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昏暗,雾霾严重,马路上车辆拥堵缓慢,隔壁厂子机器马达发出刺耳的轰鸣声。生活区的员工三三两两,有坐在院子里聊天的,有在宿舍里睡懒觉的,也有洗衣服的。这雾霾天洗也是白洗,不如不洗!
诺大个厂区空荡荡的,车间大门已经上锁。冷清的很!只有门卫胡大爷一个人拿把扫帚在不厌其烦地扫着永远也扫不完的树叶。树叶夹杂着灰尘被扫得腾空而起,上海的树不像北方的树,一年四季都有叶子,不停地长,不停地掉。所以地上有永远扫不完的叶子,扫也是白扫,不如不扫!
美国灯发了已经一月有余,还没有消息,按照一般情况,海运半个月就应该到了。这么长时间没动静,没反馈。厂里剩下几个小订单也很快做完了,厂子处于半停产状态。美国订单再不来,厂子真要关门了。
夏河坐卧不宁,焦急地等待着消息。自从美国订单做完后,苏慧去了美国,王总也回总公司了。剩下个夏河,他也懒得去办公室了。去也没事,还不如不去。
秋歌最近很忙,听说她们换了新的老总,管得很严。王芳这个丫头自从和胡成的弟弟谈朋友后,也整天看不见人影,重色轻友的玩意,夏河骂道。
何以解愁,唯有下棋。只有在棋场上他才能获得短暂的解脱。可最近手气很背,下棋总输。被胡书记这个老家伙压着打。
厂门口来车了,喇叭一响,胡大爷忙扔下扫把跑着去开大门。这一声也给夏河一个惊喜,他也跑下了楼。灯具厂二楼会议室,管理人员开会。总公司刘总主持,王总没有来。
大家都有些惴惴不安,紧张得不行,消息终于有了。“抱歉,带来的是个坏消息, 这批美国灯没有通过验收,质量不合格。虽经过苏慧的再三争取,美方仍旧和我们中断了合作。”刘总沉痛地说道。
“不可能,我们中间还抽了几批灯去做检验,也没有问题呀。”“是不是美国检验用的仪器和我们不一样?”“不对呀,我们不是把样灯寄过去了,他们检验也是没问题呀!”大家群情激愤,争论着。
消息终于来了,却是坏消息。夏河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各位的心情可以理解。外方确实已经发来了终止合作的通知,”刘总说。“那苏总呢?让她继续争取呀,说不定还有二次机会,”有人问。“苏慧已经辞职了,定居美国不回来了,”刘总最后说。
得知苏总辞职的消息,就知道已经成定局了。大家眼含热泪,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事也不能怪夏河和大家,毕竟你们都是新手,主要是我们领导责任,我们太轻率了,这对我们是个很大的教训。”刘总安慰道。
厂花已经开始在抽噎。她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眼泪却不听话。自从下定决心要用双手来养活自己时,她就付出了百倍的努力,苦练技术。她在二车间受到的委屈和磨难以及吃的苦外人难以理解。但她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练就了傲视群雄的双手互插技术,至今无人能够超越。一个本可以靠脸吃饭的人却偏偏要靠手吃饭,偏偏要受这份罪。一双纤纤玉手硬是磨出了老茧。这个厂她付出的辛苦夏河是第一,没人敢跟她争第二。大家都有目共睹,虽然曾经是个舞女,但用她的实际行动最终换来了众人的认可和尊敬。
“总公司也会对大家负责的。这个尽管放心。食堂的饭半个月内照开。当然员工要辞职的话也不强留,”刘总安慰说。
厂区今天起锁门不让进出了,生活区照开。王总已经调到公司其他部门上班了。刘总又补充了一句,说完就宣布散会去村里找胡书记了。
夏河抓住椅子扶手,想站起来,腿有些软,复又坐下,摆摆手示意让大家劝走一直在哭啼的厂花。“我收拾一下东西,你们先走吧。”夏河有气无力地说。
会议室好久没打扫了,桌上灰尘很厚,刚才没来得及抹。夏河活动了一下腿,能站起来了。他去卫生间洗了个抹布开始抹,这桌子宽大结实,占了大半个房间,能围坐二十多个人。厂子的重大决定好多都是在这里讨论形成而后发布的,这里有过笑声、也有过争论。有过慷慨激昂、豪言壮语,但最终,这里却留下了哭声。
打开王总苏总的办公室。两个桌子拼在一起,说明二人关系非常好。夏河常来这里汇报工作,甚至聊天。无论遇到多大困难,只要看到他俩,夏河心里就感觉有了主心骨,有了靠山。可现在是人去楼空,桌上也没有其他东西了。夏河抹干净了,坐了一会出来把门带上。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找到一个纸箱,把自己的私人物品一件件的放进去。用拖把把地拖一遍,再用抹布抹灰。老板桌、椅子、柜子,他抹的很是仔细,从来没有过的仔细。抹完后,又用手去抚摸。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个办公室先是自己的,后来又成了包天依的,再后来又成了自己的,屁股没坐热,又要告别了。桌子还是那个桌子,主人却是走马灯的换。他在桌子正上方摆上台历。中间放一沓纸和一支笔,摆放整齐了,然后退出并轻轻地带上了门。
夏河打开一车间大门,一排排的弯管机摆放整齐。弯管机旁边的周转箱里还有没用完的玻璃管。走到自己曾经干过活的工位,驻足良久。最后又走进了车间办公室,一眼看到自己写的操作手册还摆放在桌子上。册子虽然染上了油垢,但还算完整。不要拿了吧。放在这里,或许对以后看到他的人有帮助。
走进二车间,二个流水线已经停摆。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往日的时候,只有它这里最忙碌,转的最欢,也只有它这里最热闹。蓦然间又看到了厂花的身影,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左右互插。可惜那只是一刹那的幻觉,手摸上去,机器冰冷得很,没有人它就没有了灵性,只是一堆铁疙瘩。
看到了那个新买的锡焊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它买回来了,第一次操作时全厂人都在围观。称赞它的先进和效率。可惜磨合期没有结束,使命就已经结束。短暂而辉煌。
三车间比较乱,夏河把周转箱搬起来重新磊好。把报废的灯具全都归拢在一起,找来纸箱装进去。收拾完以后又把车间打扫了一遍。
夏河把三个车间的电闸关了,把门锁好。来到院子里。他坐在办公楼的台阶上,旁边放着纸箱子。墙外面隔壁厂子的马达声也听不到了,马路上的噪音也好像小了。此时厂子大院出奇的安静。夏河就这么坐着。天色更加昏暗了,门卫室的灯已经亮了。
再坐一会吧。看着这个院子,想想当初自己刚来的样子,荒草遍地,破败不堪。再看看现在的样子。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看这个院子就像看自家院子那样亲切。
看看不远处的大门,实在不想出去,再多坐一会吧。一旦跨出去就是外人了,再回来就是客人了。这好比是农村嫁人,一跨出这个门槛就是泼出去的水,这个家就不是自己的家了。该走了,天已经黑了。转身抱起箱子,抬腿慢慢的向大门口走去。
胡大爷把小门打开,夏河特意把纸箱凑到胡大爷跟前,让他确认了一下里面是私人东西。
胡大爷哭了,一个劲地摇头不看。这个厂,夏河是001员工,胡大爷是002员工。回到宿舍,夏河刚坐定,电话铃就响了,是胡书记。
刘总给他讲了,灯具厂关门转让!夏河打开桌子旁边一瓶红酒,一仰头全部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