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十五两天年,西宋乡的人们在过完了一年之中最快乐最悠闲的几天后,就像觅食的鸟儿一样各自忙活起来。南下打工的年轻人走了,给麦苗划锄的下地了,趁着春闲盖新房的也开始扒除旧房整理地基。这些年年如此,人们都习以为常的事情,让人的思维和表情变得非常麻木,直到许久精新厂房奠基的隆隆礼炮声传来,才让人们那根麻木的神经一机灵。而这种反应最厉害的要数西宋村的村民,因为新厂房就在他们的土地上。
在西宋乡,要数西宋村的人均土地最多,因为在村子的西南方位,有一片几乎荒废了的土地,足有二百亩,这片土地到处沟沟洼洼,严重盐碱化。在那战天斗地的年月,这本是西宋公社红卫农场的土地,在学大寨的运动中,硬生生地在原来非常平整的土地上深挖沟广筑台,大造人工梯田,造成水土流失,土地严重盐碱化。土地承包制开始后,农场解散,这片荒废了的土地归了西宋村,西宋村的村民有一半以上在这儿有地,但他们几乎没人当成耕地,有的平整了自己的地块当晒场,有的干脆舍了不管,但也有一个例外,这个人自从分到这块地后,只要产粮的责任田里没活,他就没日没夜地修理这块“垃圾田”,几年下来,他的地竟然也能有点收成,临近地块的主人见他这么稀罕土地,也就送个人情,把土地送给他耕种,他也不白种,沟沟边边上种了南瓜豆角送给地的主人。这个人就是西宋村的庄稼把式宋洪伍,论起辈分来,和宋洪峰是一个祖宗的兄弟。
宋洪伍是原来生产队的小队长,大集体时,他领导的第三生产队粮食产量在全村各小队中总是数第一,因为宋洪伍不爱“运动”爱劳动,而且还特别会种地。土地承包后,他的地种得在村里最好,从没想过去城里打工,也没让自己的两个孩子去城里,一家人就过土里刨食的日子,生活过的也算殷实。宋洪伍又是村里有名的“一根筋”,爱认死理,被人送外号“宋轴子”,就是这个宋轴子给许久精和宋洪峰出了一道难题。
在许久精租赁的八十亩土地里,正好包括宋洪伍的那块地。许久精租地的事从去年冬天在村里就传的沸沸扬扬,包括宋洪伍在内,村民是高兴的,因为这块地毕竟是废地,就算好地里的收入,除了化肥农药公粮提留也剩不了多少。正月里,当村委会让村民签合同时,宋洪伍不干了,他觉得租地款不合适。按酒厂和村委会达成的协议,每亩地每年租赁费七十元,一共租四十年,每亩地共得二千八百元。二千八百元对村民来说可不是小数目,有个别户被占二亩多,几乎建半个新院子了,扔在那儿也没收入,一下子得这么多钱,能不高兴吗?没被占到地的,还羡慕的要死。可宋洪伍不这么算,他觉得整好的地再孬,一亩地两季的纯收入也得一百二十元,公粮提留不能算到这些地上,没有这些地也得拿那些公粮提留,酒厂按一亩地七十元付款,他二亩二分地吃亏太大。有村民劝他,别忘了这二亩二分付出的工夫钱,“宋轴子”脖子一梗说,农民就是种地的,工夫不算钱。对酒厂来说,更麻烦的是宋洪伍的土地正好在这片盐碱地的中心部位,由于酒厂的大门必须对着2M5国道,所以许久精和村支书宋洪峰在这二百亩盐碱地上无论怎么调对,也避不开宋洪伍那块地。推土机已经将其他人的地块推平,就剩下宋洪伍那麦苗刚刚返青的地快了,而且,宋洪伍怕他的麦地被偷推平了,直接把窝棚扎在地里。本来,宋洪峰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泥腿”,村民都惧怕几分,谁不害怕半夜里闯进十几个刺着纹身的光头啊!但他万不得已不能对宋洪伍那么干,一是因为宋洪伍和他是本家,二是因为宋洪伍有靠山。
乡纪委书记平力生就是宋洪伍的靠山,平力生和宋洪伍是姑表兄弟,而且平力生和他表哥一样,脾气出名的怪。平力生更胜他表哥一筹,和县委副书记董青元并称安东县两大“怪怪物”。
在西宋乡政府,平力生是出了名的“另类”,他做的事常常出乎人们的意料,用乡长孙征文的话说,平力生不走“人道”,他逢年过节,从不到领导家里走动。县里或邻近乡镇来人的时候,他也陪着喝酒,因为爱喝,每喝必醉。他喝醉了,就大声咋呼又喝了“一头牛”,时而还痛哭流涕,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有时喝完了酒不送客人,而是拿着账单在酒桌上数盘子,特别是在宋洪峰酒店里摆的酒场,他几乎都对帐,他直接明说,就是怀疑宋洪峰账目不清,揩公家的油。逼得宋洪峰备了一真一假两份账单,用来应付平力生这个“另类”,假账单是真实的消费,用来对付平力生,真账单是假的消费,里面除了酒桌上的清单,还有乡领导临走拿的东西。上级领导对平力生不待见,下级对他也不尊敬,他去村里指导工作,村委会从不管他饭,就算管,他也不吃。同事们来了朋友,从不邀请他陪客,因为他参加的话,饭钱就不好写在公家账上了。除了必须他参加的活动,大家一般不让他参加,一旦让他参加,他就会上纲上线,弄得大家下不来台。
由于宋洪伍的阻挠,酒厂地基的平整不得不停下来。许久精没办法,只好找宋洪峰。宋洪峰也是直挠头,因为和许久精的合同上有这块,甲方必须把一个无纠纷的八十亩地租给酒厂。本来,还有几户见宋洪伍成了“钉子户”,也想反水多捞一些,可白天刚提出想法,晚上院子里就被扔进了许多半头砖。这些“钉子户”找到宋洪峰,宋洪峰信誓旦旦地说不是他干的,可能是酒厂的人。宋洪峰对付这些人行,对宋洪伍有点打怵,他怕平力生替他表哥撑腰,找自己的茬,他做梦也想离平力生远远地,因为只有他和许久精知道,租地合同里有猫腻,村民只知道这些地租期是四十年,但不知道酒厂和村委会还有一个附加合同,就是四十年后,西宋村继续将这八十亩地租给酒厂四十年,且租金不变。许久精给了宋洪峰五万好处费,宋洪峰毫不含糊地收了,谁还管四十年后的事啊!为了这五万,宋洪峰只好找孙征文,让孙征文找一下平力生。
孙征文觉得这事不大,就找平力生协调,结果让平力生气得翻白眼。
“平书记,酒厂扩建是咱乡的头等大事,也是县里重点扶持对象,你能不能劝劝你表哥,不要阻碍酒厂施工啊!”
