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国上下迎接香港回归的喜庆气氛中,安东县迎来了一项艰巨的任务——扫除青壮年文盲成果大验收。安东是渤海市第一个上报完成青壮年扫盲工作的县,而渤海市又是全省第一个完成扫盲工作的市。在这次全省扫盲工作验收中,渤海市被省验收小组抽中,在渤海市九县一区抽签中,安东县又被抽中。县领导慌了,因为有没有青壮年文盲,他们心里非常清楚。
上午,许久精百无聊赖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双腿架在桌子上,任凭窗外的阳光洒在越来越光滑的脸上,刚沏好的一杯茶散发着茉莉花的浓香。自从在县政协上班以来,他胖了不少,脸上的皱纹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没人的时候,他常常在镜子里仔细端详那张越来越白净的胖脸,禁不住感叹道,还是县城的自来水滋润人。
许久精的工作是轻松的。本来,他这个职务应当是这个工作轻松部门里最不轻松的,因为他得协助主席钱进组织实施县政协全体会议、常务委员会会议的决议和决定,还得协助郑舒兰副主席的一切工作,更得组织一些座谈会和一些会议的筹备工作,向各位主席提出召开会议的日期、议程,可这些他都不精通,甚至不懂。钱主席是老好人一位,对许久精的工作从不说三道四,他知道许久精不懂秘书工作,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刘书记打过招呼的,对许久精的工作要求应宽松些,好在是有两位早就在县政协工作多年的秘书史春华和吕馨在帮衬着许久精。许久精进了县政协后,没几天就和两位秘书的关系搞得非常融洽,他俩屁颠屁颠地干许久精该干的工作,当然,许久精花在他们身上的钱比他们的工资还多。
可是,有一项工作,许久精从不让他俩代替,那就是和县委、县人大、县政府的联系,他总是和他俩问清流程后,亲自去办,他绝不放过和县领导的接触机会。
公司的事情几乎不用他管了。他和外甥林俊升私下签了一个合同,林俊升成了面上的总经理。他给外甥百分之十的股份,同时为了协助和制约林俊升,他聘任倒闭的市酒厂销售科长为业务总经理,还把从乡财政所退休的老所长招聘为财务科长,各部门更是按照现代化企业的管理模式配齐了人员,他只需每周六回家看看生产和销售情况,把一些数额较大的开支审核一下即可。
来到县城后,让许久精感到最不适应的是工作之余聊天的人少了,大家似乎都是上紧了发条的玩具青蛙,不停地在单位和家庭来回蹦跶,没有下班后你到我家我到你家拉拉呱的现象存在,在单位见了面,互相之间的客套话比乡下过年时说的话还喜庆,可是深邃的眼睛背后藏了些啥就不知道了。许久精不傻,他觉得什么都得学。但有一点,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权力大了,县政协的大事小情似乎都离不了他,好多事必须有他签字才行,签字这项工作对他来说不难,可他的字很难看,练练字体是迫在眉睫的事。
许久精在县城履职后,他只去过刘书记家一次,那是为了自己的双胞胎女儿在县一中上学的事,两个女儿都没能考上高中,他只好找刘书记的爱人想办法。他在市里给刘书记买了两部最流行的手机,一部男款,一部女款,报纸一裹就送去了,当然,他给王俊山也买了一部。孩子上学的事很顺利,一天课程也没耽误。
有一件事让他很糟心,那是在几位县领导给常县长的“温锅”酒宴上,本来他不够资格去,可钱主席非得要他去,他偷偷给王副县长打了电话,王俊山也建议他去。他用信封包了一万的礼钱,趁没人塞给常县长时,常县长拒绝了,虽然在酒席上常县长对他很热情,但是他感到特别的不自在。这是第一次有领导拒绝他的钱,那几位县级领导随没随礼,他就不得而知了,这样的事没人声张。难道自己送礼都不够格?许久精心里犯了嘀咕。
钱主席开了一上午的会回来了。和往常一样,许久精听到钱进开门的声音,就起身来到主席办公室,询问钱进有什么事情需要安排。
钱进是这次换届从县政法委书记任上就任县政协主席的,他对自己的职务很满意。他没有太大的野心,退休之前能享受到正处级待遇很知足了。他没啥学历,从大队支书一直干到政协主席,靠的就是老实能干。他从不在同事之间拨弄是非,合作过的领导从没对他有危险感,不出风头、不在领导面前显示才能是他的从政之道。
钱进见许久精又忙着刷杯子给他泡茶,连忙让许久精坐下,说在县委喝了一上午茶了,一点不渴。钱进对许久精很满意,就算没有刘书记的嘱咐,他也会和许久精处的很好,因为许久精很会做人,每个月没少给他家送米送面送油,他都欣然接受,他知道许久精有一个很大的企业,不差那点钱。至于许久精为啥不好好管理企业,而是出来当这个清水衙门的官,他没问过,他知道这事肯定和县委书记有关。
“钱主席,开的什么会?有啥事需要我们政协做吗?”许久精知道钱进是去开常委扩大会议了。
“扫除青壮年文盲验收的事,我们县被省检查验收小组抽到了,县委县府很着急,迎接检查是当务之急,全县都得行动起来。"
“这有啥难得,不就是迎接检查吗?”
