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对中国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份,汶川发生了大地震,奥运会第一次在中国举办,悲喜交加写在了中国人的脸上。这一年,对许久精来说更是非同寻常的年份,他出人意料又毫无悬念地当上了渤海市的政协主席。
换届前,许久精对于是否履职市政协主席,可以说是五味杂陈。他非常明白,如果不谋求政协主席一职,市常务副市长的宝座非他莫属。许久精对放弃常务副市长转而谋求政协主席这一策略是否正确,他自己都拿捏不住,这是他进入官场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前途产生了迷茫。
按理说,由副厅级干部升为正厅级干部,明摆着是升职。但许久精不傻,政协主席到底有多大权力。他心里明白得很。正常情况下,都是准备退出仕途的干部才担任这个职务,这个职务的荣耀绝对不如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大。许久精坐在政协主席的办公室里,想到履职以来的工作冷清,有些后悔听了周远的话。
当然,许久精心里很明白,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周远,主要原因还是他恨不得一下子就越级成为省领导的心理在作祟。那次他和周远去见副省长崔清来时,崔副省长直接实话实说,他要想坐坐省级领导的椅子,只能走闲职这条途径,凭他的工作能力,在一些重要岗位不会做出啥大政绩,弄不好还会惹祸上身,没有政绩的市领导大都在正厅级别止步了。
崔清来嘱咐许久精,要学学他当省政协副主席时的心态,要耐得住寂寞,等待时机,蓄势待发。
“这他妈也太寂寞了。”许久精心里想。
许久精喜欢在办公室里忙忙碌碌的样子,喜欢秘书拿着文件让他签字时的好心情。可他现在成了闲人,除了喝茶就是看报纸,给文件签字的事都很少了。
更让许久精感到落寞的是一些人的职务变动。
市委书记欧阳普,因为岁数的原因,进入省领导班子无望,被调入河东省经济最发达的岛城市担任市委书记,坊间传说这是省里有意安排他在这个工作压力不大的市里退休。市政法委书记刘保民被沟壑市人代会选为市长。阳旧县县委书记常路华取代了许久精副市长的职务。最不可思议的是平力生担任了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多年的科级干部终于熬成了副处。原沟壑市市长陈不增,调到渤海市任市委书记,陈不增工作能力很强,学历高,工作作风扎实,在沟壑市群众中威望很高,是高层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
让许久精略感欣慰的是王俊山如愿成为市中区区长。许久精做为王俊山的老同事,给王俊山接风洗尘是必须的,平力生做为两人的老同事,于情于理也不能少了。市公安局局长邢延庆,市政协副主席韩昌黎被许久精邀来作陪。
这次,许久精没有在饭店摆场,而是在刚搬进去的别墅里举行家宴。谁都知道,不是自己人,不是特殊的贵宾,没资格参加家宴。
说是家宴,只不过是利用家里的地方,菜都是许久精从“独一味”饭店要来的,要什么菜,许久精也没太讲究,嘱咐饭店弄七八个“当家菜”就行,来的这几位,什么菜没吃过?
平力生破天荒地提了两瓶五粮液来,这在安东县时是不可能的事。安东官场都知道平力生爱喝酒,但从不摆酒场,去人家酒场喝时,总是两腿夹着个屎肚子就去,从来不在乎人家下次还叫不叫他参加。许久精第一眼看到平力生手里的酒,还暗自寻思:平力生锻炼了这几年,难道不“另类”了?
