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过中秋节了,孙征文有点心焦,早晨只喝了一碗稀饭,也不觉得饿,坐在办公室里喝了快一上午闲茶。办公桌上的一张信笺被他涂抹得乱七八糟,脸耷拉的得像个驴脸,来和他请示工作的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都知道乡长发起火来会骂娘。今天让他不生气也难,他能不生气吗?堂堂一乡之长竟然没钱花,谁信呢?
“可恶的中秋。”孙征文拍了一下桌子,心里暗暗骂道。
开完全乡大力发展乡镇企业大会的第二天,王俊山书记就去县委党校学习了。临走前,王俊山召集党委委员开了个短会,强调了一下中秋节给领导表示心意的事。王俊山不反对个人对县领导表示一下心意,但那是自己的事,坚决杜绝使用小金库里的公款,他不管以前是怎么做的,今后任何不是为集体的事,只能自己出钱,小金库里的钱只能用来招待为了工作来西宋乡的上级领导。
孙征文觉得王俊山这就是冲他来的。以往,每逢中秋春节,乡里几个主要领导都会做主从小金库中拿出一部分钱,集体去给几位县主要领导表示一下,花公家的钱,养自己的人脉,这是心照不宣的铁律。除了县里那位被称为“古董”的军转副书记董青元,其他几位领导家都去,或两千或一千。可今年不让动小金库的钱,花自己的钱去表示,孙征文确实为难了,因为他的工资还不足二百,就是把一年的工资搭上也不够,他还得养家。要是春节的话还好说,各个村的书记也会给乡领导表示,虽然每村只有二百元,但积少成多。村里的领导大都不会在中秋这个节日表示,偶有表示的也是和乡领导关系较好的。昨天,宋洪峰就给他送来五百元,比去年多了二百。他明白,宋洪峰给他送那五百,一是想让乡里的招待多去洪峰酒店,二是宋洪峰想当养老院的院长。别看养老院的院长工资才六十元,但油水不少,而且宋洪峰还想继续兼着西宋村的村支书。除了宋洪峰,再没有村支书给他送礼。孙征文觉得王俊山做得有点过,不考虑其他同事的情况。他王俊山两口子都吃工资,条件好,而且只给县委书记一人表示就行,根本不顾及其他乡领导得多方打点的实际问题。但是,王俊山是一把手,而且是县委书记的红人,他做的决定谁敢反对?再说了,王俊山的决定能拿到桌面山来。
一想到这些,孙征文气不打一处来,正在纸上乱画的圆珠笔因为用力过猛被他折成了两截。恰在这个时候,许久精走进了办公室。
孙征文对许久精没啥好感,按理说,许久精是西宋乡数得着的有钱人,孙征文应当对许久精高看一眼,可是他觉得许久精拿不上台面,对他也不够尊敬,连一桶原浆酒都没给他送过。王俊山一来到西宋乡,把许久精的地位一抬,许久精似乎更有点飘飘然。
当许久精满脸笑容地进来时,孙征文的屁股在椅子上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抬眼看了许久精一眼,脸依旧阴沉沉的。
“孙乡长,忙着了?”许久精走到办公桌前,弯着腰和孙征文打招呼。
“嗯。”孙征文不情愿地应了一声,眼睛依旧看着手里的杂志问,“有事吗?”
“也没啥事,这不是过中秋了嘛,领导们对我这么关心,这么支持,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啊!"
孙征文一听,把头从椅子背上抬起来,瞅了一眼许久精空着的双手没做声。
许久精回过头,谨慎地看了一眼办公室门口,从裤兜里拿出了一个鼓鼓的信封,放到孙征文的办公桌上,压低声音说:“本来想给领导送点酒,又觉得酒太显眼,这是两千块钱,您自己买点东西吧!”
