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河听说胡成在工地受伤了,带秋歌一起去医院看望他。上海的医院人满为患,到处都在排队,“看演唱会排的队都没有这里长!”秋歌抱怨道。在上海,医院比菜市场更热闹。看病难是大都市的通病,像这种千万级人口的城市,本身医疗资源就紧张,再加上全国各地的患者都奔着这里的医疗条件和技术慕名而来,更加剧了这种紧张关系。
“看个头疼脑热都需要大半天甚至一天的时间,还是待在小县城好,县医院随到随看,从不知道排队是什么”,秋歌说。二人排队等电梯,花了半个小时。住院部十楼,推门而进。
胡成抬头看见夏河,微微一怔,四目相对,凝视片刻,“哈哈哈,”二人不约而同地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四手相握。一切的不愉快被这爽朗的笑声吹得烟消云散,拨开云雾见阳光,二人心里已经亮堂堂了!
“你是装病吧,这哪像个伤员样。”夏河打趣道。听胡嫂在旁边说才知道胡成是挖下水道埋水管,不小心水管把腿刮伤了。
“ 水泥管滚下来,幸亏我跑得快,腿上才被刮去一疙瘩肉。水管要从身上滚过去,兄弟呀,那我就先报销了,‘’胡成咧着嘴呵呵说道。胡嫂埋怨胡成开不吉利的玩笑,胡成却满不在乎,继续信口开河。胡嫂没办法只得任由他去,拉着秋歌一边坐下来拉家常。剩下二人嘻嘻哈哈更是肆无忌惮地满口胡扯。“幸亏我这腿脚还可以,躲过了一劫。我这都是当年练出来的。”
胡成来上海已经十多年了,刚来时摆地摊,整天被城管追的到处跑,他吹牛说自己飞毛腿的功夫就是在那个时候练就的。防火防盗防城管,整天和城管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拉着一辆平板车,摆着各种水果,钻上海大小的胡同马路。
胡成吹嘘他摆地摊的经验:‘’摆地摊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因为随时有城管出现,一旦被城管抓住,车子和货就全部被没收了,一个月白干。一般的摆摊,都是四五个人一起摆,互相有个照应。有生意的做生意,没生意的摊主就警觉的四处观望,如果发现城管,就豪一嗓子。一听到报警声,立马做鸟兽散,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车子,撒开双脚丫玩命地跑。像极了电视动物世界里那个獴一样,长得弱小,天敌就多,出来觅食时总要留几个专门站岗放哨,防止老鹰来袭。‘’
胡成不但腿长跑得快,而且力气也大,有次听到同行的警报声,他慌不择路,拉着车跑进了城管的埋伏圈,等抬头看时,四五个城管把他团团围住,几双手已经从后面抓住了车子。胡成大喝一声,双膀子一较劲,可叹四五个人合力都没有拽住他,让他硬生生地跳出了包围圈跑掉了。几个城管被他拽的七零八落、东倒西歪。
‘’ 只是可惜了我那一车水果,早上刚从市场进的货,满满的一车被我跑掉了半车‘’,胡成叹息道。“恨城管吗?”夏河问。“不恨,还要感谢人家上海!你说人家这国际大都市,能让我们这些农民来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你说我们还拉个平板车,穿的像乞丐一样满世界乱转,给这个城市添堵。你知道吗,有次我把车子都拉到了贵州路上,前面十几米就是闻名全国的南京路步行街,南京路上好八连,就是说的那里。你说这要被外国人看到会不会嘲笑我们,这是给国家脸上抹黑呀!”
胡成说的很诚恳,看样子是发自内心的感触。对于第一代农民工来说,能允许他们进城讨生活已经是国家对农民的最大恩惠了,哪怕在这个城市吃多少苦,受多大的委屈,甚至被狗一样的赶来赶去。不管他们活的有多卑微,有多辛苦,却从来没有任何抱怨。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农民,在上海打拼了十年,有了自己的房子有家有事业。虽然那份事业是挖地沟掏下水道,最脏最苦还有危险,是城里人不愿意干的活。可这活总归要有人干,这个城市要运转下去,没谁都可以,但没有他们确实不行!“要感谢上海,给我们这些农民工一个讨生活的机会!”胡成最后说道。
大家聊得很是投机,夏河又提起了一件事,把王芳介绍给胡成弟弟。秋歌把王芳的情况给胡成夫妇介绍了一下,如此好事二人更是开心。后面就让秋歌抓紧给撮合。随后二人告辞!
广东邦的回归使员工宿舍太挤,夏河就安排厂花跟秋歌去她的单身宿舍住。秋歌自从认识了厂花后,私下一起也约玩了好几次,很快成了闺蜜。
骑车十多分钟的路程,说到就到。秋歌和厂花进得屋来把东西放下,一起收拾床铺。边干边聊。
“夏经理会来这里吗,我可不想当电灯泡,不能让我尴尬。”“放心吧,我们约会也不会在这里,都是我去他宿舍。”“那你晚上不回来的话我一个人会害怕的,”“瞎说,我们没有住一起。”“谁相信呢!”“咯咯咯”
二个女孩互相打闹着,满屋子洋溢着少女的青春气息。布置停当,躺在床上,聊着女人之间的私密话。秋歌问起厂花跟刘厂长现在的关系。原来厂花和刘厂长之间早就断了关系,刘厂长也已经不在上海了,应聘到老家一个厂去了。
厂花一个人来到上海,长得太过漂亮,处处受人欺负,不得已做了舞女,但也不是个随随便便的女孩,韩明理以权压她,那样欺负她她都没有就范,貌似温柔实则刚强。碰到刘厂长二人也是互生好感,那些年多亏刘厂长罩着她,一些想打她主意的人才不敢下手,她才安安稳稳的在这里待了下来。相处几年,情义浓浓,难分难舍,然无可奈何花落去,最后落得个黯然分手。
两情相悦,红颜知己,发展成同居关系也在所难免。然几年的同居虽是甜蜜,但终归刘厂长无法给她一个人生的归宿。她也不忍心破坏人家的家庭,上演一出小三上位的丑剧。人生有各种活法,但求问心无愧,不伤害别人、不拆散别人的家庭是这个弱女子的道德底线。虽然可能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大上海,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走了哪怕是一点点弯路,但迷途知返,守住了道德底线,谁又能去责备一个弱女子呢!谁又没年轻过呢!
在上海这个地方,像夏河这样踏实肯干的男人、像胡成这样敢打敢冲的男人都尚且难于自立,无不是被折磨的九死一生后才获得了立锥之地,更何况一个弱女子要在此站住脚,本来可以凭脸蛋吃饭却偏偏要用双手去养活自己和大山里的家。谁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谁又能想象出她经历了什么?可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疲惫,从她的嘴里没有吐露出半点的抱怨,她依然充满了阳光和自信,她自认为在这里她可以凭借双手为自己创造出美好的生活,去为自己和父母撑起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世纪之交的上海,吸纳来自全国各地的人,这些人姑且算是第二代涌入城市的打工者。他们没有像包天依那样的学识和能力,不可能跻身于上层社会而称之为人才,他们相当大一部分都是社会底层的劳动者,称之为农民工,他们大多数都是用自己的双手,流血流汗的为了这个城市发展添砖加瓦,贡献着自己微薄的力量。毫无疑问,这些人都在这个城市的发展道路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迹,而且是永不磨灭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