常路华这几年把阳旧县治理的不错,且不说经济总量排在了全市前三位,其他方面也较以前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全县没发生一起上访事件,工作能力获得了省领导的赞许。
常路华对许久精的看法并不好,这也不是因为许久精短短几年爬到了级别比他高的位置。常路华总觉得许久精身上有一种让他看不起的东西,但这种东西又说不出是什么,因为常路华周围的人身上,有好多人有这种说不明白的东西,虽说这种东西碍不着自己的事,但一靠近自己,就像磁铁的同极一样,立刻产生排挤力量。常路华感到好笑,都说是人物一理,可不一样的人没有像磁铁那样异极相吸。尽管这样,常路华接到许久精的邀请电话,还是非常爽快地答应赴宴,并且拿了二斤上等的龙井茶。
严格来讲,王俊山就任市中区区长后,这是第二次接受许久精的宴请。第一次是参加许久精为刘保民举行的欢送宴会,许久精邀请他作陪。王俊山就任市中区区长后,对许久精那种羡慕嫉妒恨的情节得到了缓解,虽说还是差了一级,但他似乎看到了许久精的官运成了强弩之末,政协部门总给人一种退居二线的感觉,而他成了前途一片光明的正处级干部,因为不出大的意外,他就是下一届的区委书记,而市中区的区委书记理所当然地进入市委常委。综合这些因素,王俊山心里的不平衡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大的度数了。
邢延庆现在和许久精的关系达到了历史最佳状态。邢延庆心里非常清楚许久精有多大能量,别看自己是市公安局长,求办事的人多,但人脉关系绝对不如许久精广泛,更不用说许久精还有省领导欣赏他。许久精心里更是清楚,邢延庆做为渤海市强力部门的一把手,大街上吼一声,整个渤海市都会发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谁要是得罪了他,那就别想过安稳日子了,随便动用一下侦缉手段,总能找出对方的毛病。况且,许久精的双胞胎女儿都在邢延庆的手下工作,还得需要邢延庆的提携。
市政协副主席韩昌黎那是渤海市出名的老好人,长期耕耘在市政协,绘画造诣颇深,无论和谁搭档,都没有传出不和。许久精不熟悉政协的工作,需要这样的搭档,他到政协工作没几天,许诺找一下林俊升,帮韩昌黎出一本画册。仅有工资收入的韩昌黎自然感激不尽。
参加宴会的人员,除了这几位,其他的人就是许久精的家人了。许久精的双胞胎女儿必然参加,除了她们的顶头上司邢延庆在这儿外,常路华和王俊山都是有实权的人物,就算常路华不讲情面,混个脸熟也不至于受到难为,给自己的女儿积累一下人脉是许久精必然要做的事。特别是三女儿青灵正在谈婚论嫁的对象也在场,他可是市中区清河街道办事处的办公室主任,认识一下王俊山绝对大有益处。
酒宴理所当然地很顺利,来的都是客,必然对主人少不了一番恭维。许久精这几年虽然听惯了恭维话,但这几个人的话听起来更是受用,因为别看他的级别最高,可他的职位最没实权,心里本身就存在一种打怯心里,当然,这种怯只是对常路华而言。许久精心里非常明白。常路华才是真正的好干部,按照党的干部标准,在座的只有常路华称得上是在为人民服务。常路华在宴席上,对许久精非常尊敬,可在座的几位都听得出,常路华从不在职位和工作方面恭维许久精,只是因为许久精岁数比他大,是一种弟弟对哥哥的尊敬。
许久精明显感觉到了平力生的变化,过去在乡镇工作时的那种“愚头愚脑”已经没有了,不再发牢骚,不再抢别人的话头,不再见了酒没命喝,一种谦卑的样子始终挂在脸上,一句话,城府变深了。许久精端着酒杯和平力生表示心意时,心里在想,这是常路华的功劳啊!
邢延庆不怒而威,脸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杀气,虽然没有穿着制服,但在座的都知道他腰里别着什么,谁也别说不怕他腰里那玩意儿。酒喝到一定程度,在座的没人敢和他掰酒,害怕一不小心惹怒了他。不过,许久精不害怕他,邢延庆那啥事都在许久精心里装着呢。
许久精也不傻,在自己家里,一点也不提市里的事,只和大家拉家常,或者偶尔提一下在安东的趣事,瞅准时机,让自己的两个女儿和准女婿给各位领导敬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请来的几位都喝得畅汗淋漓,书生气十足的政协副主席现场给许久精写了一幅字,醉眼朦胧的许久精怎么看“坦荡”两字都像是“荡妇”……
忙完了接接送送,许久精又恢复到看看报纸喝喝茶,偶尔给文件签一下字的日子,当然,也不是说许久精在政协主席职位上时什么事业没干,他在平息田光春网络事件上,还真出了一分大力。
