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精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坐客车从江阳到达无锡,又从无锡到达一个叫浣纱的小镇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他从镇上的小客车站下来后,一下子被小镇的美景吸引住了。车站大门外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路面,石板虽然不像现在的板材那么规整,但各式各样的石板都很自然地拼接在一起。石板的颜色也很多,有青色,有黑色,也有墨绿色,岁月的浸蚀让各种颜色添加了许多沧桑感。许久精走在石板路上,听着皮鞋对 路面的敲击声,仿佛看到了历史的车轮。小镇的建筑,无论是祖宗传下来的的,还是新建的,都流露出一派古朴的文化底蕴。乌黑的砖瓦,似鹰欲飞的棱角,灰白的墙身,好像在诉说着无数的爱恨情仇。斑驳陆离的大门,封藏了无数个达官贵人的荣辱人生。穿街而过的小溪,在初春的阳光下,好似一条银链。由于河水很清,河床上的鹅卵石清晰可见。这一切,许久精只在琼瑶的电视剧和鲁迅的文章里见到过。
许久精在一个小饭馆要了两个牛肉焦饼和一碗酸辣豆花,边吃边向老板打听榜眼巷怎么走。小吃店老板告诉许久精,沿着石板路向西走,到第二个路口右拐,向北走半里路,就会看到路西有一个朝东的石牌坊,从石牌坊进去,那条东西巷子就是榜眼巷了。
小吃店老板一听许久精的口音,就知他是北方人 ,因为过了饭点,店里就许久精一个顾客,店老板很清闲,就搭讪着和说话。
“老哥应当是北方人吧?”
“嗯,河东省安东县的,老板是当地人吗?”
“不是,我是湖北人,您是来谈生意的吗?榜眼巷里住着很多有钱的老板。”店老板一边把一桶泔水泼到门前的下水道里,一边大声说。
“我是来找朋友的,是我家的世交,老板知道榜眼巷里住的有一家姓霍的吗?”
“榜眼巷里住得人家大都姓霍,您找谁?”店老板停下了手里的活,好奇地问。
“我想找一位叫霍林兵的,不知老人家还在不在?”
“当然在了,他是霍氏家族的族长,对了,您刚才说是哪个县?”店老板用诧异的口气说。
“安东县,属于河东省渤海市。”许久精一听霍林兵还住在榜眼巷,高兴地把半个牛肉饼扔在桌子上,就要去找。
“天哪!您老辈里不会是酿酒的吧?”店老板瞪大了双眼,愣在那儿。
“是啊!我现在还开着酿酒厂子,难道您......?”
“啥话也别说了,我没猜错的话,是恩人的后代到了,我也姓霍。”
许久精立刻明白了,看来那个捻军伤兵的后代还没忘记救命之恩,他做梦也没想到,寻找霍林兵竟然这么容易,这么多年和霍家没联系了,他来寻找也是本着试试看的态度。
“我姓许,叫许久精。”许久精激动地握着店老板伸过来的手说。
“我叫霍佳成,我这就给林兵爷爷打电话,他常唠叨河东的亲人们,我们霍家都记着呢。”店老板兴奋地说。
霍佳成拿出手机,给霍林兵打了一个电话,但他没有和霍林兵说明许久精的身份,只是说有个人找霍林兵,他现在马上把这个人带过去,看来他是想给霍林兵一个惊喜。
霍佳成打完电话,和两个服务员略作交代,就骑了一辆汽油三轮车,载着许久精去见霍林兵。路上,霍佳成告诉许久精,霍氏祖先从湖北往江苏搬迁时,为了让祖坟有人守,就留下了长子一家在湖北,他就是长子的后人,因为在老家种地不好过,就带了老婆孩子来投奔霍林兵。霍佳成一开始在霍林兵二儿子开的化工厂打工,后来受不了那个气味,就在霍林兵的帮助下开了这家饭馆,生意还算可以。
两人很快来到了榜眼巷,在一处古色古香的院落前停下了三轮车,大门开着,二人径直走了进去。一位头发花白、白须漂胸的老人从里屋走了出来。老人个头不高,面颊红润,上身穿一件红色的唐装棉袄,休闲的青裤子一尘不染,皮底的棉鞋更是打理得干干净净,右手不停地旋转着两个包浆很重的核桃。老人见霍佳成领了人进来,立刻用那双还算明亮的眼睛打量起许久精来。
“三爷爷,您猜我给您领谁来了?”
