好奇地问:“远吗?”
“不远,翻过水渠,过桥就是了。你们不是也有学生在龚集那边的西黄吗?”
老何说:“对了,赶紧吃早饭,我们马上过去玩玩,见识一下农村的集市,顺便看看黎宏梅她们。”
大家立刻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