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的收获,使我们有了换豆油的机会。差不多五斤黄豆就可以换一斤豆油。这对于长年累月很少吃油或者吃不到油的我们,无疑是一种福音。第一次换回豆油时,我们美美地吃上了一顿炒白菜,锅里闹得油汪汪地,烧热了,白菜下锅,刺啦一声。那声音,听起来比啥音乐都好听。
直到中秋时分,水稻才开始收获。收稻子,跟当初麦收时光景差不多。也是起早带晚地干,白天收割运输,晚上打场装仓。所不同的是,稻把湿,同样堆垛大小,稻把比麦把要重很多。所以,拉一架子车或一大车稻把,不能堆很高。
我们六分自留地里的水稻也获得了丰收,收割、打晒后,差不多净收了五百斤,跟队里分给我们的水稻数量相当,这可是实打实的细粮。看到我们自留地里收了这么多稻子,老庭爷总是含着旱烟袋笑眯眯地望着。我们知道,这里面一多半都是他的功劳,从犁地、耙田,到放水插秧后的除草、施肥,哪一样都离不开老庭爷的悉心指导和无私帮助。所以,当我们如今有了自留地的收成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感谢他老人家。
水稻的收获,让我们有了吃到大米饭的企盼,自从麦子吃光后,差不多有一个月没吃过一粒细粮。我们经常幻想着,把大米煮成香喷喷的米饭,再到集上买点豆饼,烩它一大锅,那多过瘾。这么想着,肚子就更加咕咕叫起来。
中秋的夜晚,场地上很冷,很多人都披上了大衣,还有裹着棉被的。我尽管没有大衣,但也找出小棉袄套在外面。寒意甚至让我频频打着战栗,只好跺跺脚,多干活儿,把寒冷驱赶走。
稻子无需晒干再碾压,这就省去很多麻烦。但也是因为湿,还要等白天太阳升起时,把集中起的稻粒再摊开来晒。稻把虽然湿重,稻粒却比麦粒轻,所以,一笆斗稻子只有六十斤左右。
此刻的我,大可不必担心扛笆斗的事,因为,在收获黄豆、绿豆的季节,一笆斗豆子足有七八十斤,我也能一挺腰,笆斗便稳稳地落在肩膀上,自豪地加入到行云流水般的行列。所以,扛起一笆斗稻子已经不在话下。大半年下来,我的身板长结实多了。那时的我,就力气而言,谁也无法小看,便是俊生,也未必比我扛的多。
收割高粱时,要比收山芋辛苦。此时的天气更凉,地里的露水更重。每次收割高粱,身上都会被残存的高粱叶上的露水打湿,手也容易被砍断后撕开的高粱篾割破。高粱要连秆从根部砍断,十几根一捆,用高粱杆自身绕成把子捆起,最后每人再扛起沉重的高粱把,把它们送到场地上。
高粱棵很漂亮,从小苗长成大棵,一片葱葱的高粱地,总让人想起《平原游击队》里的青纱帐。入秋后,红红的高粱穗,沉甸甸地,压弯了细长的高粱秆,在秋风中摇头晃脑,很好玩。每次收割高粱,看着它们让人怜爱的样子,总不忍去砍。
有次砍高粱,我不小心一头下去,砍在了右脚大脚趾上,一阵剧烈的疼痛,鞋子上冒出了鲜红的血,混着泥土。俊生见状,立刻丢下高粱,帮我把脚从鞋子里脱出,用随身带的干净手纸帮我按住止血。好在伤口不深,没有伤及骨头,经过消毒包扎后,还能一瘸一拐地坚持下地干活儿。只是可惜了我那唯一的一双球鞋——鞋的前部被砍了个大豁口。看着鞋的豁口,比看着脚上的伤口还心疼呢。队长照顾我的伤情,把我安排在场地上,做些轻活。因为高粱同样需要场地作业后,才能最后得到成粮。
高粱送到场地后,在场地上将穗割下,集中到一起,经过日晒风吹,便可碾压成高粱粒。那红红的高粱粒,煞是可爱。同其它粮食一样,高粱粒也会被装进笆斗,送到社屋粮屯里,然后分给各家各户。
我们每人分得四十斤,可这么多的高粱,怎么吃呢?春夏交际我们断粮时,曾经从生产队里借过高粱,磨成粉后,吃高粱面糊或者高粱面饼,还学着当地人,把高粱糊里加上盐,当作菜吃。那种滋味,真是遭罪——吃不进、拉不出的。眼下又有了新高粱,让人爱恨交织。只好放一边,等断粮时再去问津。
倒是一种被称为“粘高粱”或者“粘蜀黍”的,倍受欢迎。因为它的面粉,除了颜色跟高粱面一样外,其余特性和糯米粉几乎没两样。当地人拿它做汤圆,与南方人吃糯米汤圆没多大区别。所以,我们非常喜爱这种高粱,把分得的十来斤加工成高粱面,当宝贝似的留着,等过年带回家,让家人也尝个新鲜。
随着收获季节到达尾声,秋后的分红结算也拉开序幕。午季时,我们每人欠了队里十九元钱,由于我们后来拼命干,此时不但还清欠款,除了分得的粮食外,每人还分得一点现金。这比起那些回家拿钱买口粮的同学来,我们感到非常的自豪。因为我们终于自己养活了自己,终于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但这一年,由于夏季河湾地麦子没有收到,秋季收成也补回的不多,每个劳动日十分工只值一毛六分钱。后来的许多年里,我都会想到,当年在后邵生产队,我们每天付出巨大的劳动量,只换来一毛六分钱的微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