霍佳成在路上和许久精说过,让霍林兵猜一下许久精的身份,所以许久精只是微笑,没出声。
“不认识,您是?”霍林兵看了一分钟,摇着头说。
“三爷爷,他是从河东省安东县来的。”
“啥?莫非您姓许?”霍林兵把核桃放进袄兜,抓着许久精的手,眼睛里放着期待的目光问。
“是的,老人家,我姓许,家里是酿酒的。”许久精也激动地回答霍林兵。
“我的天啊!果真是恩人的后代到了,快屋里请,小成子快泡茶。”
霍林兵把许久精让到沙发上,一边给许久精找烟一边问:“许至帮大爷是您的什么人?”
“那是我的爷爷,谢谢您,我不抽烟。”许久精连忙站起来说。
“快坐下,来家里了,别拘束,这么说您是见明大哥的儿子了?”
“嗯,许见明是我父亲。”
“我大哥身体还硬朗吧,我记得比我大三岁。”
“叔,我父亲早就去世了。”
“唉,岁月无情啊,我都八十四了,大哥活着的话都八十七,我现在还记得解放前他和大爷一块来的情景,我俩在南边的那条小溪里摸过鱼。”
许久精看着精神依旧矍铄的霍林兵,想到了去世的父亲,心里感到很难过,他神情黯然地说:“以前挨批斗,受了不少气,憋出病了,落下了病根,摘帽子两年后就走了,也没看到现在的好日子。”
“是啊,大哥气性大,我和他不一样。我也没少挨斗,可我回到家,纸糊的喇叭筒帽子一摘,该喝茶还是喝茶。”
许久精听了,心里暗暗佩服老爷子,他简单地和老爷子介绍了家里的公司,也说了自己现在的职务。霍林兵听完许久精的介绍,不住地夸奖许久精有出息,同时,也和许久精介绍了浣纱镇霍氏家族的情况。从那位考中榜眼的先人算起,霍氏家族繁衍到现在,仅榜眼巷就有三百多口人,霍林兵的大哥二哥在台湾的后代也有几十口,湖北老家也有一大家子人。
两人各自聊了会儿家庭后,霍林兵就分别给两个儿子打了电话,让儿子们安排酒店,通知霍氏家族各分支的当家人晚上聚会,欢迎北方来的恩人后代。两个儿子都很兴奋,答应父亲会推却一切应酬来款待北方来的客人。
霍佳成聊了会,就去店里打理生意了,临走时拉着许久精的手,一口一个“许叔”叫着,让许久精放心,晚上准时到。
许久精没想到这么顺利地找到了霍林兵,因为匆忙没给霍林兵准备什么礼物,所以拿出了两千元钱给霍林兵当见面礼。霍林兵开始说什么也不收,后见许久精执意要给,也就收了。许久精哪里知道,霍林兵的两个儿子都是当地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两千块钱根本看不到眼里,之所以收下,是给他留个面子。
得到信息的霍氏族人,有些下午正好没事,也就陆陆续续地来到霍林兵家,一睹恩人后代的尊荣,但凡来的人,都对许久精尊敬有加。期间,许久精接到王俊山的电话,参观考察团正在去苏州的路上,让许久精办完了事,明天去苏州,许久精未置可否。
下午六点,霍氏家族欢迎许久精的宴会在古镇最气派的江南四季大酒店举行,霍氏族人来的全是男的,除了霍林兵的两个儿子霍文和霍武,还有十几个霍林兵远房的侄子、孙子,通过介绍,许久精知道他们大都在霍文、霍武的厂子里工作。
许久精被安排在主宾的位置,老爷子亲自作陪。老大霍文很健谈,比许久精大十二岁,也许是南方的水土滋养人,看上去和许久精差不多的岁数。老二霍武比较内向,比许久精大五岁,和他哥哥一块经营着一家五金厂、一家家具厂、一家化工厂。兄弟二人最初的发家资金都是来自台湾的霍氏本家,通过兄弟俩的苦心经营,企业越做越大。
