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话题很广泛,他的知识面也很开阔,从政治、军事到社会科学,从自然界的花草树木到文学、美术,短短一周,我受益匪浅,在我的心灵中,渐渐也爱好起他所爱好的那些事物。可能是一种父子之间的心灵沟通和默契吧,父亲对我的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到很多年后,以至于哥哥、姐姐后来对我评价:小弟不仅长得像爸爸,而且性格、兴趣和言行举止都像。我自己也认为,父亲就是我的偶像,可惜我们家庭多年来因受政治运动的影响,骨肉相处的日子太少太少。
父亲跟我谈起一位老战友,名字叫陈星楠,他们过去同在新四军。父亲说起陈星楠时,无限感慨,说那时我们家跟陈叔叔家住在一起,一幢两户的小楼,我们家住东头,他家住西头。我小的时候,陈叔叔经常抱我玩,还用满脸的络腮胡子扎我的小脸。陈叔叔的爱人叫刘金英,因为两家的这种关系,又跟我妈妈同姓,所以俩人好得像亲姐妹。父亲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印象,估计那还是我三岁之前的故事。我问父亲:“陈叔叔现在在哪里?”
父亲沉思半晌,才告诉我:“文革前,他因为‘肥东事件’,而被贬职到了你如今的县,当县委书记,经过文革的这段时期,我还真不知道他的情况。只是前年,有一次来人外调,要我证明他在新四军的那段北撤经历,才知道他有可能还在原地没动。”
我好奇地问:“什么是‘肥东事件’?”
于是父亲跟我谈起了这一事件的始末:陈星楠原先是省水电厅的厅长,由于肥东县是省城直属第一大县,又是粮食生产基地,省委让他兼任肥东县委书记。1963年,全省遭遇大旱,肥东也未能幸免。在抗旱的紧急关头,各公社纷纷要水,陈星楠下令,将水库里仅有的水调给西边半个县,放弃了东边半个县的供水,结果使东边很多公社颗粒无收。受灾的公社干部把状告到省里,省委一气之下,便停了陈星楠的职,还要追究其责任。
陈星楠是位红小鬼出身的干部,一生戎马,战功累累,哪受过这种委屈,监视居住的日子里,因想不开而欲自杀,是父亲帮助了他,不但劝其放弃了轻生的念头,而且向省委提出组织专家对肥东灾情进行会诊分析。省委同意了父亲的建议,并且把这一工作交给了正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父亲。在专家会议上,多路人马各抒己见,最后得出统一结论:肥东之事,陈星楠不但无过,而且有功。假如陈星楠当初把水库里仅有的水均分给全县所有公社,则最后只会是大家都因水少而全县无收;而陈星楠把水集中调配给了西边几个田地最好、产量最高的公社,使得这几个公社取得了丰收,全县的受灾面积一下子就减少了近半。专家的结论,被省委勉强接受,但还是终因指控陈星楠不作为的势力强大,免去其水电厅长和肥东县委书记的职务,调至偏远的淮河以北的小县任县委书记,行政降至十三级。在即将去淮北赴任时,陈星楠与父亲泪眼告别,而且这一别就是七年。
听完‘肥东事件’的故事,我很激动:“照这么说,陈叔叔极有可能还在我们县里呢,我应该回去后马上就去找找他。”
父亲立刻制止我:“千万别莽撞,要知道经过这几年,每个人的情况都很微妙,万一他不得势,正处于挨整的时刻,你去找他,会给他添乱。一定要打听清楚,确认没有事时,才能去找他。”
我听从了父亲的意见,对打听陈星楠的下落,持非常谨慎的态度,但我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秋后,终于有了转机。
快要离开父亲了,我把外婆的处境告诉了父亲,跟他商量能否尽快让妹妹回家。其实,我原以为这次来,不仅能看到父亲,还能看到年幼的妹妹。可是妹妹的情况并不像我们想的就在附近的农村,而是被父亲寄养在了南京故乡的一个远房亲戚家。所以,这次来没有见到妹妹,非常地遗憾。我很想念妹妹,一想到她这么小的年纪,就孤零零地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便越加担心和思念。父亲答应,等开春后,一定会考虑我们的意见,让妹妹回到外婆身边。我相信父亲的话,期待着。父亲果然没有食言,在1971年春节,妹妹终于又回到了家,而且那时,我们都离开了插队地,回到了离别两年的省城当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