一听是两千块钱,孙征文一机灵,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随手把杂志扔到桌子上,杂志正好把信封盖住。
“你这是干什么,发展乡镇企业是我们当领导的应该支持的事,是份内的工作,怎么能搞这一套呢?”孙征文一脸严肃地说。
许久精看着孙征文的脸,心里有数了。别看孙征文满脸严肃,但他能从孙征文的眉梢上看出一种变化,已经不是过去那种恶狠狠地样子了。
“孙乡长,您别误会,我这个和工作没关系,咱俩虽然以前没说过几次话,可我总想认识您一下。这次给您送中秋,是我作为兄弟们的关系来的,没把您当乡长,也不知我这样高攀不?”
“哈哈!”孙征文笑了起来,拍着许久精的肩膀说,“久精啊,你说的对,工作是工作,兄弟们感情是兄弟们感情,论兄弟关系,你的心意我收下。快坐下,还站着干嘛,在我这儿,别当外人,我给你泡杯好茶喝,我战友给我的碧螺春。”
孙征文把许久精让到对面的椅子上,打开抽屉,把那个信封似乎不经意地划拉进抽屉,并自言自语地说:“看我这脑子,茶叶没在这儿,在文件柜里了。”
孙征文泡好了茶,许久精看着脸前玻璃杯里上下翻滚的茶叶对孙征文说:“您战友这茶叶确实好。”
“这可不是我那粮食贩子战友送的,他没那品味也没那闲钱,这是我那当武装部长的战友给寄来的。”孙征文说道。
“有战友有同学真好,有事也可以互相照应点。”
见许久精这么说,孙征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对许久精说:“久精啊,上次我那粮食贩子战友压坏了你家路面的事,你给我面子不小,其实,你要是坚持让他赔付的话,他也得赔,我也不会怪罪你,他的错就是他的错。”
“孙乡长,那是小事一桩,我和他是不打不相识,给我送了好几趟高粱了,这事没啥说的。”
许久精的话就像是一个熨斗,把孙征文的心熨得既平整又温暖。他瞅了一眼外面,悄悄地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办到的尽量办。”
“谢谢乡长,我酒坊扩建时需要地皮,您一定帮忙。”许久精也压低了声音说。
“可以啊!看好了哪儿和我说,我给你协调!”
“2M5国道南边那片荒场地不错,前几年学大寨时人为地造出了梯田,致使这片地水土流失成了盐碱地,我可不敢占老百姓的口粮田。”
孙征文心里暗暗骂道:“狗日的,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备而来啊!”不过,孙征文心里过去那种对许久精的厌恶早就被抽屉里的两千元扫地荡然无存,许久精说什么也不觉得过分。
“那可是西宋村的土地,这事得和宋洪峰协调,还得经土管局审批才行。”
“土管局那边好说,主要是西宋村这边,得需要您沟通。”
“你让王书记找一下宋洪峰就行,商量一下一亩地多少钱,签个合同就得了。”
“您孙乡长才是西宋的父母官,王书记刚来,哪有您有面子啊!”许久精无不献媚地说。其实,来找孙征文正是王俊山的主意,他昨天在县委党校门口等了王俊山一下午,晚上两人吃饭时谈到了要地皮的事。王俊山说土管局这边他来搞定,西宋村那边的事找孙征文。
孙征文听许久精这么一说哈哈大笑,用手指着许久精说:“当老板的就是有头脑,你还真找对人了。宋洪峰一会儿来这儿,想和我一块去养老院慰问一下那儿的老人,你也一块去吧。”
“你们乡政府的事,我去合适吗?”
“什么乡政府的事,是他自己想去慰问,他想当养老院长。”
听孙征文这么一说,许久精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洪奎哥的院长要泡汤,自己的村长也要没戏。不过,当村长没戏就没戏,搞好关系要地皮是主要的。
“早该过来了,怎么这么磨蹭呢?”孙征文嘟囔道。
“要不我去通知他一下,让他早点过来?”