许久精和霍氏兄弟都是做企业的,在谈了两家的交往史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谈到了企业上。
“久精弟弟,真没想到咱们老祖宗的看家本领让你发扬光大了,江南这边的家人从湖北迁来后,再没有酿酒的了。”霍文看着许久精说。
“大哥,我经营的也不是很好,不像这边的兄弟们多种经营,也就勉强维持吧,可能和我不敬业有关。”许久精谦虚地说。
“哈哈,弟弟光顾着当官了,有点不务正业啊,不过,你一边做官,一边做企业,可以互补啊!”霍文把一只大虾夹到许久精面前的盘里说。
“我很不赞成久精弟弟不专心做企业,现在政策这么好,把企业做大做强,不比当那个吃死工资的官强吗?一个县委书记一年才挣几个钱。”霍武不以为然地说。
许久精呵呵一笑,没说什么。
霍文见弟弟这么讲,白了霍武一眼,说:“不能这么说,县委书记的工资低,可权力大,我们不是也得听一个小镇委书记的咋呼嘛。对了,你今天去市里找你同学,他能帮上忙吗?”
“他说不好办,这不是咱们区里的决定,把浣纱镇打造成旅游观光小镇是市里的决定,化工企业必须搬走,特别是咱们这种污染严重的化工厂。”霍武很无奈地说。
“那就不好办了,恐怕咱们附近的地方没人愿意批地给咱们,只能往远处挪了。”
“什么厂子?生产啥的?现在都招商引资,还不都抢着要吗?”许久精来了兴趣。
“弟弟,你有所不知,我那化工厂是生产氯乙烯的,容易造成汞污染,很多地方不愿意招,以前要不是你霍武哥有同学在市环保局当官,咱们的化工厂早就得停产了,现在搞旅游古镇,市长发了话,他同学也罩不住了。”
“上我们那儿去吧,我们那儿欢迎。”许久精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久精弟弟,这可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别看你在安东县当官,可这种事你做不了主,必须得县委书记县长点头才行。”霍文看了一眼霍武,和许久精说。
“大哥,你和我说实话,我要是让县领导同意你们去办厂,你们去吗?而且,我还保证土地免费使用。”许久精的脸上带着一股兴奋,说话声音很大。
“当然愿意了,租你们的地都行。”
“你们只要去投资办厂,我敢百分百地保证你们不用租地,只要给我们安东县纳税就行。”
“哈哈哈,哪有不交税的道理,真要是成了,我们只去管理人员,工人就用你们当地的。”
“呵呵,我看够呛,他们的领导一听是生产氯乙烯的厂子,百分之八十不会同意。”霍武摇着头说。
“老二,你先别打破锣,看你久精兄弟的运作,我看久精是个办大事的人,真要成了,可以让久精入股。”霍林兵发话了。
“三叔,入股就不用了,我那酒厂就够我累的,你们等我的消息就行,你们得商量好,县里同意了 ,你们就得去。”
“那肯定的,厂子马上要拆,弟弟要尽快,只要同意了,我马上去安东县洽谈。”
许久精一口应允。
许久精也没心喝酒了,酒席很快结束,因为他要明天早起,去追赶安东县的参观考察团。