田光春那件事发生在许久精在政协主席任上的第二年,也是他的小女儿是否能够保研的关键一年。那一年,有个网名叫甜心的女孩在渤海学院的学生QQ群里发了一些内容,控诉渤海学院党委书记田光春道德败坏,利用职务之便,欺骗诱奸了她,并附上了她和田光春一些露骨的QQ聊天记录截图,一下子在渤海学院掀起了波澜,更有一些匿名女生也在群里发声,说她们也曾受到过田书记的骚扰或性暗示。事情很快被人转载到网上,大有在全国蔓延之势,省领导非常重视,责令省教育厅和渤海市委市政府尽快将事情查清,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田光春停职接受调查。
“你给我听好了,千万别承认,承认了,谁也救不了你。”许久精对找上门来的田光春说。
“许主席,我知道,现在就怕纪委去岛城市找刘甜甜对质,一旦坐实,那就完了。”田光春如丧考妣地说。
“刘甜甜?”许久精疑惑地问。
“那个甜心真名叫刘甜甜,是岛城人,今年在渤海学院毕业。”田光春解释说。
“哦,这样啊!岛城人,欧阳书记的管辖范围。”许久精嘟囔道。
“许主席,这事不能拖,要是纪委先查清了,我就完了。”
“我知道,我很快去找一下欧阳书记,看看能不能和那个叫刘甜甜的沟通一下。你是怎么搞得,做事那么欠考虑,不该早把随后的事考虑好吗?”许久精比任何人都相信,刘甜甜这事,田光春干得出来,贾芸早就告诉过他,田光春嚯嚯了不少渤海学院的女生。
田光春到了现在这地步,不可能对许久精瞒着事情的真相,他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刘甜甜是岛城农村人,今年刚毕业,和她开始交往时,我曾许诺等她毕业后,在岛城给她买套房子,可谁知道岛城的房子上涨这么快,一百万都买不到了,我一个穷衙门,上哪儿去弄这一百万呢?就算家里有,老婆管得严,也要不出来。”
“就算管得不严,你这钱也不可能从老婆手里拿出来,她有病啊,让你给小三买房子?也不是我说你,你脑袋让驴踢了吗?缺钱不会和我说呀!”许久精直接骂上了田光春。
许久精着急还真不是装得,因为现在正是他小女儿保研的关键时候,要是田光春此时出事,那可就掉链子了。再说了,还有田光春许下让许久精的女儿研究生毕业后进渤海学院工作的事,他对田光春这件事能不着急吗?
“你得先把家庭稳住,让你爱人发声,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支持纪委把事情查清楚,你连襟王俊山两口子可以做你爱人的工作。”许久精给田光春出主意说。
“嗯,我听您的,我给老婆跪着都行,现在主要是刘甜甜那边,得想办法搞定,我也不敢和她联系了,害怕纪委查到。”田光春把宝押在了许久精身上,
“那你把刘甜甜的具体地址和我说一下,这得找到她本人,我得亲自去岛城走一趟,和欧阳书记汇报一下,让他出面,或许有一线生机。”许久精若有所思地说。
“她是岛城市西流区黑龙镇刘家窑村的,父母都是农民,现在好像在镇上临时办了个辅导班,一边辅导学生一边备考教师事业编,这个刘甜甜不是省油的灯,和我的事基本上是半推半就,认识三年从我这捞了不少油水。”田光春苦笑着说。
“考事业编?这事有点好办了,估计欧阳书记能搞定。”许久精信心十足地说。
“我这儿有三十万,见欧阳书记不能空手,花费不够的话,您先给我出上,到时候一块算。”田光春说。
“这个你先别管了,咱俩谁跟谁啊!真需要你拿钱了,我会告诉你的,千万记住,坚决不能和纪委人员承认这事,咱们争取在纪委查清之前,搞定刘甜甜。”许久精再次对田光春强调了一下。
“行,我死也不认账。”田光春信誓旦旦地说。
许久精心里非常明白,保住田光春,就保住了自己小女儿进渤海学院的通道,根据田光春提供的情况,许久精心里早就有了拿下刘甜甜的策略,这个策略的关键人物是欧阳普。
欧阳普一听许久精要来岛城看他,愉快地答应了,履职岛城以来,许久精这是第二次来看他,上次,许久精给了他一张五万的卡,虽说不多,做为人情往来,已经足够大了。
“这个我可不能要,五十万不是小数目,无功不受禄。”
当许久精拿出五十万的银行卡放到岛城市市委书记欧阳普的办公桌上时,欧阳普一把推开,坚决不要。
许久精连忙把田光春的事和欧阳普详细说了一遍。
“说吧,让我帮什么忙?”欧阳普把银行卡收起来说。
“刘甜甜正在准备教师编考试,现在事业编这么难考,咱找刘甜甜谈条件,她要是把网上的东西撤下来,承认言过其实,咱就帮她成为在编的正式教师。”
欧阳普没有立刻回答许久精,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好大一会儿,才和许久精说: “这个可以操作,我找西流区的吴书记商量一下,让他找个可靠的人和那个女孩子沟通一下,人家要是不同意,那就没办法了。”
“行,欧阳书记,不过这事得抓紧,要是渤海纪委的人早找到那女孩就坏了。”
“这个你放心,我马上给西流区打电话,让吴书记尽快操作,你回去告诉一下那个田光春,悠着点,别把学院当成他自己的后宫,这几年不是前几年了,中央对干部违纪现象查得越来越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