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来信使我突然决定去看望他,甚至没有写信跟哥哥姐姐商量。
到达火车站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钟。炎热的暑气虽然已被夜风吹得渐渐消褪,但还是感到非常闷热。一路上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实在难闻,所以火车一到站,我第一个下车,大口地呼吸着山区夜晚的新鲜空气。
火车站离父亲单位倒是不太远,翻过一座山梁,再沿着大路走上三里就到。好在月亮很圆,天空星辰满天,年轻胆大的我,趁着月色,正好赶路。我男孩一个,身无分文,也不怕谁来劫财劫色,并没有多想这段路会有什么问题。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竟会与两匹狼遭遇。
小站下的客人原本就不多,又是半夜,匆匆忙忙下来的几位乘客,三三两两地各奔东西。出站后与我同方向原先有一个人,结果没走几十米,便岔道而去。剩下我一人,顺着山路,往那条山涧大溪走去。跨溪有座石桥,桥是必经之路。没曾想,石桥的桥头,地上蹲着一条黑乎乎的家伙。我原以为是条大狗,可一想,谁家的大狗会在深更半夜蹲在山谷里呢?我立刻联想起冬天趴在窗台上的大灰狼。对,应该不是狗,是狼,一匹大灰狼——想到这,我立刻停住了脚步,担心和害怕油然而生。仔细观察,在这匹狼旁边的树影里,还有一匹狼,明亮月光下,它似乎在舔着爪子,估计刚吃饱。听见人的脚步声,那匹狼也警觉起来,站起身四处望望后,又慢慢蹲下。
这可要了我的命喽!狼挡在桥上,我肯定过不去;要是回到火车站,只有与候车室里的蚊子、臭虫作伴了。我正犹豫不决时,狼似乎也看出我的苦衷,于是慢慢地往路边挪身子,然后再趴下。就挪这几步远,一点不能解决我的问题呀,要是过桥,我还得从它们身边走。怎么办?我决定再等等看。此刻或许它们吃饱了,不会侵犯我,或许它们一会儿就离开。就这样,我和狼耗着时间。可是要命的狼,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
时间过去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狼看我也没有走掉,于是慢慢地起身,朝另外那匹狼走去。或许真是俩狼在商量着,是不是让眼前这个人过去呢,果然没一会儿,两匹狼一先一后地站起身,慢吞吞地朝大溪的下游方向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我抓紧时间冲向桥,生怕狼一反悔,再回到桥头。于是一路小跑地过了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观察,万一狡猾的狼是故意放我过来呢,但这种担心即刻便被毫无狼影的桥面所打消,月光下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那片草地上,什么也没有。我想起书上说过,狼只有到了冬天,找不到东西吃,饥饿难忍时,才会伤人。看来,还真碰上了对我礼遇的夏天的狼,而且还可能是一对温饱后正在思淫欲的狼。
敲开父亲的家门,我才完全放下心来。我把路遇大灰狼的情节对父亲一说,他老人家也吓得不轻,一个劲地怪我没跟他打招呼,应该由他去车站接我,他可以带上枪护身。而我是事先既不知道乘坐哪趟车,又不知道山里的狼会跑到车站附近。总算是安全抵达,吃了父亲做的面条,再跟他说上些分别后的话,没多久,天光便放亮了。我只管呼呼大睡,父亲却已悄悄上班去。
在父亲这里住了一个多礼拜,其间我随父亲又去看望了那家山里的爷爷奶奶。那晚,我们翻越山岭时,看见山谷里流萤飞转,很是好奇。我问父亲:“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萤火虫?”
父亲笑答:“你可看仔细了,哪有萤火虫成双成对地飞的?”
我定神一看,可不是吗?山谷里的“流萤”果真是成对地在移动。父亲告诉我:“那是狼的眼睛,而且是一群狼,夏天不愁吃喝,夜晚吃饱了,在那里玩耍呢!”
要不是父亲这么解释,我怎么也不信,眼前绿莹莹的“流萤”,竟然是狼的眼睛。山里真是恐怖,也充满着野性的魅力。
爷爷奶奶见我们来,很高兴,责怪我们为什么吃过晚饭来。父亲推脱了一个理由,其实我知道,他是不愿过多地麻烦两位老人家。我把带来的一瓶葡萄酒给爷爷,他笑眯眯地拿在手里,端详半晌,说:“这颜色通红的,真好看,一定好喝。”
这次来看望父亲,我特地买了两瓶葡萄酒。一瓶被父亲建议送给爷爷,另外一瓶打算庆祝父子重逢。谁知,那瓶酒放在桌上,被隔壁邻居家的一位小男孩来玩时,悄悄拿了去,以为是糖水,一个人躲在草堆里喝了个大醉,直到晚上他家人寻找不见,发动左邻右舍帮忙找,才找到醉卧在草堆里的孩子。
跟父亲在一起的日子,我非常开心,他老人家一定也是。父亲经常给我讲战争年代的故事,而且这些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让我更加敬佩父亲。过去我们跟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本来就不多,而且那时我们都很小,基本上没有听过这些故事,只是听过外婆说,父亲是一位老革命,经历过战争的风风雨雨,但具体怎么回事,她也说不清。现在,可以亲耳聆听父亲讲过去的故事,对我来说,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和良好教育。或许是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父亲已不再把我当小孩子看待,觉得该对我说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吧。我也就像个男子汉那样,欣然接受着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