“你说的轻巧,农村有多少文盲,你不知道啊!就是适龄学生,又有多少辍学的?不早作准备,一查准哗啦了。”
“那怎么办?有我们的任务?”
“我们听着就行,随时听候调遣,现在主要是公安、教育、乡镇的任务重。公安得重新造一次户口册子,把青壮年中的文盲写成小学、初中毕业,把不是文盲的写成脱盲人员,教育系统也要在每个村小学建立成人学习班,乡镇教委造好脱盲领导小组,村子的主街上写好大字标语,乡镇和村级政府在财力、人员上做好支持。虽然在咱们县只抽查一个乡镇,但在不知是哪个乡镇的情况下,每个乡镇都得做准备。”
“王副县长的担子重了。”
“是啊! 他是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又是当了副县长后的第一件大事,我看他很着急。”
“他着啥急!就算查出问题,也是以前的没干好。”
“以前的没干好?不就是刘书记和老县长没干好吗?常县长倒是建议不造假,可几个常委和人大胡主任都不同意,常县长也只能随着。”
“嗯,嗯,只要不进户就好办。”
“怎么不进户?头疼的事就在这儿,一旦进了户,万一问到个大字不识的就露馅了,但愿老天爷保佑吧,别抽到个文盲家庭。”
“是啊!那得看运气了。”许久精若有所思地说。
“走,吃饭去,这事和我们政协关系不大,我们尽力配合就是了。”
两人在一家新开的锅子饼店吃了二斤饼,一斤辣椒肥肠的一斤豆芽肉丝的,钱进自己喝了半斤装的鹿鞭酒,许久精付过钱后,没有和钱进主席回单位,说是到县一中看一下女儿。待钱进走远后,他立刻拿出手机给王俊山打了个电话。王俊山刚吃过中饭,正在家里休息,让许久精到家里坐。
王俊山的老婆在医院值班,就王俊山自己在家,一只刚吃完的方便面纸筒还没收走,两只双层玻璃杯里沏满了茶水,其中一只是刚沏上的,茶叶还在上下翻滚,许久精知道这是王副县长知道他要来刚泡的。
“王县长,我听钱主席说脱盲的事很麻烦?”许久精屁股还没落到沙发上就关心地问。
“嗯,有点棘手,市里传来信说,这次不走过场,恐怕要进村进户了。”
“不能动动手脚吗?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作假肯定不行,现在还有几个文盲能静下心来去识字啊,都钻钱眼了,实打实地接受验收,准凉菜了。”
“我这次来,就是想了一个法子,也不知行不行。”许久精显得有点神秘地说。
“说来听听。”王俊山饶有兴趣地说,他知道许久精是西宋乡有名的弯弯绕,点子多。
“王县长,你看啊,成人教育班有了,户口册上的学历也都改了,村、乡、县的领导班子也建立了,现在就怕进了村后,抽到一家有青壮年文盲的,别看户口册上把文盲的改成小学毕业的,初中小学毕业的改成脱盲的,验收组未必不抽查小学毕业的,验收组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难处就在这里,真抽到大字不识的就麻烦了。”
“这事好解决,就是费点精力。”
“说来看看。”
“可以在每个村组建临时家庭。”
“临时家庭?”王俊山疑惑地问。
“对,临时家庭。每个村挑选几个有文化的男女青壮年,男女搭配,组成几个临时家庭,他们的姓名不固定,而是随着验收组抽的结果而变化。如果验收组在某一个村抽到了某某的家庭,那这个临时家庭的成员就变成了某某。每个村准备两个这样的家庭即可,验收组不可能抽查的太多。”
“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万一这临时家庭配合不好,出了岔子,那就事大了。”
“我们可以预演啊!都演习几遍就行,离省验收组来还有十几天呢。”
“不错,不错,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好,每个临时家庭的摆设也得布置一下,总不能临时家庭里还摆着原来主人的相片吧。”王俊山笑着和许久精说。
“王县长想得很周到,把任务派到每个村,就不是什么大任务,他们会弄好的。验收组来到县上后,抽到哪个乡镇,县里就立刻通知这个乡镇。验收组到了乡镇后,抽到哪个村,乡镇就立刻通知这个村做准备。在村里,验收组抽到哪个家庭,村里就马上通知临时家庭扮演谁。同时,也要预防着验收组不进户,只是在村委会抽调几个青壮年验收一下,村里必须有预备队,随时扮演被抽着的人。”
“好,好,好,真有你的,许秘书长。”王俊山冲着许久精竖起了大拇指。
许久精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坦,这还是王俊山第一次称他秘书长。
“这事我得和刘书记汇报一下,必须得他点头,这可不是小责任。”王俊山若有所思地说。
“肯定的,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不能让刘书记蒙在鼓里。”许久精心里明镜似得,知道王俊山是怕出了漏子一个人负不起责。
“我看这样吧,刘书记同意后,就在西宋乡搞预演,到时候咱俩都去。”
“好,听您的,我随时候着,要是钱主席不忙的话,我看让他也去。”
“政协有啥忙事?到时候我请他去。”王俊山满口答应。
许久精心里亮堂极了,他之所以邀请钱进主席去西宋乡,不过是想尽一下地主之谊,他觉得钱进对他还不错,或者说钱进对他今后的仕途或许能出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