“孙乡长,你们都误会了,我表哥爱认死理,根本不听我的,按政策来就行。”平力生故意把政策二字说的语气很重。
“政策是活的,他不就是觉得赔偿不合理吗?单独多给他租地费是不合适的,因为没有不透风的墙,多给了他,传到别人耳朵里,引起连锁反应,还不乱了套?我看这样吧,让酒厂给你表哥安排个活干,总比种那点盐碱地好吧。”
“孙乡长,我说过了,我表哥是一根筋,他不听我的,他现在和酒厂杠上了,给再多的钱也不会让出那块地了。这事宋洪峰能解决,他有的是办法,放心,在我表哥这方面,只要不违法,你们怎么对付他,我都不管。”
“你怎么说话?什么是我们?和我有啥关系,那是西宋村和酒厂的事,管我屁事。你表哥算个球,他还真认为土地是他的吗?那是国家的。他想怎么就怎么吗?我不信没人管了他。”孙征文脸拉得老长。
“笑话,有本事治他就行,找我干啥?真是的。不过,我也把话说在这儿,谁想干违法的事,别想在我这儿过关,不管是我表哥,还是酒厂和宋洪峰,谁违法违纪都不行,他宋洪峰不会不知道那块地的承包合同还没到期吧?”平力生也不示弱,针锋相对,其实,宋洪伍早就找过他,他给宋洪伍助了劲,他就是看不惯宋洪峰在穷人面前盛气凌人、当官的面前装狗的嘴脸,更看不惯一些人中饱私囊的行径。
孙征文见平力生始终不吐口去劝他表哥,就连一句应付的面子话也没有,气得直喘粗气,看着平力生走出去的背影,恶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对乡政府来说,计划生育工作是主抓的事项,育龄妇女一年四次查体是不能少的,查体的地点就在乡镇计生服务站。三月五号这天,是西宋乡东南片区的查体时间,东赵村的计生干部因为感冒很厉害,没能带队,村会计赵金柱就临时当了一次妇女干部。赵金柱的亲姐姐是平力生的亲嫂子,平力生在西宋乡工作,两人经常走动。中午时分,赵金柱来乡政府请平力生吃饭,平力生坚持他请,赵金柱说自己出公差,村里能报销。要是换了不对脾气人这么说,平力生说不定会犯“另类”脾气,但他和赵金柱挺对合得来,听赵金柱这么一说,也就笑了笑答应了。
饭店选在汇源饭庄,平力生说什么也不会去宋洪峰的酒店。赵金柱早把查体的事嘱托给一位妇女小组长,平力生下午也没什么事,两人也就放开量喝了起来,不到两个小时,二斤高度匞河特曲喝了个精光。平力生虽然酒量不小,但二人没有平喝,赵金柱敬了他几个酒,他也来者不拒,很快就进入了醉酒状态。赵金柱见平力生醉意很浓,也就主动结束了酒场,把摇摇晃晃的平力生送到了乡政府大门口,自己去了计生服务站。
平力生喝酒后容易“倒醉”,刚才路上一晃悠,酒劲更上来了。他觉得天旋地转,乡政府的门楼子像是要倒下来了,正从大门里小跑出来的一位女人像是刚从天空落地的仙女。
“哎呀,平书记,你让我好找,计生站那边好像出了点事,孙乡长正找你呢,他一人处理不了。”盖丽丽气喘吁吁地说。
“我......我......我又不管......娘们事,和......我......有啥关系.......真是的......”
“快着点吧,平书记,孙乡长真找你,快去吧,我也去。”盖丽丽一边说一边拉起平力生的胳膊就走。
“你、你,别拉我,成何体统。”
乡政府和计生服务站是邻居,盖丽丽在计生服务站大门口指着里面一个挂着半截白门帘、围了好多人的门口说:“平书记,就是那个挂门帘的,孙乡长就在里面等你。”
平力生嘴里嘟囔着,摇摇晃晃地走到那个挂着白门帘的门口,在门口那群女人的诧异目光里,猛地推开了房门,立刻,房间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