“不用,我给他打个电话就行,他饭店里才装了电话。”
孙征文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宋洪峰就到了。宋洪峰见许久精也在这儿,先是吃了一惊,因为他知道许久精和许洪奎关系很好,而许洪奎是老书记心目中养老院长的最佳人选。他随后看到孙征文对许久精满脸堆笑,也就明白了八九分,许久精肯定上供了。
“孙乡长,我得给那二十多个老人准备点什么礼物呢?”
“你还没准备吗?看你这事办的,买些吃的就行。每人再买上双袜子更好。”孙征文没看宋洪峰,反而瞄了一眼许久精嗔怪道。
“算我的吧,礼品我买了。”许久精何等聪明,立刻心领神会。
“你买了?那算什么事。”宋洪峰警惕地说。
许久精知道宋洪峰误会了,笑着说:“我买礼品,宋书记去表心意。”
“好,就这么办,洪峰也别挣了,许老板比咱们有钱,就让他买吧。要是没带现钱的话,去乡政府大门口的迎宾百货赊着,店主是我舅子媳妇。”
许久精说:“太好了,我正没带现钱,有孙乡长这层关系,店主肯定敢赊账给我的。”其实,他兜里还有六七百块呢。
“我和你一块去买东西吧,从养老院回来,咱一块去洪峰的饭店吃饭,我请客。”孙征文高兴地说。他之所以高兴,是忽然觉得许久精是位特别懂事理的人,最起码自己的舅子媳妇可以接单大生意了。
倒是宋洪峰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云里雾里一般。
孙征文三人很快在养老院办完了事,又一起来到宋洪峰的饭店吃饭。宋洪峰想要叫上胡金书记,孙征文阻止了。宋洪峰明白孙征文这次不是单纯的吃饭,是有不让外人知道的事要说,和以往有背人的事要谈一样,他把二人领进了比较隐秘的房间。这是个一里一外的套间房,外间吃饭里间休息。
三人都争着请客,宋洪峰是想感谢许久精给他拿了去养老院的礼钱,许久精是觉得有事要求孙征文和宋洪峰,孙征文是想背上许久精这个钱褡裢。最后,还是孙征文说了他请客可以写在乡政府的招待费用上,两人才不再和他争。
一个露着双肩和乳沟的服务员给他们沏上了茶。孙征文看到这位面容姣好的服务员,眼神立刻直了,喉咙发出了咕噜声。宋洪峰给服务员丢了个眼色,服务员心领神会,倒水时故意在孙征文身上蹭来蹭去,撩得孙征文哪有心思说事。
菜没上来之前,孙征文就早早地把许久精买地皮的事和宋洪峰说了。出乎许久精的意料,宋洪峰竟然一口答应,只是提出了只租不卖的条件,而且是一租四十年,租金可以低一点,但必须一次性付清。许久精和孙征文都明白,宋洪峰之所以提出这个条件,有两个原因:一是拿住许久精;二是早把租金拿到手,他早享用。别说四十年,十年后的村书记还不知是谁当呢。
许久精心里一阵感叹,当官真好啊,别看那是片荒场地,可也是整个西宋村的,虽然由于粮食不值钱,年轻的大都把地撂给了老人出去打工,对土地不像前几年那么重视,但集体的财产也不能让村支书说卖就卖啊。有权真好啊!
酒菜齐了后,孙征文闻着服务员身上那诱人的香水味,那还有心思听他两人叨叨地皮的事,建议他俩找个清闲的时间谈有关地皮的具体细节,今天下午就是喝酒。
这场酒喝了个天昏地暗,从下午一点喝到晚上七点;这场酒喝出了感情,喝出了兄弟情谊,三人不再称呼名字和职务,满口哥哥弟弟;这场酒喝了个心满意足,皆大欢喜——许久精得到了廉价地皮,宋洪峰得到了许久精给他回扣的默许,孙征文喝酒期间两次和服务员去套间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